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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小王爷在安荣院摆了一桌酒,邀汤九律对酌。

    “汤先生,”小王爷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先生若是不计前嫌,请满饮此杯!”

    汤九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王爷这是说哪里话,我倒不敢接了!”

    “先生为救雀舌为番千手所擒,我却——”小王爷赧颜垂首,“七月初七,天人海阁,我失约了,今日特向先生赔罪。”

    “这事我早已知晓。”汤九律微微一笑,“王爷莫要小看九律,小王爷若以王爷之尊与那等亡命之徒拼斗,反倒要被我小看了!”

    小王爷微感意外,“先生的意思是——”

    汤九律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与那番僧并无怨仇,当时的情形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若九律与小王爷易地相处,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先生——”

    窗外月色极好,雀舌站在院子里,沐浴着如水的月光,内心的烦躁稍稍平复了些,想起白天小王爷惊讶的脸,还有那汤九律颇为受伤的神情,心里不免愧疚,或许小王爷只是开个玩笑,自己却太不留情面——

    想着,便一路往安荣院去。

    安荣院里依旧灯火通明,却一个丫环也不见,雀舌心下奇怪,见主屋亮着灯,便走过去,刚要叩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她正要回避,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韩不及?”是小王爷的声音,奇道,“你瞧得真切,果然是他?”

    “……”另一人并没说话,大概是点了点头。

    “要是他的话,那就奇了!”小王爷似乎颇为惊讶,“他又为何要舍命救你呢?”

    “这个我大约明白——”另一人终于开口,雀舌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原来是汤九律,“小王爷刚才说起楚姑娘往落阳谷求救的事,我便明白了!”

    “哦?”小王爷问,“那又是为何?”

    “自然是楚姑娘求了他,所以他才……”他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剩下的话便咽了。

    “雀舌回来,只说韩秋水拒绝援手,却不曾提起这韩不及——”小王爷似乎颇为不解,“再说这番千手武功明明强过他,那日在校场上他还受了伤,楚太医说要养上三月方得痊愈,照时间算,七月初他应该仍在养伤才是,怎么敢与那番千手再次较量?”

    “若我没有猜错——”汤九律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他似乎颇难启齿,隔了很久才说,“他对雀舌妹妹用情至深,我——自叹弗如。”

    “什么?”小王爷大吃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

    “我见那单姑娘与他形影不离,还以为他二人才是一对佳偶。”小王爷摇头。

    “单姑娘对他有心,那是真的。”汤九律笑了一声,“若说他喜欢单姑娘,那就是笑话了!”

    “怎么说?”

    “韩不及受伤昏迷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他嘴里一直叫着的,可是雀舌妹妹的闺名——雀舌没有听见,环翠和玉栏可都听见的!”

    “这两个丫头竟然从来不曾提起?”

    “我不让她们说出去,原是怕雀舌妹妹尴尬,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汤九律的语调平淡无奇,像是在说一件极为久远的事,“那日在校场上——我就站在雀舌妹妹身旁,他却在十丈开外,番千手一出手,我们同时出手相救,他却比我先到——”

    “他武功高强,不足为奇。”

    “不!”汤九律停了一停,才道,“武功自然有强有弱,但在场那许多人,就没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吗?若不是心心念念都在雀舌妹妹身上,又怎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身陷险境?”

    “你这样说来,似乎确是这样。”

    “不仅如此,番千手偷袭王府那天,他也在场!”

    “什么?”小王爷越发惊奇,“有那样的事?”

    “小王爷想必还记得,那支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小箭吧——若不是那支箭,被擒的人就是雀舌妹妹!试问,那日在场的人,有谁能射出一箭,逼得番千手回身自保?”汤九律似乎隐入沉思,很久之后才续道,“他当时重伤未愈,却不顾自己的安危……”

    “你是说,这韩不及是为了雀舌妹妹——才去天人海阁救你?”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理由,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凭什么甘冒性命危险救我?”汤九律不胜唏嘘,“小王爷没有见到,当日一战,惨烈非常,天人海阁突然爆炸,燃起大火,一个时辰方熄……”

    “你的意思是……”小王爷怔住。

    汤九律困难地吐出五个字:“他已经死了!”

