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个月两次的公休外,月中的一个星期三,于觅也会休息一天。

    不过她也不是闲着没事,白天在家里睡一觉,做一做家事,把衣服分门别类整理洗好,傍晚四点多,她出门,来到东区一间LoungeBar。这里是她朋友的店,每逢月中的星期三举办活动,有时候是女郎之夜,有时是新贵之夜,今晚的主题是单身,据说预约的人很多,她来帮忙。

    「海哥。」

    她一进门便向店里一个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打招呼,他身材高壮,肤色黝黑,穿着背心,裸露的手臂上满是刺青,左腕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他看见她来,即便打扫中热汗涔涔,还是套上一件长袖外套。「你来了。」

    「嗯。」蓝海的动作使她苦笑。

    蓝海四十多岁,两人情同兄妹,年轻不懂事时,他曾帮过她。于觅因家庭因素,十二岁那年去了育幼院,她是四分之一混血,继承母亲那方的英国血统,异于常人的发色、眸色使她受到排挤。等到十五岁,她国中毕业,立即逃离那里,然后因缘际会之下,她遇到了蓝海。

    蓝海是当地一个帮派大哥,她在餐厅后巷打包餐食时发现他,当时他被人攻击、头破血流,需要帮助,她直觉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事,却做不到决绝地转身走开。

    只因或多或少,在她最为绝望的时候,还是感受过别人施予的温暖。

    所以她留下来,从他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几则简讯,挑了个应该可以信任的人,打给对方。

    因为害怕出事,她一直留在那里守着,直到接应蓝海的人来。

    「海哥?你没事吧……是你打的电话?」

    她点点头。

    她成了蓝海的救命恩人。知道她无处可去,他收留她,认她做义妹。蓝海是她人生里第一束光,她崇拜他,想变得跟他一样,坚持要入帮。她对黑社会的认知来自于早期的电影,虽然黑暗,但充满情义,而那是当时的她最缺乏的。

    现在想来,她真是够天真了。

    她自嘲一笑,将自己从记忆中抽回,开始帮忙。那时候为了生活,她什么都干,也曾谎报年龄在酒吧帮忙调酒,后来因为兴趣考取调酒师执照。

    华灯初上,店内客人陆续来到,他们忙碌起来,她俐落地动作着,一气呵成。

    单行尔来到这里,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相隔近半个月,当时的奇异感受至今仍然困扰着他。

    他分不清自己的想法,只想换个心情,于是接受了冉撷羽的邀约,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是遇上她。

    这代表什么?

    他陷入困惑,心脏猛然收缩了下。店内的灯光阴暗,充满迷离氛围,可唯独她在的地方,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她淡金色的发在吧台灯下闪着光,灰眸认真测量酒液,倒入雪克杯椅。她的表情跟她的动作成反比,仍旧清清淡淡。这次她调出来的酒色是深蓝,跟她灰色的眸全然不同的蓝。

    很美。

    「小觅,我也要喝那个!」带他过来的冉撷羽破坏了短暂一瞬的静谧,他回过神,跟着上前,发现她本来淡漠的脸在看见好友后变了,尽管一脸不耐,可眼底却泛着柔,就像那天她在超市摸着小女孩的头一样,使她多了温度。

    「等等。」于觅先把另一杯酒解决了,再执起冉撷羽的手,瞥了眼她指甲油的颜色。「我调杯绿色的给你。」

    她的调酒会配合客人身上配件的颜色做变化,没一会儿,她弄出一杯淡绿色的环游世界,那与冉撷羽手上指甲油的颜色很衬。冉撷羽眉开眼笑,转头朝他做了个敬酒姿势。「单先生要不要也来一杯?于觅技术很好的。」

    一个「不」字卡在喉咙。他不喝酒,讨厌酒味,但,他发现自己竟完全不想拒绝。

    彷佛直到这一刻于觅才注意到他,她眼露意外,但大略猜得到他出现于此的原因,肯定又是这女人!「喝什么?」

    她问他,还是那样酷酷地挑眉。她眸底映出他身影,这画面竟使他胸口有种被强烈撞击的错觉。单行尔恍神了下,干涩的喉咙吐出两字。「随便。」

    「我们这里不卖随便这种酒。」于觅粉唇掀了掀,那表情有点像笑,但太淡,单行尔无法确定。「等一会儿。」

    她开始动作,拿了一瓶又一瓶他叫不出名字的酒倒入量杯,最后椅,端出来的成品却让他差些倒弹。「为什么是粉红色?!」

    「你自己说随便的。」本来是想配合他领带的颜色调成紫色,不过拿果汁时她改变主意了。「喝喝看?」

    可恶!

    单行尔撇了撇嘴,对酒他没兴趣,不过那女人挑衅的目光里带着三分自信,好,他就看她调出来的酒多好喝。

    一口饮尽,他眸底泛现惊诧。

    「如何?」于觅扬眉,她特地配合他的口味,把粉红佳人的基酒从琴酒换成了荔枝香甜酒。她对自己手艺很有信心,从不过问客人意见,但她很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这酒喝起来甜甜的,带着水果香,老实说,是很小女孩的口味,可他喜欢。

    「……再一杯。」

    这是最直接的肯定,于觅笑了。「好。」

    果然,她就知道这男人嗜甜。本以为他会嘴硬不认,想不到异常坦白,这使她心情大好,终于老老实实调了杯紫色的给他,口味一样偏甜。她见他杵着久久没接,有些莫名。「怎么?」

    「没事。」

    直到这刻,他才像有了意识,单行尔脸庞漫上燥热,接过酒,再次饮尽。尽管酒杯不大,但这般猛灌的方式还是令她有点吓到。「你干么?」

    「没事。」他俊颜凛着,还是那两个字。「再一杯。」

    这么会喝?于觅挑眉,算了,反正帮海哥多挣点业绩也不错。

    她继续动作,这次连其他客人的酒单一起处理。单行尔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适才灌入的酒液影响,他胸腔振动,血管里像淌着汽油,浑身烫热得似要燃烧。这是他第二次见她笑,笑得这般自然纯粹,不同于第一次的夸张,那使他心底某个部位微微地发颤,冰块在杯底开始融化,他的心也是。

    不,这是错觉!

