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可能?”康惜赐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冷峻,“宋逸君乃布衣出身,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符合墨家子弟的所有条件。.”

    “墨家?”景如是惊住了,宋夫子怎么会是墨家的人呢,他明明是儒家的啊,她辩解道,“他若是墨家子弟,为何会来国子监教授儒学?这完全不合理!”

    “有何不合理?他便是墨家在国子监的内应。”康惜赐沉声说道,“墨家虽已绝迹于世,可他们的组织却一直存在。墨家的成员多来自社会底层,克己修行,纪律严明,他们当中的佼佼者会进入各行业,甚至入朝为官。宋逸君是墨家的人,朝中也有墨家的人,他们平日便以一种名为‘飞蓬’的机关鸟互通消息。”

    “那又如何?”景如是提高了音量,质问道,“就算他是墨家的人又如何?你凭什么断定行刺之事和墨家有关?他们为什么想要杀我们?”

    “因为我们发现了墨家的秘密。”康惜赐看着她,眸光一瞬间加深了。

    “什么秘密?”景如是追问道。

    “墨家不愿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康惜赐停顿了片刻,才又道,“或许可以说,墨家以为我们在机关冢里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所以才会在出口处埋伏杀手。”

    “可实际上我们什么都没发现啊。”景如是失声喊道。

    “但墨家并不这样认为。”康惜赐冷冷道。

    头脑中填充了太多东西,景如是一时间有些混乱,待她理清后,才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机关冢里呆了一夜,墨家的人以为我们无意中发现了他们隐藏的秘密,所以派人想杀掉我们?”

    康惜赐缓缓点了点头。

    景如是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说道:“真是可笑。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一个秘密才能让他们不顾一切,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这是大理寺调查得出的结果?”

    “是你爹与大理寺一致得出的结论。”康惜赐的一句话瞬间便盖棺定论了,既然景从之都认同,那就绝不可能是假的了。

    “那宋夫子的身份——”景如是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的心动对象,竟然和差点害她命丧黄泉的人是一伙的?她多么希望这是假的。

    “皇上迟迟未有动作,便是在调查宋逸君在朝中的同伙。针对景家的一连串动作让他们放松警惕,我和你又都无事,他们自然就要想办法一探虚实。而你就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康惜赐一针见血地指出。

    “可为何是今晚?”景如是的心很乱,但她还是想要得到答案。

    “因为你迫使他不得不行动了。”康惜赐的话如同一枚炸弹般,震得景如是瞠目结舌。

    “因为我?”景如是呆住了,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宋逸君开始接近你时,我便命人去查了他的底细,与意料一致,简单干净,毫无污点,但就是因为履历太过清白,反倒更值得怀疑。我知道你时常去找他,于是趁你离开后,放了一块青铜佩件佯装为你所掉落,那佩件是从坍塌的机关冢里挖掘出的。我在赌,赌他会因为这件青铜器而怀疑墨家秘密被人知晓,进而按耐不住向你打探消息。”康惜赐的声音低沉润泽,却像夜间的寒风般,带着丝丝沁入心脾的凉意。

    “然后你再故意向我泄露出你有线索的讯息,就是想通过我的口让宋夫子心生慌乱,急于找到并销毁所谓的证据,从而自投罗网是吗?”不必等他说完,景如是就能猜到事情的全部了,她闭上眼睛,心中像有千钧巨石重压,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呵,她还以为他们志趣相投,还以为他真的是出于关心才来安慰她的,没想到——

    康惜赐不再说话,任他再迟钝,也感觉得出此刻的景如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然而,他却不太明白,一个别有居心的夫子就能让飞扬跋扈的她变成这样?这似乎已经不是师徒情了。

    “此刻他们一定在前往你寝居的路上,但他们想不到,你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他们出现。难怪今晚他要提醒我来藏书阁,原来是想困住我——”景如是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浓浓的自嘲。

    藏书阁!

    突然,景如是想通了某点,她睁开了眼睛,眸子如火炬般熠熠发亮,大声说道:“宋夫子是故意把我锁在这里的,他是不想我卷入危险之中。康惜赐,如果你的人真的抓住了他们,会如何处置?”

    康惜赐好看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没想到景如是的态度会瞬间大转变,他沉默了几秒,才说道:“依照行刺皇族之罪处置。若是反抗,就地正法。”

    景如是脸色顿变,她朝着康惜赐走了两步,抬头恳求道,“墨家不是滥杀的组织,我们一定是无意中窥探了极其重要的秘密他们才会有那样的举动。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审查清楚,弄清事情的原委再决定怎样处置,行吗?”

    康惜赐冷眼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对宋逸君的感情就如此深?相识不过数日便替他求情,景如是,你对待其他人毫无宽容之心,却独独对他特别,不觉得可笑么。.”

    此时,远处已隐约传来吵杂声,她听得出,这不是寻常动静,唯一的解释便是康惜赐的说法,墨家的行动被识破了。

    景如是着急了,她奔至门口,用力推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康惜赐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举动,终于忍不住问道:“景如是,你和宋逸君究竟是何关系?”

    景如是转过身来,眸子里带着哀求,说道:“康惜赐,算我求你,帮我把门打开,我不想他死。”

    康惜赐闻言,深眸中忽然染上了一丝愠色,他拂袖便走。

    景如是却拉住他的手臂,继续求道:“我比你更清楚宋夫子的为人,他要是真心想害我,早就下手了,根本不会把我锁在这里。你是皇上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人选,就把他当做你的子民吧,发发仁慈,至少给他一次申辩的机会。”

    康惜赐猛地甩开她,景如是撞在门扉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盯着她,面色生冷如铁,警告道:“别再胡言乱语,否则宋逸君只会死得更快!”

