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沉闭了闭眼睛,唇角弧度讥讽,“可惜,人多了,但多的却是蠢人。”

    “那个时候,先皇嫌世家干扰政事势力太大,已经几次三番明里暗地的打压。”夏星沉默了默,莫安娴也沉默不语,只在心里叹息,自古至今,世家大族权益相争那次不血流成河!

    他又低沉的笑了笑,眼睛睁开,眸光一片冷讥下隐着微微沉痛,“王家老家主倒是深谙盛极必衰的道理,那也是个极有眼光的人物。为了守住祖宗基业,保存后世子孙繁盛,在先皇打压下十分明智的选择了让出部份利益,更韬光养晦保存实力。”

    莫安娴神情一片了然。想必目光短浅的,对于王老家主这种做法十分不满吧。

    “可世家大族,表面繁盛的光鲜背后,自然也少不了遍地污秽,”夏星沉仿若无声的叹了口气,不过清隽面容神情冷淡得像在述说与他无关的别人的故事一样。

    莫安娴看他一眼,心里忽然有浅浅疼痛无声弥漫开来。

    不管背负的是家仇还是国恨,他活得都不容易。

    “他殚精竭虑多年,最终也不过能在先皇眼皮底下勉强保住王家根本。”说到这,他漂亮眼睛里忽然极快的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可恨世人太贪心,便是连这点最后心血也要毁掉。”

    “王家新任家主继任,旁枝不满家主低调韬光养晦的做法,认为这样从根本上损害了王家利益,于是暗中联合众部一齐朝家主发难。”

    说到这里,夏星沉嘴角那抹淡淡慵懒笑意依旧未变,可莫安娴却看见他清隽面容上那双漂亮眼睛里,已溢过令人惊心的深深狠戾。

    心下震了震,她不由自主的绷直了身子。

    因为接下来她听到的,是王家隐秘,带着浓重血猩味的王家隐秘。

    未开始窥见真相,光是看着对面一向慵懒风流随意的男子,眼底竟会露出那般沉痛模样,就已让她心头沉重如铁了。

    “像这种残害嫡出血脉篡夺家主权柄的丑事,自然不会公开大咧咧呈现世人眼前的。”

    夏星沉声音淡淡里却隐着深深恨意,“他们想到一个好办法,就是对家主亲自培养的嫡长子下一种秘毒,逼使家主为了替爱子寻解毒之方,不得不离开大宅四下辗转……。”

    他声音渐沉,眼睑也缓缓低了下去。

    莫安娴看不清他手掌撑额下的神情,却从他细小指缝中无意掠见隐约有水光闪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心下沉重长叹一声,她默了默,瞥见小几上已然凉透的茶,心中一动。

    一会之后,她双手捧着透着淡淡香气的茶杯往他面前递了递,“嗯,右相大人赏个脸,喝了吧。”

    她声音本就软糯动听,此刻有意逗他摆脱沉重往事,还故意夸张的学了唱戏的腔调一回三盘旋的。

    夏星沉听闻那婉转流丽却又调皮亮利的声音,一怔,抬眸张望,就见少女吟吟含笑挽袖奉茶。

    他脑里几乎是自然反应的立刻跳出一个词来:红袖添香。

    虽然眼前一切跟风月情意男女旖旎无关,可正因为无关,她纯善本心的关怀,才更让他觉得分外悸动。

    袖手伸去,握住她指尖——下的茶杯,微微一笑。看似寻常,然眉目颜色那郁郁狠戾沉痛却已悄然淡去,焕然而上的是淡淡欢喜与浅浅看不透的幽深。

    “莫姑娘这牺牲,可谓大了。”

    他仰头,一口将茶饮尽,淡然含笑垂眸,就见少女果然有些忿忿恼意的斜光睨他。

    湖光甚好,能与她斗斗嘴品品香茗,也算是在这世间匆匆数十载里最让人心动的乐事了。

    “不过故事,只有开头没有结尾,怎么都是令人惋惜的憾事。”

    憾事!

    莫安娴心下叹息,那些憾事盘桓他心头,只怕早演变成恨事了吧!

