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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简漪

第六十九章 我心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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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鲜血似是不要命地往下流淌,很快他身前的衣服就被染了个透,可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在这个时候竟还笑得出来,“我千算万算,竟还是算漏了你,也对,你从来都不在我的算计之内,我便是想算,也是没有半点法子的。”他顿了顿,继而开口,“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与人不同,心长在右侧,这句话你倒是记得牢。我是不是该欣慰,你总算是听进去了,我在你耳边说过的哪怕是一句话。”本想再说两句,可显然有人并不想让他好过,因他重伤而从禁魂术里逃脱的几大世家家主联手出击,他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直到那修长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地上,木姑娘才忍不住唏嘘,果然世事无常,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人,这一刻倒在尘埃里连动一下都仿佛失了力气。

    比箫却似是对身上的伤痛毫无感觉,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尊曾说,我还不够狠,难以成事,我还不信,明明我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可以狠心,可最终还是,对你狠不了哪怕半分,现在想想,他说的便是我对你不够狠,可是,我又如何能对你狠下心来呢?哪怕是对你笑得太少,我都有些不自在呢。”因为失血过多,那原本就浅淡的唇泛起一抹惨淡的白,竟似是有些哆嗦着的,“笙儿,其实,现在想想,这样也不错,我做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如今你知晓了一切,定是不愿再陪着我的,那我做不做族长,又有什么意义?好在,我好歹是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不辱没我这荒诞的一生,我知你定是恨我杀了比襄,可是,只这一件,我却不想求得你的原谅,因为,下辈子,若有机会,我还会做同样的事情。”

    翼笙死命摇头,早在他转身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想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一个字了,可是脚下却像是被什么绊住一般,根本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冲上去,事实上,她觉得那一刻自己根本就是不受控制的,她明眸里渐渐漫上一层湿意,但因为低着头,都是没多少人瞧见。

    比箫狠命地稳得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紧接着开口,“笙儿,其实,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终于可以解脱了,你一定想不到,我是有多么不喜欢这身皮相,可就是你喜欢,我便要来了,你大概没注意到,这千年来,你为我绾发的时候,我尽管欢喜,却从来没有看过镜子里的你我一眼。实在是不敢,也不喜。”话落,他重重地咳出一大口血来,却是尽数融进了鲜红的地毯上,蔓延成一种更深也更触目惊心的血色。

    见此,翼笙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但终究没有上前,此刻,她或许真的缺了那么一点勇气。

    比箫对此却似是浑不在意,他努力扯扯嘴角,用尽最后的温柔,“笙儿,最后,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着的,到底是比襄这张脸,还是这颗跳动着属于我温度的心?”他一双眸子再没有那种诡异的黑,此刻满满的都是期待,然而,翼笙却像是对此充耳不闻,一动不动,放佛过了一个世纪,比襄轻轻叹一口气,勾起一抹最后的笑,他真的是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她,“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说完,那双眸缓缓闭上,最后定格在视线里的那抹期待,也终于尘埃落定。

    看着他紧闭的双眸,翼笙夫人并没有上前,她只是近乎呢喃地念叨,“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躲,还有,是你先杀了我的比襄的,我才会杀你,不对,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杀你,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对不对?”说完,她身躯陡然一震,近乎癫狂地冲到比箫面前,死命地拉他的手,然而那个往日里她一皱眉头就紧张到不行想尽各种办法来逗她笑的男子,再也不会醒来了,想到这里,她积蓄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落下,那似是断了线的珠子重重地砸在比箫的脸上,一声一声,把翼笙的心敲得生疼,“比箫,你杀了比襄,我还没原谅你,你怎么敢死呢?你不是说过,我不让你干什么,你便打死也不会干吗?那我没有让你死,你怎么敢死呢?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你快起来,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保证原谅你好不好?”然而不管她说什么,比箫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许是因为翼笙的动作过大,那玉白的冠冕落到地上,他一头墨色的发尽数散开,扑散到地上,翼笙见此,双眸微微亮了亮,“我知道了,你是嫌今天这个发冠带着不好想让我帮你重新绾发是不是?”说着,她在身上一阵摸索,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找到,她干脆直接用手把他的头发合到一处,“可惜我身上没带梳子,不过先用手帮你打理好,等回房了我们再慢慢梳好不好?”说着,她扯下一截衣摆,细心地帮她把头发绑住,然后吃力地扶起他的身体,“比箫,我说,你可不能这么小气,等我帮你绾好发,你就不能再睡了,不然我可就真的不原谅你了。”