    门外“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倒在地上。

    “是谁?”小王爷厉声喝道,拉开门冲出去,却见雀舌软软地倒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急忙扶她起来,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目紧闭,已经晕了过去。

    “糟糕!”汤九律急得顿足,“我原想等雀舌妹妹好些,再从容告诉她,不想竟被她听到,这——”

    时序已是初秋,满山遍野的翠绿慢慢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萧瑟的枯黄,或是一层一层的嫣红——万山县便是这样一处奇妙的地方,县城虽小,名声却极大,原来这里天然生着漫山红枫,叶落知秋的时节,层林尽染,各方骚人墨客便闻讯而来,一时间热闹非常。

    而这只是其一,万山县最出名的地方,却是一间小小的亭子。

    “店家,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是万山县吗?”来人戴着一顶竹笠,覆着白纱,瞧不清面貌,听声音却是个女子。

    “没看那门上写着吗?”老板正忙着结账,指一指头顶。

    女子退后一步,这才看清楚,大门上面挂着一块匾,上书“万山客栈”,似乎轻轻地舒了口气,又问:“请问,这里可是有个地方,名字叫天人海阁的吗?”

    老板爱理不理地“唔”了一声。“啪”的一声响,一只小小的元宝便放在柜台上,老板吃了一惊,终于抬起头来。

    “好好回答我的话,这个就是你的。”女子淡淡地说。

    “是、是,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板大喜过望,这女子孤身一人想不到出手如此阔绰。

    “这里是万山县吗?”

    “是、是,当然是了!”

    “天人海阁是在这里吗?”

    “是、是,可是——”

    “我要去天人海阁,怎么走?”

    “从这里出去,出了这条街,往东边走,就能看到大海了,天人海阁就在海边最高的那一块礁石上,一眼就能看见!”

    女子不再听他?嗦,扭身就走,老板手里握着那块银子,莫名其妙地说:“怪了,怎么那么多人想去天人海阁?明明已经烧了,一堆焦土有什么好看的……”

    天人海阁修建在东海边上的一处陡崖上,人若站在这里,放眼望去,上仰天,下俯海,顿生浩瀚之意,天人海阁的名字就是这样得来。

    然而现在的天人海阁却只是一片漆黑的焦土,女子弯腰拾起地上焦黑的匾额,隐约可见“天人海阁”四个大字,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这数百里路的奔波又是虚空,都烧成这样了,让她上哪里去寻他的痕迹呢?

    她却舍不得离开,绕着废墟慢慢地走了一圈,意外地发现旁边的草丛中颜色稍有不同,便俯下身去,摸了一摸,却是早已干涸的血迹,脑中恍惚闪过他浴血的样子,她心中大恸,却没有一滴眼泪,这漫长的日子里,她的眼泪早已流干。

    她伏在地面,将脸贴在那干涸的血迹上,一时间只觉得天地苍茫,恨不得能将此身投入大海从此免去这样的折磨。

    “楚雀舌?”身后有人唤她,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站起来,慢慢摘去斗笠,“是我。”顿了一顿,又问,“韩风,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公子……的遗物。”韩风凄然一笑。

    雀舌闻言,唇角弯出一个倔强的弧线。

    “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韩风讥诮地笑笑,“新婚燕尔便一个人跑出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任性!”

    雀舌心知她对自己多有误解,却不愿与她多说,回身便走。

    “你等等!”

    雀舌便站住,等她说话。

    “这个东西,我想……大约是给你的。”韩风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

    却是一本小小的册子,雀舌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韩门落阳掌第九式”,后面细细地写着招式心法,并修习忌讳,那字遒劲飘逸,却是极熟悉的笔迹,雀舌疑惑地看了韩风一眼,再翻开两页,写着“剪梅十三式”、“七丑寒沙步”……厚厚一本,全是韩门武功心法。

    “这是……他写的?”雀舌秀眉微蹙,“韩门武功一向口传手授,从来没有武功秘笈,他写这个做什么?”韩风又为什么说这是给她的?

    “你就是这样——”韩风的目光冷得像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永远不知道别人为你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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