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答应了莫流暄为他酿酒,轻初云这段时日除了上山取清泉水、采摘新鲜的竹叶外便甚少外出,莫流暄期间来过几次,都只坐一嗅儿便离去。距离约定之日越来越近,莫流暄也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

    这日东方初白,轻初云怀抱了一坛子竹叶青来到相府大门,门前的石阶下停了一辆外形简朴的马车,看样子应该等了一会儿了。

    轻初云拾阶而下,待看清驾车之人时不禁一愣,今日之行不但挑的是一辆外形极其普通的马车,并且还是由萧彧和解无忧亲自驾车,莫流暄如此谨慎,看来此去要见的人定是非同一般,倒是让轻初云多了几分兴趣。

    解无忧一脸肃然的接过酒坛子又朝着身后指了指示意轻初云坐到马车里厢去,轻初云早已见惯不怪,朝他微微颔首后便上了马车。

    今日的莫流暄并不似平日的清风朗月,他斜倚在马车上,面色阴郁,浑身散发着森森冷意。轻初云抿了抿唇,心中暗?着或许此刻隔着几条街都能感到莫流暄身上的寒意,她不自觉的往旁边挪远了些与莫流暄保持着距离。

    轻初云轻咬着手指,余光不时的瞥向莫流暄,心中疑惑更甚。

    这一路静得出奇,就连平日里嬉戏惯了的解无忧也是神色凝重,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轻初云抬眼望去,一碧如洗的蓝天映衬着直入云霄的山峰,山巅处一条白练破山而下,仔细一看竟是一处三叠泉,上级如飘云拖练,中级如碎石摧冰,下级如玉龙走潭。

    好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难道莫流暄今日要见的人就住在这山中?通常隐居在这种绝世避俗之地的都是些韬光韫玉、超脱隐逸之人,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不禁让她又多了一丝期待。

    轻初云微微侧头,只见莫流暄正凝神仰望,神情寂寥而悠远。

    半晌,莫流暄轻敛了神色凛然地踏上了那条在山间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几人也随即紧跟了上去。

    山路难行,此处险阻虽不比蜀道,却也让轻初云走得颇费力,不知不觉便渐渐落后了三人。

    解无忧回头看着体力渐渐不支的轻初云,神色中闪过一丝挣扎,他转头对莫流暄道:“相爷,走了这么久不如在此休息一下。”

    莫流暄眉头微蹙,待看见后方的轻初云了然的点了点头。

    轻初云无力的靠到一块巨石上感受着从山涧传来的清凉,解无忧将一个羊皮水袋递到轻初云面前,轻初云接过水袋猛灌了几口复又递还给他。她有些歉疚的看着解无忧道:“对不起……”

    解无忧接过水袋毫不在意的笑笑:“你不会武功,比起我们本就要吃力得多,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轻初云擦去额上的汗珠,环顾了一番道:“不知这山里住的是何人?”

    解无忧默了一会儿,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莫流暄,喃喃道:“是一位……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轻初云看向解无忧,解无忧却不再说话。

    “走吧。”

    轻初云回头,不知何时莫流暄已经到了自己身侧,她低头看着向自己伸出的手掌,有些犹豫不绝。半晌,她抿了抿唇轻轻将手附上了莫流暄的掌心,莫流暄眉头微微舒展,握着轻初云的手继续向山顶走去。

    时过午时他们终于走到了一座简朴的小木屋处,院中落樱满地,挂在篱笆上的柴扉随风嘎吱作响,看样子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难道莫流暄要找的人已经走了?

    “柴扉日暮随风掩,落尽闲花不见人……”

    “嗯?”轻初云狐疑的转过头去,只见莫流暄眼中落寞更甚。

    莫流暄转身沿着屋后的一条小路继续向前走去,见解无忧和萧彧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轻初云也待在了原地。

    解无忧从马车上取来竹叶青塞到轻初云怀里,又朝着莫流暄离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轻初云跟过去。

    轻初云心里虽不情愿,可想到莫流暄的神情,或许这后山之中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不一定,遂紧了紧怀里的酒坛子快步跟了过去。

    越是往前走“轰隆”声响也变得越来越大,穿过幽径丛林眼前豁然开朗,湛蓝的湖泊与天相接,绝壁处湖水倾泻而下便成那些山中白练的源头,轻初云心中惊叹不已,想不到这山顶竟有如此仙境。

    背风处两座孤坟一前一后岿然的趴在那里,轻初云淡淡扫过,目光停留在那块三尺来高的石碑上。

    无字碑!她怔怔的看着坟头的青草,不知这墓主人生前是何等心境才会让后人在其身后不着一字。

    莫流暄矗立在墓前神色黯然,见了轻初云神情才微微缓和,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莫流暄接过酒坛子放到一旁又点了一炷香递给轻初云,“这是我娘,云儿也给她磕个头吧!”

