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苔一怔,这个问题,令她难以回答。

    “阿白,”她坐在床畔,终于开口,“我十八岁的时候认识他,从那时候就一直在一起。他确实伤过我的心,但我想,如果他真的决定回头,我还是会原谅他。”苦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个死脑筋,用惯了的东西,就很难再换新的。知道吗?其实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可怕,我想以后无论我和谁恋爱,都会是这个样子,只在对方面前展露最好的一面,而掩藏真实的自己。这样,其实很累的。我更愿意回到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只是,好像已经回不去了。”

    以前,她一直很羡慕汤意随时随地都光亮动人,汤意当时就说:“这是很辛苦的哦。”

    原来说的不是打扮时候的辛苦,而是,戴上了这种美丽面具之后的辛苦。

    那样,就无法坦然地让别人看见自己不美丽的样子。

    阿白万分不解,“那……是我帮错了?你现在不高兴?”

    “不,应该说……你加速了我成长的过程吧。”米苔对着他一笑,“好啦,回去睡觉吧。”

    阿白却没有离开,伸手捧起她的脸,“不要这样笑。”他看着她,“不要像汤意姐那样笑。”笑得……很苍茫。

    笑得,让人心里微微发沉。

    比较起来,他更喜欢看她以前的笑容。

    她笑起来是很漂亮的,那种一点儿也不张扬的漂亮,像春风一样怡人,眉眼弯弯的,像月牙儿,牙齿白白的,淡红的唇像刚刚打开的花瓣。

    很开心的时候,那颗孝牙还会露出来。

    嗯,那个时候是最可爱的。

    想着会觉得心里都温暖起来。

    “那……”他看着她,眼神无限温柔,“你想怎么样?”

    但问题是——

    “我也不知道。”

    面对汤意同样的问题,米苔苦笑着答。

    她果然还是被动惯了吧?

    总是等着别人来决定感情的走向。

    其实,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即使外表再变得光鲜,骨子里,她仍然是那个被抛弃的米苔。这样想着,不再有心情对着赵哲明,借口有急事要赶回公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气温很高,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晕,非常,非常的无趣,也非常非常的无聊。

    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而能够随时都可以找来聊天的,莫过于家里那一个无业游民。

    “家里有什么菜?”

    “手撕鸡、黄瓜鸡汤、青椒腊肉。”那边传来因为咀嚼而显得含糊的声音,“问这个干吗?”

    “给我弄一份过来吧!”

    “喂,我只会把东西拿来,还不会把东西送人啊——你现在还没吃?”

    “你跑一趟不行吗?”

    “……”那边声音低了,咕哝:“我不能出门嘛……”

    “那就算了!”她很不高兴地挂上电话,然后,轻轻在人流中笑了。

    挂断的瞬间,听到那边“喂喂喂”地叫,很焦急的样子。

    有时候,逗逗孝子也蛮好玩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用这招最好。

    当天回家,餐桌上摆着和中午一样的菜式,散发着热气和浓香,而阿白自己,是从来不会在同一天吃两顿同样的菜的。

    心里有微小的欢悦,像疲倦之后泡了热水澡一样,很放松,很轻松,却故意皱起眉,“汤有点咸。”

    “切!”谁知阿白在这方面有惊人的自信,“不可能!”顿了一下问:“今天进展怎么样?”

    “老样子。”

    “他还在脚踏两条船?”

    虽然不怎么愿意谈论这个话题,米苔还是“嗯”了一声。

    “你就让他踏?”而阿白,不知为什么也渐渐对这个话题充满火药味起来。

    “哼哼,这不是你替我策划的吗?”

    阿白被堵住了,闷闷地转了一回台,看她吃完饭,立刻要求:“我给你卸妆。”

    “没事,化妆不会,卸妆还是会的。”

    “我来!”阿白很坚持。

    “天天呆在家里很无聊吧?”由着他给自己脸上涂缷妆油的米苔说,“像你这个年纪,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

    “我这个年纪?”阿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起来,“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年纪吗?”

    “……难道不是十八岁?”

    “大概有几十个十八岁吧!”

    “哦,原来你是老不死。”

    她没有当真吧……阿白的嘴角轻轻勾起来笑了笑,手底下慢慢显出一张清淡的素颜。最近他很热衷于做这样的事,白天用化妆品给她做一个面具,然后晚上亲自把面具摘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天赵哲明的到来,确实给他一种很糟糕的感觉。就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玩物被别人抢走。

    本来,对于目前无法离开这里的他来说,米苔就是他全部的消遣。

    而亲眼看着她围着另一个人转,心里就忍不住冒出一点两点的火星。

    她一定不知道,在她和赵哲明在家里约会的那个傍晚,他一直坐在上层楼梯上,听到他们说话,看到他们喝酒,看着她把他的花插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很孤单。

    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尤其是,听到他说:“以前你不化妆不也会见我吗?我偶尔也想看看你不化妆的样子。”

    哼,想得美!

    米苔不化妆的样子啊,只有我可以看哦。

    独占欲很强的孝对着镜子阴阴地笑起来,目光落在米苔光洁的面孔上,变得柔和起来——其他人,赶快滚边吧。

    真是越来越不喜欢听到“赵哲明”这三个字。

    在米苔做出决定之前,先接到了齐心君的电话。

    “明天中午有空吗?约出来见个面吧。”

    好像老朋友似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敌意。

    “这叫深藏不露!”阿白如临大敌,“明天一定要小心!”

    “放心啦,你以为她会谋杀我吗?”