    说着,她就那样半弯着腰,扶着他一步一步,极缓地淡出众人的视线,有人想要阻止,但在老族长的示意下,终究没有上前。

    见此,太上长老重重叹一口气,“也罢,都是些痴人。”说完,摇摇头,在一众青衣弟子的随护下离开了。

    看着那两道紧挨着的青衣背影,木姑娘竟是看出了一种难言的亲昵,她摇摇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或许翼笙夫人还爱着比襄,但终究,比箫那千年的温柔,还是在她心上看不到的角落烙刻下深深的印记,初时不觉,可等到失去,你才会发现那里已经在慢慢溃烂,让你措手不及。

    比翼鸟一族千年难逢的族长继任大典,就在这样一出闹剧中落下帷幕,老族长感念太上长老最后的宽宏大恩,免去比箫谋逆之罪,随他一起长守宗祠,再不过问族中是非,比箫最后也被安葬进了死亡岭,翼笙夫人似是有些神志不清,跟着一道进了死亡岭,但她看得更多的,倒是那个算不上熟悉的青衣公子,那掩映在薄冰之下的容颜,虽已过千年,却依然保持着少年时期那种青涩,她想,其实也没有那么陌生。

    比翼鸟一族最是注重血脉传承,比澜作为老族长唯一的孙女,在两大公子相继逝去之后,自然而来就成为了唯一的族长继任人选,虽然说比翼鸟一族之前从未有过女族长的先例,但在太上长老的坚持下,九大世家的家主也就没有太大意见了。

    沁竹院依旧还是木姑娘当初所见到的那个样子,木雕小楼,曲径通幽,那苍翠的竹林在晨风中荡起一阵又一阵浅淡的竹香,顺着潺潺的溪流,飘向那望不见的尽头。木姑娘走近的时候,比澜刚好转身,此时这张艳如三月芙蓉的俏脸,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娇蛮与傲气,似乎是只这一日光阴,便把那所有的青涩与张扬悉数沉淀在了骤起的苍凉里,只余明眸里渐起渐伏的的殇,等待在时间的洪流里坠落成沙。

    看到木姑娘,比澜似是并不惊讶,“央儿,比襄,我是说觅音,他真的,走了吗?”

    木姑娘其实早就想到她不会相信她当时在大典上的说辞,而且她本就没打算瞒着她,所以干脆就打算一次说个清楚,“比澜,你要记住,比襄确实已经死了,至于觅音,他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木姑娘鲜少这么少话,且如此一本正经跟她说话,不带一丝调笑,比澜初时还不习惯,愣了愣才开口,“我一直很好奇,为何自打他初上碧落,便觉得心里有了不顾不寻常的悸动,看见他,便觉得欣喜,仿若我人生缺失的部分,终于圆满,可是现在,我却是迷茫了,你说,我到底爱上的,是那个一眼万年的心跳,还是仅仅来自于血脉与灵魂深处的羁绊?央儿,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本该是我父亲的男子!”

    听出她话里的苍凉,木姑娘一步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比澜,你别这样,我们谁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局是不是,再说了,他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值得你亲近便够了,爱与不爱,也无甚太大意义。”

    比澜摇摇头,在觅音往日抚琴的青石上坐下,“你说得不错,我原以为是上苍终于给我安排了一场命里的相逢,却原来,错得彻底。只是,如今,又要我如何放下,还记得你那瓶取名为碧落花开的酒吗?看来,我是喝不上了,奈何缘苦,何处花开?”

    奈何缘苦,何处花开?木姑娘默默在心里念叨一遍,初时不觉,但过后回味,却是满满地浓到化不开的苦,她红唇亲启,“比澜,不会的,以后还有机会,等你找到真正的独属于你的心跳的那一天,我会再来碧落之巅。”

    木姑娘转身,不过几步,,却听比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很轻,却轻到一种拿不起的沉重,“央儿,他,去哪里了?”

    木姑娘顿了顿,继而开口,“你看哪里,哪里便是他。”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有些人,有些事,或许可以在光阴的腐蚀中消磨,而有些伤口,却只能越积越深,最后烙印成刻骨一般的颜色。她不知道比澜的伤口最后会怎样,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倾尽一生也挽不回的过去。

    就像比澜的那株天堂鸟,开得那样热烈,可终究,再没有了当初的那缕晃动她心神的芬芳,不过对于一个少女,用来编织那剩下的半个梦,已是足够。

    自此,我心无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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