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徘徊和犹豫,高公公的心中比谁都敞亮。.但八岁进宫,在权海中沉浮几十载的他比谁都明白,作为近侍绝不可倾向任何一方,凡事都要讲求无偏无颇,方可长宠不衰。

    “陛下,太子虽急进了些,但他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的。”高公公小声提醒道,“景家是国家的毒瘤,却不可贸然切除,否则也是极为有害的。”

    “朕明白这个道理。”皇帝目视远方,看向一株被藤蔓缠绕的冷杉,冷声道,“大楚要想千秋万代,那些有毒的藤蔓就必须得连根拔除。在朕将这盛世江山交出去前,定要将之彻底除掉!”

    高公公微微有些吃惊,看来陛下是已经定好继位者了,但也不必太过惊讶,因为他早就猜到了。

    “陛下,起风了,起驾回宫吧。”高公公将绣着十二章纹的明黄色锦袍轻轻披在皇帝的身上,躬身提醒道。

    皇帝突然咳嗽了几声,高公公立即奉上热茶,他喝下才好了些。

    皇帝拢了拢衣襟,缓慢地站起身来,转身朝鎏金宫走去。“走吧。”

    ——

    “少爷,太子来了。”

    景府突然来了名意想不到的尊客,景如是听到这个消息时,正斜靠在软垫上喝着清茶、磕着瓜子。

    “太子?”景如是唇角轻轻上扬,璀璨如水晶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她还正好想找他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亲自上门了。

    “就说我还在卧床静养,不能亲自去迎驾,改日再去拜访他。”景如是缓缓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床铺位置,对下人交代道,“若是他执意要进来,就把他带到房里来吧。”

    说完,她躺回床上,调整好表情,装出副受伤未愈的模样,假寐起来。

    不出她所料,太子果然执意要进来“探望”她。

    “殿下。”景如是看见他,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力不从心”,只在下人的搀扶下才勉强撑起了身体。她喘着气,“虚弱”地说道:“殿下驾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景侍郎,你就躺着吧。”太子笑得像个宽厚的长者,坐在软椅在,关切地询问道,“今日本宫听闻你受伤的消息,特意来看看你,你的伤势可有大碍?”“咳咳。”景如是捂着嘴唇一阵猛咳,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看样子十分辛苦。.

    景家的下人赶紧端来温开水让她喝下,缓了缓,她才有力气接着说下去:“谢殿下关心,微臣没事。”太子眉头微皱,“咳成这样还叫没事?本宫专程从宫中带来了两名医术高明的太医,让他们来替你诊治诊治。”

    说完,他不给景如是拒绝的机会,就让人把太医给带进来了。

    景如是心中暗暗想到:太子啊太子,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蠢货,没想到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还知道找人来试探我的虚实。不过好在我跟康惜赐学了一招,可以打乱自身内力,让情况看起来很糟糕。不然今个儿就被你给识破了。

    “微臣谢太子费心了。”景如是任由两名太子又摸又瞧,相当配合。

    “回殿下,景大人脉象虚浮紊乱,五脏内腑也受了不轻的伤。应用天山雪莲配以天蚕丝服下,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方可痊愈。”为首的太医得出了结论。

    “那还不快去熬药。”太子一听,彻底放心了。本来对景如是突然受伤一事,他也有些怀疑。景如是的态度一直都模棱两可,上次琦儿来试探她,也未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他对景如是并不信任。他带两名太医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证实她受伤是真是假,若是真,康惜赐打伤她就确认无疑了,他也就趁机争取景家了。

    “谢殿下。”景如是道谢,嘴唇干裂,看上去还真像个生了重病的人。

    “景侍郎何需见外。”太子将房内所有人都清空后,才装作好奇的样子,打探道,“本宫听闻景侍郎是被惜儿打伤,此事可是真的?”

    “是。”景如是点点头,表情有些不甘。

    “究竟是为何?”太子追问道。

    景如是平复了下心情,回答道:“我一个朋友被祁王的人诬陷,丢了官职,我去找祁王解释,希望他能探查实情,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没想到祁王却认为我是故意去闹事,就打伤了我。”

    太子点点头,康惜赐一向自命清高,景如是贸然闯进府中,被他打伤也是在预想之中。

    景如是的表情突然一变,立即惶恐地解释道:“殿下请恕罪,微臣绝无抱怨之意。微臣鲁莽前去旭冉府,才被祁王会错了意图。说到底,都是微臣的错。”

    “景侍郎不必害怕。”太子安抚道,“虽然惜儿是本宫的亲侄儿,但此事他也有过错之处。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手打人,否则同乡野鄙夫有何区别?你放心,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旭冉,旭冉,太子最恨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时至今日,康惜赐还用这个府邸名,可曾将他放入眼中?仗着有皇上的宠爱就目中无人,真当皇位是他康惜赐的吗?

    心中冷哼一声,太子更坚定要拉拢景如是,有了景家的支持,至少也能让康惜赐不那么顺利。

    景如是做出一副感动的表情,声音微颤道:“谢谢殿下。待微臣身体好转后,一定会亲自上门拜谢殿下。”

    她只要肯来,那就说明可以相谋了。想到这,太子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叮嘱道:“你就放心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本宫都会派人协助。你尽管开口。”

    “多谢殿下。”景如是一边道谢,一边又咳嗽起来。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愿在这里多呆。于是他起身说道:“景侍郎就好生歇着吧,他日本宫再来看望你。”

    “恭送殿下。”景如是见他走了,虚弱之势顿扫,眸光如炬,冷哼道,“你害我差点归西,这笔账不连本带利要回来,我就不叫景如是!”