    轻初云一愣,想来自己与莫流暄也是相识一场,他的娘亲应该也算是自己的长辈了,于是从莫流暄手中接过郑重的祭拜起来,许是自己也自幼失了娘亲,看着面前的矮矮孤坟轻初云心中别有一番惆怅。

    莫流暄竹叶青倒入瓷碗中,手腕一转,澄黄的美酒悉数倾于坟前,“娘,这酒乃是云儿亲手所酿,您生前也爱酿酒,不知觉得可好?”

    见莫流暄失了神,轻初云指了指一旁,“不知那位是……”

    莫流暄回过神来,带着轻初云走到了另一座目前,墓碑是赫然刻着“莫寻”字样,莫寻?莫非是……轻初云疑惑的看向莫流暄。

    莫流暄心中了然,含笑道:“这是我师傅!”

    “对不起……”轻初云略有些尴尬的低下了头。

    莫流暄摇了摇头,“无妨,师傅待我恩重如山,在我心里他早就如同父亲一般。”

    莫流暄持香跪于坟前朝他郑重三拜复又抬头看着轻初云。轻初云心领神会,也取了一炷香敬上,莫流暄会心一笑,眼中终于有了些光芒。

    “师傅,好久不见,流暄敬您一杯!”

    只见莫流暄重复着刚才的样子将酒倾倒在坟前的空地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饮尽,他每倒一碗自己便饮一碗,诚如两人在对饮一般,轻初云凝神看着他,神情竟有些恍惚。

    突然莫流暄将一碗酒递到轻初云面前,轻初云浅笑着摇了摇头,莫流暄也不多劝,兀自饮下道:“云儿有话要问?”

    轻初云紧抿着唇,下意识的看向那三尺于高的石碑。

    莫流暄凤眼微凝,“无字碑?”

    轻初云点点头。

    莫流暄苦笑一声,放下酒碗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断崖边走去,他神情肃穆临风而立,任凭凛冽的山风疯狂撕扯着他的衣物。

    看着他那沉重得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的身影,轻初云不禁有些后悔。

    突然莫流暄转过身来,薄凉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奈何瀑布声太大轻初云一个字也没听到。

    她眉头轻蹙,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只见莫流暄含笑着向她伸出手来,倒是让她心中释然不少,她将手搭在莫流暄掌心,小心翼翼地走到断崖边,眼前的景象却让她为之一振。

    波澜壮阔的云海一望无际,周围的大小山峰、千沟万壑都淹没在了云涛海浪之中,风起云涌间,波涛滚滚,奔涌如潮,彷如千军万马腾空而来席卷着群山,流云在山间散落,山腰上的奇峰怪石和古松若隐若现。

    轻初云眼中晶石涌动,恨不能捧起一片云来尽情的感受它的连绵软华。

    莫流暄侧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这山中瀑布繁多,水汽升腾,故山中云海终年不散,且变幻莫测,莫说四时不同,就是这一日之中也尽不相同。”

    “海到尽头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轻初云叹道:“真是座钟灵毓秀的奇山!不知这是哪座名山?”

    “翠微!”

    “翠微?”轻初云冁然笑道:“喜来策杖歌芳径,兴到携琴上翠微。真是个好名字,想来这起名之人定也是极其雅致的。”

    莫流暄身形一滞,“这名字是我娘取的。”

    轻初云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到了嘴边,她歉疚的看着莫流暄低声道:“夫人……一定是位非常伶俐的女子吧……”

    莫流暄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娘是个极傻的人,因为但凡聪明的女子都不会爱上那个人……”

    那个人?连名字也不愿提及,看来莫流暄对自己的父亲当是有着浓浓的恨意吧。

    莫流暄眺望向远方,眸光冷冽而深远,思绪仿佛过去,眼底深处似有一团隐忍不耐的火焰在跳动。他缓缓闭上眼睛,将一切情绪都关在了里面,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波澜不兴。

    “云儿可还记得本相曾说过自己还未出生之时便中了毒?”

    轻初云点了点头,“相爷说是因为您的父亲并不想夫人成孕,所以暗中对夫人用了药,可是照理说男子不都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多为自己开枝散叶吗?为何……”

    “因为他根本不爱我娘!”

    轻初云苦叹一声:“既是不爱,因何要娶,白白耽误了女子的白首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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