    “其实后面的结局,不用我说,依你的聪慧也能猜得出来。不外乎是家主爱子心切,被连番算计最后损兵折将,便是全家……最后也落入必死的陷阱里。”

    少女心头大震,疼惜眼神里有些明白他隐藏深处那些狠戾痛绝了。

    “家主夫妇,连同两个孩子,一个是七八岁大的作为继承人培养,却已然身中秘毒的长子,一个是仅有五岁的次子……。”

    莫安娴沉默低头,心情复杂的沉重。夏星沉却悄悄抬了抬头,眼角仿佛有晶晶亮亮的光泽闪动。

    “结果,身中秘毒的长子却意外活了下来,但他的父母弟弟却不见踪影,身旁只有几具不完整的连面目也分辨不出的骸骨。”

    夏星沉声音低沉而极富有磁性,轻轻缓缓的,激荡着莫安娴的心,却还似流水一样在继续,“那些妄想取代家主的,一轮轮明争暗斗你争我夺,势力不断削弱甚至逐渐走向消亡,可恨这些人眼里什么也看不到!”

    “直至新帝即位,王家内斗才勉强平息下来,不过这时的王家已经元气大伤,与昔日的世家大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秘毒?”

    莫安娴心头一震,她不关心王氏世家是没落还是崛起,也不在乎夏星沉是要报仇还是夺权。

    可秘毒一事,让她不得不再次联想起以前曾经怀疑过的事情来。

    “查出当年是谁下的手谁弄的毒吗?”

    夏星沉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你应该知道当今圣上并非原先太子吧?”

    莫安娴点头,“知道,不过这又……?”

    话未问完,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可能,俏脸笑容骤退,脸色瞬间白了白。

    她素手轻掩其唇,“你是说,分化击破导致王家内部分崩离析元气大伤的幕后黑手其实是……?”

    夏星沉默了默,“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不过不可否认这件事,他当初一定是知情者。”

    他顿了顿,眼神恨恨,“不过另外有证据表明,当初提出这个毒计的人就是凤栖宫里面那位。”

    莫安娴握了握拳头,心头寒意一片。

    “也就是说,那秘毒是她提供的?”少女睁大眼珠看着他,语气急促,“有解药吗?”

    夏星沉掠她一眼,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在看她一眼后,默默垂眸。

    半晌,却岔开话题,“开疆拓土囤积金银又瓦解王氏世家势力,每一件都是先皇想做而没有做成的。”

    莫安娴怔了怔,手脚突然冰凉一片,心里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

    良久,她才艰难的茫然找回自己声音,“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女人用她的谋略智计助他越众而出,最后坐稳大位?”

    所以,皇后的手段绝对不可小觑,李家的势力绝对不能小觑!

    夏星沉与陈芝树都是当今陈帝争夺皇位过程的受害者,也就是说,她之前推测的确实没错,夏星沉与陈芝树身上其实都中了同样的秘毒?

    可是,这秘毒究竟哪来的?

    皇后吗?

    以如今夏星沉的势力与手段,都探找不到解药……,莫安娴心沉了又沉,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一个,她最不想看到却不得不正视的可能。

    好半晌,她才沉重问道,“柳先生是不是一直在研究这种秘毒?”

    一个成名几十载的医学名宿都研制不出解药,那这种秘毒岂不是世间无解?

    夏星沉淡淡叹了口气,就知道她不会肯放过这个问题。

    不过,往事都能剖开了,还有什么不能在她面前摊开坦白来说呢?

    “已经好些年了。”

    也就是说,连怪医也没有办法研制出解药来。

    莫安娴刚刚才觉得回温的手脚又在渐渐发凉,她张了张嘴,半天才干涩问道,“那我的血?”

    夏星沉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失笑道,“我觉得,莫姑娘若多些时候像眼下这样子,其实挺好的。”

    少女怔了怔,看清他揶揄眼神之后,淡淡恼意登时爬上她俏美眉眼。

    这家伙,居然嘲笑她笨9说她笨才可爱!

    不过转念一想,这恼意便散了。

    如果她的血真能制成解药的话,陈芝树早就活蹦乱跳了,眼前这家伙肯定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她可不就是笨嘛,竟然问出那样的问题来。

    可是她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她的血对这两人所中的什么秘毒真没有用处的话,他们还三不五时让她放血干什么?

    “嗯,右相大人,柳先生又没有说,那秘毒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

    想到毒药,莫安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同样深受毒药戕害的姨娘。

    心头紧了紧,原本还平静淡然的目光,却忽地透了几分期望盯着夏星沉不放。

    夏星沉看着她,眼珠转了好几下,才道,“最大的影响,没有解药的话,老天爷不允许活过三十。”

    莫安娴大震,惊骇喃喃,“活不过三十?”整个人的神魂都几乎被几这个寻常的字击得无法集中,以至她一时之间都没有意识到夏星沉狡猾言辞。

    “不必太担心,”夏星沉不忍直视她陡然失去血色的小脸,只好轻声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安慰太空洞,实在没有半分说服力。

    所以到后面,他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她垂眸,苦笑着低低附和,“是啊,车到山前必有路。”若是没有路那该怎么办?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不敢放任自己再深想下去。

    “查不出当年的秘毒哪里来的吗?”想了想,她又抱了一丝微弱希望看着他,“这些年,连一些进展也没有吗?”

