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向水。「搜集这消息的人可信度如何?」

    「回主子,京中分坛主派出去的这探子,是这行业里最顶尖的,做事会再三求证,为人胆大心细,绝少出错。主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上面写着,已经去世的西府老爷有嫡子嫡女一对龙凤胎,这事,外界闻所未闻。」世间人皆知京城西府只有一个嫡子,那便是西太尹。

    「孪生姐弟?还是兄妹?」

    「是姐弟。」主子这些日子一直注意着西府的动静,水也多少知道西府那点子事。

    湛天动没有回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那探子好本事,找着了龙凤胎的奶娘,那奶娘亲口证实,当年西夫人的确产下一儿一女。」

    「龙凤胎是天大的喜事,为什么对外声称凤胎天折了?」

    「因为龙胎还没出月子便被诊断出来眼睛无法视物,遍访名医无效。」瞎子,就等于是弃子,在任何家庭,没有生产力的人都是无用的。

    可西玄是什么人,他政商关系良好,太尹行可以排得上是京中十大商行之一,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后继无人?

    但儿子既然眼睛瞎了,能撑起西府太尹行的家业吗?

    当然不能。

    那么,他见过、知道的那个太尹行年轻当家又是谁?

    湛天动的心滚起了千层浪,一波比一波更加汹涌。莫非是那个女儿……女扮男装?

    可能吗?他最近受女扮男装的西太瀞影响,满脑子都是这些怪诞的联想,这里面疑窦重重……慢着!西太瀞、西太尹?他不是没想过这两人的关联,不过当时不曾深入去细想,只是,天下有这么不合理的事情吗?

    他两手相叠放在膝上,闭眼靠向椅背,一张脸色沉静得吓人,一句话都没再开口。,不敢打扰,不着痕迹的退到他身侧。

    接着,湛天动猛然一震,想到一件有点久又不太久的事情,他霍然起身,只觉喉咙里发干,脑子里嗡嗡声不绝。

    他气涌丹田,身子凌空飞起,在朦胧的雨雾中犹如一只鹰,先是在船舷上一点,随后藉力飞向离他最近的枕河小楼屋顶。

    水见状,尾随而去,也是瞬间不见。

    湛天动直奔自家府中,他飞檐走壁,省却那些弯弯绕绕,直到西太瀞住的缥渺楼。藏在暗处的府中护院头子警觉有人,却赫然发现是自家主子,个个面面相觑。

    湛天动也知道他太过心急,惊动了府中护院,轻轻一弹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护院,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穿窗而入,落在二楼,西太瀞的卧房。

    这卧房经过西太瀞大力清空,已经少了当日的锦带银钩、绮丽满室,湛天动无暇细看,环顾四周,在三面九幅青竹绘有牡丹的湘帘高案下,发现一个牌位。

    他大步流星走近,跳过祖妣那一行,看见了牌位上写着「显考西公讳玄君」字样。他凝住不动,眸里,是不见底的风暴在旋转。

    一个眼瞎的西太尹,一个牌位上的西玄,那么,住在缥缈楼里的西太瀞……她坚强刚毅,能审时度势,聪慧灵巧,这些,和那个不识字、懦弱温驯的锦娘判若两人。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缥渺楼里的西太瀞究竟又是谁?

    有些人在心底从来没忘记,有些事,有些梦,还找不到谜底——「水。」

    「属下在。」

    「那个眼睛瞎了的西府嫡子还活着吧?」他敛睫,再睁眼,不见底的黑已经变回清明,可余漾着的是他不敢去准「的微微波澜。

    「探子说西府的深宅里,的确有这么个人。」

    「我要见他,最迟二十天我要见到人。」他顿了下,想到如果那个养在「深闺」里的西太尹是西太瀞的弟弟……「别伤了他。」

    「是。」扬州城和京城相距千里远,主子真的是考验他的能力了。

    「叫风、林、火分头去查当年曾与西府当家「西太尹」有过契约书信往来的货行商家,我要他的亲笔字迹。」

    「事隔多年,太尹行几年前又已经换了当家,这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居然要隐在暗处的风、林、火出动,主子是认真的了。

