拜林郎所赐,往年只嫌太长的冬天,今年嫌太短。

    “天气转暖,冰消雪溶,大老爷有令,所有等一概不得入水,违者杖二十,枷一日。”

    当几个胆大的被枷号示众,又几个胆大的掉进湖水被淹了半死之后,热热闹闹的冰上运动顺天府的差役沿河吆喝中,恋恋不舍的结束了。

    当然也有痴迷于此的,骑马驾车去了北方,到苦寒之地,继续享受那种天空中飞翔一般的刺激快感,于是林郎之名,长了翅膀一般越飞越远。

    这一冬,收获最大的大约就是赚的盆满钵满的林楠,以及因有先见之明雪融之初便果断下令而被皇上嘉奖的顺天府尹付尚德了。

    雪融冰消,杏花开。

    皇子伴读即高级书童的面试工作,或者说是皇上对士族精英子弟的赐宴也终于到了日子。

    林楠本以为会像后世的旅游团一般,先一个地方集合,然后太监的带领下前往。不想他刚下马车不久,便有迎了上来:“可是林楠林公子?”

    来是个内侍打扮的清秀年轻,声音略细却不尖利,态度不卑不亢,全然不像传说中的内侍那般腻,让颇具好感,林楠点头道:“正是。”

    内侍道:“小的成三儿,奉命领公子去杏园赴宴。公子请。”

    林楠微微皱眉,四下看了一眼,门口除了侍卫和几个太监外,一个也不见,想必是先他来的已经进去了,点头道:“有劳公公。”

    皇宫极大,成三儿带着他里面兜兜转转走了半个多时辰,一处幽林的入口处停下,道:“林公子,从这里进去,就是杏园。皇上赐宴便其中,杏园甚大,今儿因皇上此赐宴,贵主子都不会到此,还有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宴,公子可随处游览,小便不奉陪了。”

    又将杏园的各处仔细介绍了一遍,便要告辞。

    林楠慢慢从杏林中收回目光,缓缓道:“成公公。”

    “林公子有何吩咐?”

    林楠道:“听说今儿赴宴的,都是各家的出色子弟,想必个个都才华横溢吧!”

    成三儿笑道:“林公子不必担心,公子自不会输给任何。”

    林楠淡淡道:“何来什么才华?不过是一手丹青画的不错。比如成公公,便是隔个十天半个月,也能将公公的模样画的分毫不差。”

    成三儿一愣,干笑道:“这样的,哪里配入公子的画。”

    林楠淡淡道:“成公公莫要妄自菲薄,方才成公公带着,多走了足足一半的路程,这满宫的,硬是没与一正面相对,这等本事想必也不是每个都有的。”

    成三儿笑容僵脸上,皇宫中路径复杂,他做的又极其巧妙,自认便是来过皇宫数次的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却不想被林楠轻松识破,正要再做解释,抬头却只看见林楠潇洒远去的背影,想了想,又追了上来,道:“林公子,林中景物甚佳,林公子不妨仔细欣赏。”

    林楠微微一笑道:“多谢成公公。”

    成三儿退开两步,目送他的背影没入林中去,才挠挠头,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林楠顺着成三儿指点的路径缓缓而行,方才他故意以画像相试,成三儿眼中只有愕然而无惊慌,可见对他并无恶意,既如此,他不妨去看看他们给他准备了什么。

    林中花开正盛,风吹落,有花瓣零星落下,如梦如画。

    林楠走了片刻,便听到一声压抑的呻1吟,他微微一愣,伸手拂开面前的花枝,便看见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正愕然望来,漆黑清亮的眸子正慢慢的染上了几分恍惚几分醉意。

    林楠微微一愣之后,才看清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不顾一身颜色素淡但做工精致的衣衫,毫无形象的坐地上,双手捧着脚踝。

    林楠走近,男孩面前半蹲下来,伸手去探他的足踝,道:“伤了?”

    手还未靠近,便被粗鲁的扫开:“不用管!”