    夏星沉撇开头,轻轻叹气。

    “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

    莫安娴抬头,笑容勉强,“还有什么事?”此刻她心里乱糟糟的,她觉得实在没有什的事,比看不到希望解毒更打击人更令人沮丧了。

    “按照南陈的惯例,成年皇子二十五岁前必须完婚,”他看定她,眼神似笑非笑,“而大婚之后,有封地的亲王必须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去了封地,那就是非诏不得入京。

    少女皱了皱眉,心不在焉答,“这算什么事。”就算真是个事,那也是与她无关的。

    夏星沉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眉飞色舞又似乎意味深长,“的确,这不算事。”

    跟活命相比,这确实不算个事。

    只不过,活命这事还有时间,这个不算事的事却已经迫在眉睫。

    莫安娴瞧见他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毛毛的,“右相大人,”她忽然睁大明珠,一本正经的看着他,道,“你没那么闲吧?”

    不会闲得没事做,特意给她挖陷阱。

    “咳”夏星沉轻咳一声,嘴角含着笑,清隽面容却偏偏换了忧愁严肃模样,“今天我休沐。”

    言下之意,我今天确实挺闲的。

    这答案根本牛头不搭马嘴,少女看着他眉目慵懒唇角笑得似狐狸,就有些牙痒痒起来。

    不肯好好说话,那就不说。

    莫安娴磨磨牙,斜眼瞟了瞟他,心里已经在自顾琢磨他刚才那番话的用意。

    这家伙再闲,也不会做无的放矢的事。

    可刚才他说什么来着?

    直至他们坐上马车回程而去,莫安娴还没想通夏星沉那两句听着没有什么有用信息的话,究竟什么用处。

    反复想了一会,仍旧想不通之后,莫安娴便决定将这事抛开了。

    管他呢,如果跟她有关,迟早会知道。如果与她无尤,她瞎费这脑筋作甚。

    抛开恼人的疑问,莫安娴才发觉他们已经远离了那一顷碧波连天的湖泊。听着喧闹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耳朵,唇角不禁微微勾起。

    “我们这是走到近市集的地方吗?”

    一般的街道,可不会如此喧闹的。

    夏星沉睨她一眼,含笑点头,“挺正常的。”

    她什么时候看起来不正常?

    少女立时恨恨瞪他一眼,就不能跟她好好说话呢,右相大人就能莫名其妙欺负人了?跟他说话,经常能将人气得半死。

    “为什么要往人堆里走?”

    坐马车,不是应该往宽敞人少的地方去吗?往人群里扎,马车不是半天也走不了两步。

    夏星沉侧头看着她,凝着她娇俏不掩疑惑的眉目,浅浅笑容含了抹别人看不懂的深沉温柔。

    因为她喜欢置身热闹之中,所以他就让人将马车改道了。

    尤记得有一回,她傻傻站在陌生的人群里,什么也不做,那笑容却最真诚最灿烂。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欢喜,一种他不懂也不敢懂的愉悦。

    他偶然临窗见之,心跳仿佛都被那样纯净单纯的欢喜笑容夺了去。

    今天,绕到人群中,路是远了些,不过他觉得与她同行而过,路途就是再远些也无妨。

    半晌,久到莫安娴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忽然露出恶劣笑容,懒洋洋道,“我乐意。”

    莫安娴一噎,两眼使劲翻白眼。

    好吧,你是右相大人,你乐意你厉害你说了算!

    四下人声依旧喧嚣不止,马车却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快了起来。

    莫安娴闭上眼睛闲适的感受着外头普通人的活力热闹,却忽然听闻有奇怪响动似乎从远处凌厉呼啸而来。

    她睁开双眸,就见夏星沉面容一肃,并且在她惊诧目光里,起身飞闪扑来,张开双臂牢牢将她禁锢底下。

    所有动作几乎在眨眼间一气呵成。

    “低头,小心!”

    莫安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一袭令人心安的澄净宁静靛蓝身影已然完全将她笼罩其中。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