    五日后,景如是拜访太子府。

    雅阁中,桌上的紫砂六瓣圆囊壶茶香四溢,角落处的紫金百合鼎烟光袅袅,身着浅黄色蟒袍的太子与藏青色文官袍的景如是相对而坐,面上皆是微笑。

    “景侍郎,你的伤势可好了?”太子假意关切地询问道。

    “多谢殿下关心,微臣已无大碍。”景如是正欲拜谢,却被太子制止。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无需多礼。”太子一副熟络的语气,似把景如是真当做“自己人”了一般。

    景如是也不跟他客气了,她本就讨厌繁文缛节,太子现在又有意拉拢她,就算她再怎么无礼相信他都不会发火的。

    不过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找茬,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个紫色锦盒,恭恭敬敬地递给太子说道:“殿下,这支是产于鸿蒙的风华露,可养心宁神、延年益寿。微臣特意拿来献给殿下,以谢殿下恩情。”

    “风华露?”太子一听,双眼顿时一亮。风华露的稀少及难得是世间公认的。相传鸿蒙山水皆灵,境内蕴藏着无数珍奇异宝,更有数不清的灵芝仙药生长于此,风华露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鸿蒙路途遥远,与中原不仅有山河相阻,还有数不清的丛林、沼泽、沙漠等无人之境,要从鸿蒙取得一物,真真是困难重重,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办到。

    几年前,他曾派了一支千人的队伍前去鸿蒙,然而历时两年后,这支队伍仅带回了一些没用的草药以及半支风华露。而且那支风华露由于保管不善,送到他面前时已经凋零,仅剩下干枯的枝叶。

    太子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光是闻着这味儿,就已经让人浑身为之一震。

    这支风华露形状饱满,光滑亮泽,一看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果真是好物!”太子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景如是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手笔,景家果真名不虚传。

    “若是太子喜欢,微臣日后再命人去寻支来。”相比于太子的惊讶,景如是显得从容不迫得多,似看多了这种珍宝已经不足为奇了。财大气粗的景家少主许下承诺道。

    太子毕竟也是一国储君,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识过,虽说这风华露确实难得,但赞叹过也就罢了。若是像个没开过眼的一再索取,倒显得可笑了。

    “不必了,风华露虽好,但为了获取一支药材便要劳民伤财,本宫岂可忍心?”太子虚假地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试图表现出自己是名爱民如子的好君主。

    景如是也不坚持,一支风华露确实不值得用人命去换,这一支还是从长老会那讹来了,纯属借花献佛。

    “太子宅心仁厚,真真是我大楚之福。微臣的心愿便是替殿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景如是突然起身,半跪在地上,表明忠心。

    太子显得很受用,景如是果真是来归顺的。他笑容满面地点点头,许诺道:“景侍郎乃当今状元郎,人品、才品皆属上流,若是肯为本宫所用,必定前程似锦。不过——”

    他故意顿住了话头。景如是听命于他自然是很好,但就因为她是景如是,狡猾的景家人,所以他不会贸然相信她的话。她的诚意还需时间证明。

    景如是猜到了太子的反应,起先她对任何一方都不买账,而是自成一派,还来自于大楚立国以来最臭名昭着的佞臣世家。太子又怎么会轻易就把她当做心腹呢。

    不过景如是早就有了对策,太子不敢对她放心,但鉴于形势,他要取得大位,又必须得拉拢她。所以她不担心太子不上当,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微臣知道殿下心有疑惑。”景如是没有起身,她看向太子,“诚恳”地说道,“但微臣一片忠心,日月可昭,若是殿下不信,日后定当证明。”

    “如何证明?”太子也不拐弯抹角了,他面带微笑,眼神却变得凌轹起来。

    “助殿下登上皇位。”景如是坦然直率,一语直中核心。

    太子闻言,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的嘴角抿起,双眉微皱,眼睛紧紧地盯着景如是,声音低了几度,语含警告:“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的话!”

    景如是毫无畏惧之色,接着说道:“恕微臣直言,殿下虽然身为一国储君,继位本是理所当然。然而只要有祁王这个隐患存在,殿下的位置就不牢靠。若是殿下想要击败祁王,顺利继承大统,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太子深深地看着景如是,很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你当真愿为本宫所用?”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景如是难掩激动地说道,“自从我爹去世后,景家已大不如前。世人皆以为景家身怀异心,然而微臣懂得审时度势,不会蠢到以卵击石,我只是想求一个安稳而已。不过即使微臣有这样的想法,朝中各党各派却不肯放过我,仍然步步相逼。尤其是祁王,他几次三番设计陷害,甚至差点要了微臣的命。若是他继位,微臣只怕从此万劫不复。所以,为公为己,微臣都当应效忠殿下。”

    “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宫相信你有这份忠心。”太子突然转变了态度,露出笑容。

    “微臣不会辜负殿下信任的。”景如是信誓旦旦道。

    “落座吧。”太子满意地点头,景如是的话不无道理,祁王与景如是素有过节,若是康惜赐继位,景家定是第一个被灭门的家族。所以,她只能选择依附他。即使她有些心眼儿也无妨,只要她是真心反康惜赐的,他和她就有共同的目标。

    “谢殿下。”景如是坐回原处。

    都已经说穿了,太子就有些迫不及待了,他问道:“除了这支风华露,如是可还藏着其他本宫所不知的讯息?”

    连称呼都立马换了,这太子果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啊。景如是在心中嘲笑,这样的素质也能成为储君,要离间他与皇帝,看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快捷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

加入书架书签 | 推荐本书 | 打开书架 | 返回书页 | 返回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