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和邬深深已经协议好,田事买他一年契,供膳不供宿,他算是邬家的长工。

    对邬深深而言,只靠她一人攒粮食,即使在穿越过来好几年后的现下,她还是战战兢兢的,如今他们家就算不必再斤斤计较的掐着一饭一菜算,但她心里还是会有无形的恐惧,她怕看见娘亲弟妹挨饿的痛苦表情,怕何时会重演断粮危机。

    说什么她都不会再让自己和家人回去过那样的生活。

    基于再骨感不过的现实考虑,她接受这男人的提议,签下契约。

    说是长工,名目端正,为的是堵住旁人那些丑恶的揣测、恶毒的嘴,她自己的什么名誉她无所谓,可是她还有个妹妹,浅浅的清誉她必须维护。

    一个大男人要在邬家走动,就必须要卖身为奴。

    这男人有双过于坚定的目光,坚定到让人觉得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这样的人一准拥有比他人更加坚忍的个性,好像飞龙不会在浅滩困上太久,哪天时间一到,他就要飞天而去,如今不走,只是时间未到。

    所以,他可以为她所用。

    战止把土墩巡过一遍又一遍,就是没看见那个叫什么土豆的踪影,天色虽黑,却不妨碍他绝佳的视力,他把整株叶子翻遍了,就是没看到那女人说的土豆。

    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去不耻下问,没好气的回灶间路上,他觉得自从来到这里自己笨得就像个蠢蛋,什么都要问、什么都没见过;他都这样了,更别提那一串跟随他而来,除了为官,没有半点求生技能的粽子们。

    邬深深放下手里的活儿,眯起眼,“你跟我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

    邬深深懒得搭话。要请人指点是这种态度吗?看起来他没有半点身为长工的自觉,说再多都是白搭,浪费她的口水。

    她挽起窄袖,纤臂一勾,连泥带土的拉出三到五个不等凹凸不平、像马脖子身上铃铛的薯块。

    “好丑的东西……这是吃食?”战止微眯起眼。就这玩意儿?

    “嗯。”

    “这东西能卖钱吗?”

    “这是存粮,不卖。”邬深深把土豆茎往地上放。“全数拔起来以后,把土豆掰下来,明天再拿出来曝晒、入窖。”

    “土豆居然是长在地下的?!”有没有这么玄?

    好吧,是他孤陋寡闻,后来关于农地的学问累积越来越多,他才知道不只土豆,萝卜、花生都埋在地底下的,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既然抓到窍门,凭他的身手,也不过几垄地的工作,他照着吩咐将所有土豆茎全数放倒,将一颗颗土豆用簸箕装上,看着簸箕堆上满满土豆,完工。

    原来这也算成就感的一种。

    邬浅浅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娇声喊他,“战大哥,该用饭了。”

    邬家饭桌上,战止首次见到了肖氏。

    肖氏看着他顿时倒退好几步,矜持羞涩得不像长辈,她怯怯的瞅了战止一眼,立刻垂下眼睫。“有客人??”

    这男人好凌厉的气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萧肃的眉目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可这种人怎么会到屯子里来?

    “娘,他叫战止,以后是我们家长工,小冽是他弟弟。”对于除了吃饭向来不随便迈出香闺一步,见到陌生人也排斥的娘,往后会经常在她们家出入的战止对她而言希望她不会太难接受才好。

    “长工?”肖氏惊讶得瞠大了眼。

    他们家已经富裕到有钱请长工了?她是知道自己女儿能力的,但是,长工?他们家好像还没那余钱吧。

    “是,为期一年。”

    肖氏压下心底的疑问,这个家都女儿在作主,向来没出过错,这男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不然女儿不会放他进门的。

    本来三个玩在一块的娃儿,听到自个儿名字被提及的战冽迈开小短腿来到肖氏跟前,有板有眼的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大娘,我叫战冽,战冽就是我啦。”

    瞧着这白玉似的小人儿,白白嫩嫩的比豆腐还要稚嫩,肖氏被他逗得散发出母性微笑。

    “好漂亮的娃儿,小冽是吗?大娘就叫你小冽吧?”