    林楠慢慢收回手,按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慢慢离去。

    这样身份的孩子,的确不需要他来管。等到了多的地方,找个内侍说一声也就是了。

    走出四五丈,下意识回眸一瞥,却见那孩子正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见他回头,又扭头转过一边。

    林楠一时间有些恍惚,一些久远的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记忆,慢慢的苏醒。

    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路过一个小巷时,围着殷桐胖揍的孩子们一哄而散,殷桐也是这样甩开他伸过去的手,翻身跑开。

    他当时怎么做来着?似乎是将他散落破碎了一地的书一一捡了起来,回到学校找老师借了胶水粘好,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回了福利院。

    他想着,殷桐能跑能跳,应该没事,但是这些书,却是丢不得的。

    但是也许殷桐是更希望他追上去的吧,记得他走出巷子的时候,曾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他没能看懂。

    前世,似乎做错了很多事呢!

    “又回来做什么?不用假好心!”看见林楠去而复返,男孩冷哼一声,悻悻然道。

    “好心就是好心,有什么真的假的。”林楠依然半蹲他面前,伸手按他的伤处。

    男孩这次没有挥开他的手,问道:“为什么好心没有真假?”

    林楠将他捧着脚踝的手拨到一边,拜喜欢打架的殷桐所赐,他曾专门向福利院的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手,这一点骨骼错位还难不倒他,一面轻轻按压,一面道:“这世上,没有谁能真的懂谁,便是对最熟悉亲近的,得到的也不过是自己主观扭曲过的印象……既然如此,只要乎一个做了什么就够了,至于他想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孩不服道:“胡说八道!难道真正的善,和伪善也没有区别吗?”

    林楠笑笑,道:“对某些来说是有的,对某些没有。”

    “……不懂。”

    这么大的孩子眼中,善恶就如黑白一般分明吧?

    记得前世的时候,有大张旗鼓的向林楠所的福利院捐献了几十万的图书,外界曾有骂他伪善,骂他花钱买名气,但是林楠却永远都记得那一本本崭新的书,翻开书页时,黑纸白字散发的阵阵幽香……

    “当饿得快死的时候,前面有施粥,这个时候,施粥的是君子还是伪君子,对来说有区别吗?”

    “当然没有区别!”林楠刚露出笑容,男孩眼珠子一转,道:“因为不管是谁的都不会吃!君子不食嗟来……”

    话未说完尖叫出声:“做什么?想弄死啊!”

    林楠站起身来扶他,道:“站起来走走,看可好些了?”

    男孩颠着脚走了几步,道:“好多了,可还是疼。”

    林楠折了一根树枝递给他。

    男孩愕然道:“不扶?”

    林楠道:“自己能走,为何还要扶?”

    男孩愣愣接过,林楠拍去衣襟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男孩拄着木棍后面跟了一段路,眼看被他渐渐甩开,只得放弃,问道:“是今儿来赴宴的世家子?叫什么名字?”

    林楠道:“是皇子还是皇孙?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愣,恼道:“关什么事?!”

    林楠笑道:“答得好!”

    转身没入杏花深处。

    非是他恃才傲物,明知此子身份高贵,还轻狂无状,而是这般年纪身份的孩子,比起一味的巴结讨好,这样反而更让他感觉新鲜刺激。

    既然已经结识了,那便还是留个好印象的好。

    又走了片刻,面前豁然一亮,露出一条三尺宽的小路,路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

    林楠微微一笑上前,道:“该怎么称呼?李公子?或诚王殿下?”

    李三或者说李资挥手令成三子退下,道:“随高兴便好。”

    林楠笑笑不答。

    李资道:“可见到他了?”

    见林楠微微皱眉,李资亦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楠不答反问道:“今儿的事是安排的?”

    李资道:“知道不喜欢旁干涉的事,但是想置身于风波之外,只有他能让如愿以偿……”

    林楠默然片刻,淡淡道:“如此多谢了。”

    李资察觉到他态度有异,锁眉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李资道:“该知道什么?不过知道他此刻定会这片林中,才故意让成三儿引来与他邂逅罢了。否则以他的性格,今天的宴会根本就不会去。”

    林楠道:“他受伤了。”

    李资一愣,神色间带了几分隐怒,淡淡道:“似乎总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为,李资,还没卑鄙到这个份上。”

    拂袖而去。

    见李资带着成三儿向着他来的方向快步离去,林楠一时无语,李资怒林楠误会了他,他何尝不是误会了林楠?

    林楠从未想过是李资故意派暗中弄伤的,只是以为李资故意放着受伤的孩子不管,留着他来救罢了。

    只是这样想的原因却不是因为相信李资的品,而是有自知之明:这李资或许愿意为他做一些事,但是绝不会做到这个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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