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着那俊秀颀长的身影,心里一时滋味杂陈,实在看不透今天这个弟弟怪异的行为。不,不是今天,而是一直以来,他就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淡漠冰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放在心上,无论做什么都只凭喜好。这么说也不对,在认识莫安娴之前的这么多年,陈芝树就只表现出对一件事感兴趣,那就是不计代价的搜刮紫玉。想到莫安娴,太子眉心突突的跳了跳。终于等到仪式结束,陈芝树却是连眼角都吝于往太子望一下,直接抬步就走出长生殿。太子在后面站定,眸光泛冷的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才抬步赶紧追了出去。出了长生殿,陈芝树就往旁边的林**走。“离王今天的孝心真是让本宫惊讶。”太子大步追上来,没话找话,“若离王无事,不如到本宫的院子小聚片刻?”“我们兄弟难得在这里相遇……。”陈芝树回头,脚步并没有慢下来,只冷冷瞟过去,问道,“有事?”简短又直接,干脆利落得让人语塞,可这才是陈芝树的作风。太子心里隐约有怒火翻腾,不过,他一窒之后,倒也放开了。离王这个人,从来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不开口让人觉得冰冷难以接近;一开口,又刺得人心里不舒坦。“本宫有个问题想向离王你请教一下。”陈芝树冷眼看他一眼,薄唇紧抿一线,只等他往下说。太子倒是适应了他的古怪脾气,暗中按下不悦,努力调整出和颜悦色的模样,说道,“听说你从前曾在湖阳岳与青连山一带游历,本宫就是想请教你一下,若是开拓河道的话,你觉得该从哪个地方穿凿而过更好?”陈芝树没有说话,脚步却忽地停了下来,他就这样挺得笔直的扭头盯着太子,淡漠含凉的眼眸不避不让的定定盯着太子,盯了半天,才微微露了丝讥讽冷笑。仍旧没有说话,却在眉梢那明显讥讽之色之后,大步掉头而去。他讥讽的眼神很明显,那就是看白痴的眼神。待他颀长身影飞快没入殿角下阴影里不见,太子才面色阴沉的回过神来。“他居然嘲笑本宫?嘲笑本宫是白痴?”太子站在原地,发狠的自齿缝挤出这两句让人心惊肉跳的疑问。不过,他的身边并没有人,所以他英俊脸庞上阴鸷发狠的神色也没有别人看见。第一天拜祭过后,太子除了追着陈芝树问了几句话外,之后大半天都只躲在院子里休息。冷玥将情况向莫安娴汇报之后,心里倒起了些微担忧,“小姐,看起来那边十分平静,不管是对那个幕僚还是太子妃,他似乎都没有其他动作。”莫安娴不出院子的时候,最大的消遣就是拿鱼食喂鱼了,眼下她就在院子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投着鱼食。闻言,并不怎么意外的道,“暴风雨来临之前,通常都是这么平静的。”冷玥一窒,这话实在让她再满腹疑问都问不下去了。莫安娴懒懒的投着鱼食,连眼眸也没有抬一下,完全就像在自说自话一样,“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会这么闲的做无用功?”冷玥在原地严谨的想了一下,良久之后才确定真的没有。而且,她跟在这少女身边的时间越长,就越发惊诧这少女揣度人心的本事。“小姐从来不会吃撑的。”想了想,冷玥一本正经的如是道。不会吃撑,自然不会做白功。莫安娴刚好将手里最后一点鱼食全部投进去,听闻她这语气,当即忍俊不禁的“扑哧”轻笑出声,然后,意味深长的瞥一眼冷玥,笑道,“冷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可爱呢。”可爱?冷玥微微蹙起眉头,困惑的想着这个跟她八辈子打不着关系的形容词,看神情,她甚是苦恼。翌日的拜祭仪式,如期的跟昨天一样枯燥进行了。陈芝树这回倒不用太子再派人去请,拜祭开始前,便十分自动自觉的准时出现了。