    “大娘不像大娘,像姨。”他嘴甜得很。

    “对吧,俺就同你说壮哥儿的娘像仙女姊姊一般。”陆牧也不被冷落,扬着圆嘟嘟的脸凑过来。

    壮哥儿一脸骄傲,好像人家夸的是他。

    他是知道自己娘亲的,整个屯子的人都知道他有个漂亮的娘,方圆十几里都没有谁比得上,不吹嘘的。

    “家里难得这么热闹,都坐吧。”肖氏一手一个娃儿,还对陆牧欢快的招手,摸摸他的头后笑嘻嘻的坐到炕桌上,等吃。

    炕桌上的菜色很简单,但每一盆都管饱。

    在面粉里拌上南瓜丝摊成饼,又炒了豆芽和肉酱丝卷成厚厚的煎饼,用萝卜、黄瓜、菜瓜、莲藕、茭白晾干,用辣椒酱、醋酸腌制而成的坛子菜,吃起来香甜酸辣俱全,香脆爽口,生津开胃,一盘炒双冬、一盘厥菜炒鸡蛋,还有一大锅的重头戏——乱炖。

    乱炖的魅力在一个乱字,什么都可以往里头放,猎了鹿,放的自然是鹿肉,再加上土豆、茄子、西红柿、粉条,自家腌的酸菜,切成大块的菜和肉起锅的时候还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简直让一干小子口水流地三尺了。

    “真好吃!”战冽边咬煎饼边抹眼泪。

    “瓷娃儿,不习惯吃辣吗?”肖氏温柔的问战冽。

    战冽眼角瞄了眼大哥忽然凝重起来的脸,抹了眼眶,不敢呜咽。“我只是想我娘了,我娘也会给我做好吃的。”

    “往后想吃什么就来找我,我阿姊会给你做好吃的。”壮哥儿已经吃掉两块煎饼、一小碗乱炖,脸蛋红扑扑的,他露齿笑,把战冽视为自家人,胳臂往外弯的同时就把阿姊卖了。

    一刚开始做不来照料弟弟的战止,如今已经能很熟练的给弟弟卷了一块夹了厚厚肉酱和豆芽、酸菜的煎饼,径自塞给他,却没出声半句安慰。

    头一回在人家家里吃饭,他不想让弟弟把气氛弄沉重了。

    第三章好用的长工(2)

    战冽咬着黄澄澄的饼。这是叫他闭嘴的意思吗?

    也是,男子汉说不哭就不能哭,流放途中他把脚走破、走跛了,后面那段很长的路程是大哥背着他走过来的,大哥就是这么训斥他的,所以不管遇上什么事,他都要忍住。

    之后的气氛有那么一小段的低迷,不过孝的恢复力也是一等一的强,热腾腾的饭食下肚,烦恼什么的很快就忘在脑后了。

    战止是武将,他这样的人最不讲究口腹之欲,只要饿不死,随便吃什么可以。在这屋子里,好闻的木头香,暖和的炉火,扑鼻的菜香,“家人”的笑语,他都快忘记有多少岁月没有和家人这样一起吃过一顿饭……就算这些人里只有战冽是他的弟弟,其它人毫无血缘关系,但是随意的闲聊,很自然的互相夹菜,很平常的招呼,多吃点这个那个,这样的和乐融融,这样的平凡幸福,对他来说犹如梦中。

    可说真的,在这漆黑风啸的夜里,这样温暖的一顿饭莫名安抚了他在漫长无边时间中,那因背负了血债,那宛如遭凌迟般站在深渊的心。

    这么久以来,他头一次感觉到了饭香。

    手牵着被包裹得像颗丸子一样的壮哥儿,妹妹尾随着在身后,领头羊邬深深瞧着怕要不留神就有可能会滚进山沟的小不点,边走边打盹,干脆叉过他的胳肢窝,将壮哥儿软乎乎的身子抱起来。

    “嗯……”意识到双脚离地的娃儿挣扎地张开迷蒙的双眼,爱困的眼眸中还泛着睡意的水光。

    “还困吗?甭跟阿姊上山了,还是留在家里多睡一会儿。”天甫亮就被她挖起来的娃儿,平时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哪曾这么早起过。

    “不,我要去。”小人儿还眯着的眼睛很挣扎的打开,得用短小的手指戳着眼皮才能维持着不下坠。

    上山可是他磨了阿姊很久才得到允许的大事,哪能半路放弃?那下一回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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