    他接过她端来的第三杯酒,额际因燥热而泌出汗来,他下意识解开襟口。这种失态的事他在外绝对不会做,可这刻却不晓得怎么了。于觅发觉他的异常,他面无表情,端正的五官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有些迷幻,他脖子的线条很性感,上下起伏的喉结像个果实,让人很想咬上一口。

    这男人确实有颠倒众生的本钱。「你带他来是什么意思?」

    「咦?啊?」被这么一问,冉撷羽醒了醒神。「今晚主题不是单身?还不就那个意思。」

    「我以为你对他没兴趣。」她这好友看见喜欢的男人动作之快,常常使她叹为观止。

    「本来是没啊,但采访那天第一次见他露出真性情,就觉得还满可爱的。」冉撷羽俏皮一笑。「这种内外反差,你不觉得很萌?」

    哪里啊?于觅本想驳斥好友,但话才刚到喉咙,竟有些吐不出来。

    她想起半个月前目睹的「真相」,他内外反差确实极大,这点,除了她以外,还有谁知道?

    「他有女友了。」她提醒好友,不知道是不是渴了,喉咙涩涩的。

    「嗯?没啊,你哪里听说的?」

    于觅一愣,看向单行尔,他不知何时坐在吧台,领口开低,露出些许肌理,他长指端着酒杯,眼眸半闭,丰唇微微翘起,发色衬着他手里淡金色的酒液,像极一尊俊美神只。他表情专注,人家来搭讪,理都不理,增添气氛的蜡烛一明一灭,为他沉思的模样多添了一份神秘魅力。

    下意识地,于觅吞了口口水。

    她以舌尖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唇,忽然觉得这里人太多、空气太闷,以致她身体里闷闷地发热。烛火映照下的他看来更加坚毅而成熟,可想起一个月前他在卖场里,说他那一车零嘴全是买给女友的谎言,她笑出声,整个人伴随他在烛影下的身影晃荡着。

    他这样子……实在有点可口。

    可恶、可爱、可口——接下来还有什么?

    于觅为自己乍现的念头失笑,不知道那些女人知道他私下面目之后又会如何?会和她感觉一样吗?觉得可爱……

    她一时失神,耳际微热,下一秒却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朝她望了过来。他棕色眸底跳跃着烛光,直直瞅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的缘故,她觉得他的眼神……既深且热。

    于觅向来不甘示弱,尽管被他影响,四肢发烫,可她还是坚定地看回去,两人像是进行无言的比赛,看谁会先认输移开。

    酒单来,她没接,交给另一个酒保处理,周围的人逐渐望了过来,看着他们彼此相望。震耳欲聋的音乐伴随她的心跳击打,却好似入不了耳。她手心泌出了汗,眼睛发酸,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却一点也不打算停止。

    「小觅……」

    冉撷羽轻唤好友,同一时刻,单行尔眸光敛下。她赢了!于觅吐出长息,心里才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他健硕身躯逐步疲软地往下倒去,咚一声,整个人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向于觅,她心一惊,从吧台绕出去,上前扶起他。「喂!单行尔!」

    他没回应,但呼吸宁稳。人是冉撷羽带来的,她更惊。「小觅,我不知道你单靠眼神就能杀人……」

    「不好笑!」于觅翻了个白眼,看着这男人,实在好气又好笑。「他只是……喝醉了。」

    不会喝就别喝!荔枝香甜酒是以Vodka为基底制成的酒,酒精浓度不算太高,但混酒本来就易醉,他又那样一口气猛灌,还以为他酒量很好咧,搞半天全是硬撑的?

    于觅笑了,撑着他半个身体,看着他俊颜酣睡,忆起他种种逞强,不知怎地柔软了她心底最为坚硬的部分,然后,她对他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虽然现在,她还说不清那是什么。

    ★★★

    单行尔喝醉了。

    喝醉后的他,不吵不闹,睡得很沈,怎么叫都叫不醒。于觅猜他住在她家附近,但不知道详细地址,冉撷羽也不晓得。「不然,我带他回我家好了。」

    她嘿嘿笑,一脸不怀好意,于觅瞥她一眼。「可以啊,不过你要怎样把他从一楼拖回五楼?难不成叫你家隔壁的小凯弟弟帮忙?」

    呜!这戳到冉撷羽的痛脚,想也知道她不可能那么做。「不然怎么办?」

    于觅叹口气。「海哥这里楼上还有空间,我叫育文把他搬上去。」育文是海哥这间店的保镖。

    OK,大事底定,单行尔被搬到楼上,楼下依旧热闹,一直闹到凌晨两、三点,人潮才逐渐散去。凌晨四点,Bar终于打烊,于觅在吧台帮忙洗杯子,蓝海过来接手。「楼上那男的跟你是什么关系?」

    蓝海口气很硬,但于觅知道这是他掩饰别扭的方式。「算……朋友吧。」她内心琢磨一会儿,终究挑了个最简便也最安全的说法。

    毕竟若说是仇家,海哥可能当下就会抄家伙去把他痛揍一顿,但若要说是朋友以下的关系,这样留他住宿也不是她会做的事。老实说,她自己也有点不懂,难不成就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式?

    「我去看看他。」她把手上的水珠甩乾,解下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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