太子知道对这个人,绝对不能以对常人的目光去揣测他。不过,看在陈芝树虽然不近人情,却也一丝不苟配合的份上,他除了开始皱了皱眉之外,倒没有说什么。第三天,这拜祭也是如期的顺利进行。除了对紫玉与莫安娴表露出过极大兴趣之外,这一次的拜祭,是陈芝树人生里头有史以来表露出极大热情的第三件事。太子冷眼看着他从头到尾一丝不苟的参与这件事,心里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在,这件枯燥乏味的事,总算是顺利完成了。只要再过一晚,他就可以回京交差了。太子想着他留在大佛寺的最后这个夜晚,沉静的眉目下,竟然隐隐有些异样之色。似是兴奋,又似是躁动期待。完成拜祭之后,他以疲乏为由,躲在自己院子里狠狠的休息了一番。直至天色将暗,他才醒过来。而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赶紧用晚膳填饱肚子,而是火急火燎的摆驾前往莫安娴的“静好”小院。他来得急,人都到了门口,也没让人通报,直接就拍响了院门。当莫安娴知道是他前来时,只得掩着一脸困惑亲自出到门口相迎,“臣女参见殿下。”就堵在门口打量了太子一眼,莫安娴也没有让开身请他进去的意思,而是直接就坦言相询,“不知殿下趁黑前来有何要事?”太子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似是完全看不见她脸色不悦一样,打着哈哈道,“莫大小姐不请本宫进去坐一会?”莫安娴皱了皱眉,听这语气果然是有事上门了。这么迫不及待的,只怕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心念转了转,她略略将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谦恭道,“殿下请进。”太子越过她,直接便以主人的姿态登堂入室直入客厅的主位坐下,然后才目光幽幽的打量她,笑道,“莫大小姐坐吧。”

    都说客随主便。既然太子这个客已经占了先机,直接主动反客为主,莫安娴掠了眼那高大尊贵身影,只能淡淡一笑在下首坐下。不过,她从善如流的坐下,并不表示就有耐心陪太子在这瞎耗下去。她半垂眼眸,神色平静,十分谦和的问道,“不知殿下匆忙前来有何要事?还请殿下明示。”太子抬头望了望屋檐外渐暗的天色,倒也没有跟她客气寒暄。笑容微敛,肃了神色,幽沉目光盯着她便郑重说道,“时间紧迫,本宫也不跟莫大小姐你啰嗦了。”心下暗地跳了跳,少女略略挑眉,面上却一脸淡然的含笑等着,“殿下请直言。”太子看她一眼,俊脸浮起淡淡惭愧之色,叹息一声,带着歉意道,“本宫的疏忽,这件事本该在拜祭结束之后就跟莫大小姐你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莫安娴心头骤然紧了紧,流澈的眼眸也同时多了抹深思。太子这会将姿态放得越低,待会说的事便越让她为难。不过,尽管莫安娴心里已经暗中有猜测,面上仍旧一副淡然模样,只不动声色露出谦恭倾听的神情等着他下文。太子静静瞥她一眼,又道,“今天晚上还有场夜祭,完成晚上的夜祭之后,这次的拜祭才算圆满结束。”莫安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她平静含笑的模样,真真是最合格的倾听者。太子似乎早就领教过她笑面孔下那恶毒的心,此刻见她笑得越温软无害,心里就越发憎恨。说到这里,他面上忽露出淡淡为难之色,“本来遵照父皇旨意,莫夫人的牌位可在长生殿享三年香火,只不过……今晚这场夜祭,本宫让寺里的高僧拈算过,少不得要委屈一下莫夫人的牌位。”他一字三顿的磨叽半天,才终于将来意道出来。少女唇角笑容似是淡了淡,不过态度仍旧谦和恭敬,她微微垂着明眸,也不多话,只重复道,“需要臣女怎么做,还请殿下明示。”太子佯装轻咳一声,似乎借此掩饰自己疏忽引起的尴尬。“咳,就是麻烦莫大小姐在戌时末将莫夫人的牌位暂时先请出长生殿外,”他挑眉扫了莫安娴一眼,神色平静,眼波却荡着幽幽寒光,“这只是暂时性的,待夜祭结束后,莫大小姐便可亲自将莫夫人的牌位再请进长生殿。”