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瑜原本以为,夏侯昭派李罡去信州只是为了保护安秀的安全。.他虽然觉得让李罡带走三分之一的墨雪卫有些小题大做了,但见李罡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没有出声反对。

    昨日李罡将第一批带往信州的墨雪卫名单交给了他,他今日午后随口和夏侯昭提了。不曾想夏侯昭竟然兴致勃勃地让他拿了名单出来商议,她一打开名单,提起笔来就划了段兴的名字。

    夏侯昭一边划,一边对他道:“李罡武艺不错,兵法也死记硬背了不少,就是在这人心上揣摩得太少。我让他去信州跟着安秀,并不盼着他立下多么大的功勋,只望他能渐渐体会几分世情就好了。否则将来遇到大事,我怎么放心让他独自带兵出战。”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殷殷,全然一副盼着后辈子侄上进的口气。然而她口中那个让人“放不下心”的李罡可比她大好几岁,严瑜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他自从担任墨雪卫的校尉一职以来,总是一副不拘言笑的样子。一开始是为了压服那些从上三军选出来的侍卫,后来众人钦服,莫不听命,他依旧还是这个样子。

    连林夫子有时候都会拿他打趣,说他整日板着脸,比翰林院的夫子们还要端方。严瑜不以为意,他已然渐渐明白,在外人的眼中,他所代表的就是墨雪卫,就是初怀公主殿下。朝局波云诡谲,步步惊心,他唯有万分谨慎,方能陪着她走得更远reads;。

    信州大捷,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那个手持玉笛,站在花灯之下笑语晏晏的少年却被他深深地埋藏了心底。

    夏侯昭几乎都已经忘记,他的笑声是这样的温和清朗。她心情大好,放了笔,道:“你笑什么?我说的可有半点不对?”

    少女眉眼弯弯,眸中的星芒几乎晃花了严瑜的眼,他仿佛连她说的什么都没有听清,已然点头道:“殿下所言自是极善。.”

    “那是自然。”听到他的回答,夏侯昭满意了,低头重新审视名单,神色宁静,发间的华胜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严瑜却想起之前在驿站的对话,他静静吸了一口气,问:“殿下几时与李罡打的赌?”

    “打赌?什么赌?”夏侯昭一时没有听明白,抬起头来望着他。

    严瑜几乎以为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内心,急急道:“那日在客栈你说他赌输的事。”

    “哦,你说那个赌啊!”说到这件事,夏侯昭十分得意,道,“就是你刚出京的时候,他硬说我偏心,不让他去建功立业。所以我就与他以信州一战做赌。”

    “赌什么?赌最后的胜负?”严瑜想不出,这打仗有什么好赌的,他两人总不能以胜负相赌吧,那可以关乎九边安危的大事,岂能戏言?

    夏侯昭看他脸色冷峻起来,连忙摇手道:“你肯定会赢,我怎么会拿这个打赌。那日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俩赌你会用什么计策来破敌。我说你一定会速战速决,他却觉得你平素总是持重,必然要与北军回合后,方才出战。”

    严瑜有些吃惊,他出京之前,夏侯昭并未和他商议过如何去打这一仗,但此时听来,她却将他的心思说的一清二楚。他的胸中涌起几分喜悦,几分欣慰,问道:“殿下如何知道我会速战速决?万一我没有遇到李罟,无法发动奇袭呢?”

    “无论李罟是否出现,你都会快速地结束这场战事的。”夏侯昭的兵法学得稀松,但她知道当时的情势,早一日得胜,便对他们有利一分。.若是拖到北军拿下信州一战的胜利,那他们所做的功夫,可就全白费了。严瑜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战局拖得更长。

    严瑜一时说不出其他话,室内安静了下来。

    夏侯昭细细将名单看过一遍,方才心满意足地交给外间候着的程俊。她又命风荷准备祭品,方才回到室内,展开地图,准备和严瑜商议信州的防卫之事。却见他凛然站在那里,目光澄澈,一字一句地道:“多谢殿下的信托。”

    夏侯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大哥,我也多谢你,能够平平安安回来。”

    李罡可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让严瑜的思绪飘了那么远。他等了半晌,严瑜只埋头向前走,他不由得急了,道:“校尉大人!”