    「就算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属下遵命。」

    水倏来忽往,西太瀞的房里剩下湛天动一个人。

    方才他一心想确定自己的揣测,如今定下心来往四周一看——房里最显眼的,是一整块羊脂白玉透雕的漕运盛景屏风,各式大船高桅争道,上有栩栩如生的纤夫、漕船。河道支流处,有着靠着河岸洗涤的妇女、戏闹的小儿、眼眉生动的众生,不得不佩服她的好眼光,这座屏风价值连城,居然被她一眼挑中。

    简单优雅的红木大床,荷花草叶纹的五斗柜,八角高架上放着的不是切花,紫地粉彩盆栽里乍看什么都没有,走近端详,却发现泥土冒着嫩嫩的小芽,看不出是什么,他戳了戳土,还带着湿,显然那个叫春水的丫头还算尽责。

    没有镜台,没胭脂水粉,没有金钗翠钿,只有一把骨篦随意搁着。

    软榻旁一册书随意的放着,好像她的人刚走开,去做别的事。几边放着看似是她经常用的广彩大瓷杯……她懒得使唤人,所以用大瓷杯喝水,省却跑来跑去的工夫吗?他唇角勾笑,这府里,丫头多得数不完,她不用人,到底要这么多丫头婆子做什么呢?

    可他随即想到她女扮男装的事,莫非是怕人识破她的真实身分,所以,婆子丫头也不敢使,就怕人多,易曝露自己的原来身分?她曾说她有想要保护的,而这么自苦,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

    环顾一切,布置看似完全以舒适为主,可是少得可怜的物品,也表示她并没有在这久居的打算。

    这一想,他心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块冰。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非常。

    碧叶红花一直连到天边的夏荷开尽了,池塘里只见残枝腐叶,但钵大的山茶花和白芙蓉缀在染黄了的香枫林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吃过金黄香甜的杏子,中秋来了。

    站在正厅上的男人很痩,一件天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松垮垮的,但他直挺挺像根青竹站在那,没有人敢看轻他,遗憾的是当他抬起眼来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下,本该是清澈明亮如同秋水的眼中蒙着一层薄翳。

    那是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

    他的一旁单膝跪着双手被捆绑,又被点穴而无法动弹的男子,男子长得剑眉星目、英气勃发,有种江湖人的气息,此时怒目瞪着站在湛天动旁边的水。

    「西公子,用这样的方式请你来实在情非得已,我的手下出手太重,伤了贵府的人,还请见谅。」湛天动打量他有一会儿了,他有一张和记忆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不过就算事隔多年,他还是能确定,自己当年见过的不是这个年纪比他大上几岁的温文君子。

    两相比较的话,那个人多了一些这位西公子没有的柔润和自若,修长温和的眉目,总给人雌雄莫辨的感觉,而眼前这个西公子,虽然痩得好像风吹就会倒,但是不会给人错认为女子的感觉。

    第十章请来贵客到扬州(2)

    「他是来保护我的人,请不要为难他。」虽然听得出来恼怒,但西太尹声音仍旧给人舒适干净的感觉。

    「要不是他难缠,我何必捆着他!就算捆着,我一路上也没少他一顿饭吃。」难得有脾气的水居然出声。是这家伙太不识相,一路上骂骂咧咧的,他干脆点了对方的哑穴,以求耳根清静,不然他怎么会出手这么粗暴。

    从西府中不动声色带走一个人,对水来说易如反掌,但他没想到,西太尹这不受西府重视的嫡子身边,居然藏着一个武功高强的保镖。

    他们两人几度交手,势均力敌,他连钻空子的机会都没有。

    可他没有时间跟这保镖耗,主子给的期限那么紧,他早逾期,最后只得以调虎离山计把保镖引走,他再潜入西府把人带走。</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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