少女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她目光清亮的看着太子,软糯动听的声音似是透了些微不悦的寒意,“殿下说的是戌时末?”太子似是被她清亮明澈的眸光盯得心里发虚,竟勉强的避开她目光,隐含歉意道,“本宫在此对自己疏忽造成的不便向你诚恳的道歉,还请莫大小姐通融一二。”说是诚恳道歉,其实他也就是纹风不动的端坐椅子里,不怎么正式的朝她略一拱手而已。莫安娴似乎隐隐动怒,目光冷下来,就是俏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了。她冷眼斜过去,极冷淡道,“既然时间紧迫,那臣女现在就动身前往长生殿。”太子见她绷着身子站了起来,脸上惭愧之色似乎更浓了些,“都怪本宫做事疏忽。”说着没有什么诚意的委婉道歉,太子也站了起来。不过他看着面色不豫的少女,却又飞快道,“还请莫大小姐前往长生殿,先简单梳洗一番。”少女顿住往外迈的脚步,略略蹙起眉头回首看他,“这也是高僧要求?”太子为求逼真,迎上她打探的微凉目光,几乎立即郑重其事的点头,再恳求道,“请莫大小姐配合。”莫安娴半垂眼眸瞥他一眼,抿着唇冷冷的转身再进屋去了。所谓的简单梳洗,为表庄重最起码也得沐浴焚香。这些事做下来,少不得也要花上一刻钟。太子将她劝回头之后,竟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留在客厅等着她。大概两刻钟后,莫安娴才匆匆出来,看见他还留在客厅里,登时愣了愣,“殿下还在?”太子冲她点点头,很直接的起身往外迈步,“时间紧迫,还请莫大小姐这就随本宫前往长生殿。”这时候,天色早就已经完全黑透了。莫安娴望了望沙漏,立时飞快道,“青若留在这里,冷玥拿上灯笼随我前去长生殿。”既然是高僧拈算过,那她就一定得赶在戌时末将自己姨娘的牌位请出来。请出来还得找好地方安置,待得夜祭结束,才能再亲自将牌位请回去。想了想,莫安娴凝着走在她前面的高大背影,问道,“太子殿下,请问夜祭大约什么时辰才结束?”为了赶时间,太子在前面疾步行走,闻言,只略一沉吟,便答,“哦,夜祭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多谢殿下。”道了谢,莫安娴便也沉默下来专心赶路。待她与太子一同赶到长生殿的时候,诺大的殿宇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太子府的侍卫逗留在长生殿附近。此外,便只有他们手里举着的火把发出亮红的火焰,将漆黑的四周照亮了一团。除了几名侍卫,连奉旨代表文武百官的右相大人夏星沉也不见在现场。莫安娴似是没发现其中怪异一样,只默默的投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太子身上,然后就在他目光催促下进入长生殿。就在莫安娴纤细的身影淹没在黑暗的内殿暗影后,太子妃与何超也来到了附近。“何先生到本宫旁边来,”太子淡淡招呼,又看了看神情恬淡的太子妃,“你进入长生殿里面吧,莫夫人的牌位毕竟是得父皇特别恩许供奉里面享香火的。”太子妃柔顺的含笑应一声是,随后就转身走进长生殿。太子在去莫安娴的小院请人前,已经简略的跟太子妃提了夜祭的事,因为莫安娴是女眷,让太子妃进去一同将莫夫人的牌位请出来毕竟更显得尊重。长生殿虽然是侧殿,不过因为在里面供奉的都是皇室历代祖先的牌位,又辟了一半用来放置香塔以供长明香,所以这空间自然极大。太子妃进入里面之后,只一会就不见身影了。太子在外面盯着那窈窕的身影被冰冷的黑暗吞噬,嘴角似是隐约闪了抹比夜色更冰冷的狞笑。他抬头望了望天,再不动声色的扫一眼持着火把站在殿外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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