    “总之嫉妒的女人不能以常理来推论!”阿白大声说。

    第二天米苔上班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他坐在客厅里。

    米苔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钟,而他已经站了起来,递给她一样东西。

    漂亮的掌心地躺着一条细细的银链,正是他洗澡也没有摘下来过的一条,坠子是一片圆圆的贝壳,迎着光线看,上面泛动着一片银光,像鱼鳞一样。

    “带上吧!万一有事它可帮你,”见她没有动作,阿白抬手扣在她脑后,在这样的距离,又一次闻她身上暖暖的香气,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怀抱,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抱住了她。这样的姿势,令两个人都察觉到对方的身高差距,她这样小,而他,竟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

    很浅的拥抱,一触即收,阿白的脸有些发红,这样的红晕也让米苔不是很自在,空气中有一股陌生的气流涌动,阿白咳了一声,“那个,这是祝福的拥抱。”

    这个解释真是……米苔白了他一眼,“放心,我不会对孝子感兴趣的。”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叫住,“哎哎,千万记得,打雷的话一定要赶快回来!”

    米苔笑了,“你以为谁都是你吗?”

    天气非常的好,夏天的清晨,空气清凉,鸟语花香,对于和齐心君的见面,她一点也不担心。

    中午仍旧约了赵哲明,咖啡刚送上来,齐心君就到了。

    三个人碰到一起的场面,不是没有过,但这一次,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因为齐小姐正好找我有事,所以就约在一起了。”米苔的声音很平静,“两位应该不会介意吧?”

    齐心君最初脸色一怔,但瞬即平复,坐下来。

    最无法平静的是赵哲明,“小苔,你在干什么?心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米苔看着他,眼中是一种他从来没有看过的神情,柔和之下隐藏着锋利,锋利之中有一丝冷漠,“我和齐小姐还不算真正认识,阿明,你不准备为我们正式介绍一下吗?”

    怎么介绍?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齐心君小姐?还是,这位是我的女朋友米苔?

    这种时候,无论开不开口,怎么开口,都是错误。

    “听说两位快订婚了是吗?齐小姐是给我送喜帖的吗?”这些话,说起来比想象当中轻松这么多,米苔喝了口咖啡,“果然还是大家闺秀比较客气,阿明只是说了一声来喝酒就算了。”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还是这样。

    他还是选择她。

    可是,竟然不再难过。也许,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吧。在那个淋雨回来的晚上,痛苦已经用完了。

    原来,七年的感情结束,只需要痛七天就够了。

    盛夏,阳光泛白,高大的建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天蓝得像水晶般透明,一丝云朵也没有,玻璃挡住了外面的噪声,车流与人流就像是一条无声的河,静静地流淌。

    时间跟着静静地淌走。

    七年,七年。

    她先离开,赵哲明送她下来,轻声道:“对不起……谢谢你。”

    “即使我变得再漂亮,厨艺再好,再浪漫,也还是比不过她能够给你的前途对不对?”没有等他回答,米苔接着说下去:“嗯,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认识的赵哲明。”

    早在读书的时候,他就是那种设定了目标无论如何就要去达到的人。

    “过更好的生活”,应该就是他一生的目标吧。

    如果告诉他,她有个现在是亿万富豪的母亲,他会怎么样呢?

    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

    “不用谢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感谢当初的赵哲明,在我最沮丧的时候陪伴我。”

    陪伴我度过七年的时光。

    同样是分手的结局,重复一次的感觉恍如是一场新生。步下台阶的米苔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彻底被清除消逝,取而代之是一种丰实的轻盈。

    拨通了阿白的电话。

    “怎么样?”那边的声音有点点紧张。

    “很好。”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笑意。

    “很好是什么意思?姓齐的决定放手?”

    “你猜。”

    “我才没有心情猜!你这个没大脑的女人,会笑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姓赵的选了你!我告诉你哦,他可以出轨一次,就可以出轨两次,三次!你就等着——”

    愤愤然的声音蓦地被一声惊呼打断,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白光就在那一刹那亮起。

    打着电话而没注意到红灯已经亮起的米苔,喉咙里只来得发出一声尖叫,视野就全部被一辆拐弯过来的跑车占满。

    大红色,非常刺眼的大红色。

    像母亲结婚时一样的红,像小源输的血一样红,像,阿白的假发套一样红。

    也许只有零点零一秒,脑子里闪过这些,最后一个念头是……

    ……可以去见爸爸了吗?”

    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但车子还是因为惯性撞上了面前的人。车主面无人色地抖着腿下车,却意外地发现这个人好端端地站着,甚至还保持着一手举着电话的姿势。

    “你、你没事吧?”声音有点抖。

    “没、没事。”同样有点抖。

    就在刚才那同一个瞬间,两个人同时看到一阵白光。像雾气一样弥漫又像风一样迅疾地涌上来。

    而就在两个人惊魂稍定的时刻,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响起一道炸雷,金色闪电直劈下来,红色跑车升起一股浓烟。

    “啊!”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车主当然是心疼车,米苔却是因为阿白的警告。

    天呐,这种天气竟然会打雷。

    这条路上的“车祸”加天灾,明天会上报纸吧!只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按阿白说的去做!

    如果打雷,就赶回来!

    直接冲进一辆停下来看好戏的出租车,米苔几乎要提起对方的衣襟吼:“明华路375号!快!”

    太恐怖了!

    只差一点点,那道闪电就要劈到她身上。而更恐怖的是,晴空朗朗,雷声一直没有停,竟然像是一道道追着这辆出租车劈过来,司机急急地把车停下,“小姐请快下车!这种天气太危险了——”

    “不!”米苔吓得要哭出来,“我不要下车!”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电正中车身。

    眼前发白,只剩下司机惊恐欲绝的脸。

    然后,就是刚才站在路上时,那种被雾气打湿皮肤的感觉。

    白光再一次涌现,却比刚才更柔和更深沉,身上一阵虚脱,米苔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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