    景如是知道他不会帮她了,她反倒冷静下来,死死盯着他,说道:“好,你不开门就算了,反正我的人很快就会找到我。”

    康惜赐唇角微挑,笑容冰冷:“这次行动你爹也知晓,为了抓到墨家的人,他承诺会配合我的安排。就算你景家的影卫找来又如何?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带你出去!”

    “你!”景如是怒了,她质问道,“你是否一定要杀了宋夫子?”

    “他参与行刺皇嗣,罪不容诛!”康惜赐冷声道。

    “我不许你杀他!”景如是怒声道,“你要杀他,我就保他,影卫不听我的命令,那我就自己去救他!”

    说完,她冲向书桌,举起一把椅子就朝门口砸去!康惜赐却猛然抓住她的手,大掌一扬,高举过头顶的椅子便如纸屑般飞向半空,再狠狠甩碎在地上!

    “康惜赐!”景如是气得声音都变了,她又踢又咬,他却轻易地将她制服。

    “景如是,你越想救他,我就越要杀他!”康惜赐的眸底杀意暴涨,声冷如刀。

    “为什么!”景如是用力挣扎,然而无论力气还是功夫,她都和他相差甚远,弄疼了手腕,她也无法挣脱出他的掌心。

    “应当是我问你为什么。”康惜赐凤眸一眯,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道,“景如是,你究竟是不是男子!”

    听到这句话,景如是宛如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她瞬间变得僵硬,就连呼吸都停滞了刹那。

    她缓缓扭头望着康惜赐,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

    “你若是男子,为何会对同为男子的宋逸君产生情感?”康惜赐也顾不得身份了,他沉声道,“你在房中画他画像,听到他身处险境竟发疯般想去救他。你如果不是喜欢他,怎会有这样的举动!”

    一时间,景如是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她呆呆看着他,嘴张了又张,却终究一个字没有说出来。

    她是喜欢宋逸君,可是她还没糊涂到向他承认!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偏激了,景如是适时地调整情绪,稳了稳心神,才出声道:“我——”

    然而,她的话没有说完,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

    “参见殿下!”大门被推开,皇家侍卫鱼贯而入,康惜赐反应过来,立即将景如是推开,双手背负身后,沉声发问道:“墨家余孽可曾抓获?”

    “回禀殿下,墨家余孽五人,全都伏法被拿获!”侍卫首领朗声回道。

    景如是拔腿向外冲去,在前面的空地上,她看到了半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宋逸君。

    “宋夫子。”景如是想冲到他的身边,却被人拦下。

    “给我让开!”景如是狠狠踢在面前之人的小腿骨上,趁对方吃痛,跑了过去。

    其他侍卫见状,正欲拔刀阻拦,景家影卫们却从天而降,将景如是护在了中间。

    “殿下。”侍卫立即请示康惜赐,后者却摆摆手,示意随她而去。

    宋逸君身边还有另外四人,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鲜血淌落在地上,汇聚成小溪,红得刺眼。

    景如是趟着血水,来到宋逸君的身边,她弯下身想扶起他,却见他身上有好几处刀口,深可入骨,她不知该如何下手。

    “宋夫子。”景如是的声音有些哽咽,即使知道他利用了她,她也不想见到他这副模样。

    宋逸君仍然挂着往日那温润如玉的笑容,只是脸色却显得苍白得可怕,他动了动唇角,轻轻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景如是摇着头,眼眶里热辣辣的疼,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说完,她欲抬手让影卫带他离开。

    宋逸君却握住她的手,拒绝了:“不用了,就算今日能得活,墨家子弟也不会偷生......逸君此生无憾,唯一觉得愧疚之人便是你,希望你能原谅我........曾令你陷入险地........”

    “我不怪你。”景如是忍住眼泪,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宽很大,指腹有薄薄的茧子,她曾经无数次幻想握住他的手,现在终于握住了,可触手却是渐渐冰冷,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可你不能想着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还要给我讲上古轶事,你房内那么多青铜器,你还没一一给我讲完它们的来历,所以你必须得活着,你要把向我承诺过的事情办到,我才能原谅你。”

    宋逸君发出一声轻笑,却牵扯到了他的伤口,血流得更快了。他咳嗽了两下,面色更白了,生命在急剧流逝,他吃力地说道:“来生.......定会.......守诺...”

    “不行!此生便要守诺!”景如是疯狂摇着头,断然拒绝。

    宋逸君却已没有力气再回答她,他的手渐渐垂下,视线开始涣散。

    “宋夫子!”景如是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知道他支撑不下去了,于是她低下头,凑在他的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们没有发现墨家的秘密。”

    宋逸君听到,似乎终于安心了,他缓缓闭上了眼,唇角有笑容凝止。

    他的身体倒在了景如是的怀里,身下鲜血成河,在漆黑的夜里,宛如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血红之花——

    宋逸君死后,景如是有很长一段时日都精神恍惚,她走路会撞在别人身上,吃饭需要初一再三催促,就连穿衣,都有好几次里外不分。

    初一很是担心,禀告了自家老爷后,景从之本想接景如是回府,但却遭到坚拒,她说不想再落下课业,还说自己没有问题。

    不过除了细节上,她其余的方面更令人吃惊,从前经常迟到早退的主不仅突然间变成了好好学生,上课专心听讲,下课直接钻进藏书阁,课业成绩突飞猛进,连最不喜欢她的虞夫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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