    严瑜猛地从午后的那段回忆中回神。

    李罡刚刚那一声已经引得夏侯昭和安秀回头看了两眼,他忙忙收敛了神色,低低道:“你就让段兴去信州吧,有我看着,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李罡和墨雪卫的几个小队长关系都不错,但能让他几次三番开口求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严瑜不打算知道段兴是用什么打动了李罡,他只知道,夏侯昭要将段兴留在帝京,必定有她的深意。

    “段平不是还没走吗,段兴得留下来处置他的事情。你若是觉得离了他,连信州都不敢去了,那我自和殿下商议,另行委派将领陪同安秀出发。”严瑜假做思考,道,“对了,昨日丘敦儒挪还和殿下说,他族中有几个少年也到了出来历练的年纪了,想求殿下拨到墨雪卫中,我看正好reads;!”

    李罡听他越说越真了,连忙拦住,道:“罢罢罢。那丘敦家的几个小儿武艺不精,兵法不熟,怎么能担此重任。还是让我去吧。”说罢也不等严瑜回应,急驱两步赶上已经走到河边的夏侯昭和安秀,与李罟一起摆起祭品来。

    帝京的夜已经降临了,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焚香奠祭。弯弯曲曲的河道两侧,燃起了明明灭灭的香烛,远远望去,仿佛与天际的银汉相接,蔓延不绝。

    偶尔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却不知那思念的人,能否知晓。

    安秀接任信州城守将一职,虽是夏侯昭力荐,为她抵挡了大部分的非议,却也有人嘲讽她不知礼数。且不论她女子的身份,便是这“父丧不满三年”的大帽子,就扣得死紧。安秀虽然不曾与旁人谈论过此事,内心其实多少有些凄然。若非父亲阵亡,自己又何必要披甲上阵。

    而到了眼下这种情形,她回到河东结庐守孝,又有什么意义?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接了李罟递来的香烛,阖起双目,在心中祷告:“父亲,若是你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能将信州真正带出这场危难。”青烟袅袅,飘向天际,倏忽间,便没了踪影。

    安秀又点了河灯放入水中。

    相传中元这一夜,人间的河流会与冥界的河流相接。这河灯便会飘到逝者的身边。千百盏河灯顺水飘摇,那些已经离开的人,真的会等在冥河的岸边吗?

    逝者已矣,留下的生者唯有奋力向前,才不辜负过去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安秀便分辨不出那一盏河灯是自己亲手放入水中的了。她慢慢站起了起来,朝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后的夏侯昭道:“殿下,您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夏侯昭点点头,道:“我信你。”纵使世间有许许多多的人在磨难面前选择了屈服,也总有一些人挺直了腰杆,傲然迎接风雨。

    初怀公主殿下亲自送新任信州城守将安秀出京的消息传到王家时,王氏一族的女眷都齐聚在王家。

    秦王与王雪柳的婚事颇为顺利,六礼已过大半,婚期定在了中秋。因此一过中元节,两家便要过礼。自从高宗皇后去世后,王氏一族许久没有与皇族联姻了,族人都颇为重视,纷纷来王家相助。

    家人忙着清点嫁妆,王雪柳却只能呆坐在自己的房内。自从定下婚事,天枢宫便派了宫使陪着她,莫说骑马玩乐了,便是平日多笑几声,那宫使便板着脸“劝”她“守静为要”。

    裴云来探望她的时候,还偷偷地问:“这宫使不会是公主殿下派来的吧?”

    她摇头让裴云噤声,莫要胡乱猜疑。但若说她心中真的全然相信初怀,却也并非如此。等过了几日,秦王殿下的信送来时,她才晓得,这个宫使竟是之前侍候过悯仁太子妃的宫女。秦王特地求了皇后,方才派了她到王家。

    也就是在那一刻,雪柳陡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她说出“绝不后悔”四个字时,初怀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初怀比她更早地预见了这一日。

    雪柳的心中不是不难过。但她总想着,等到十几二十年之后,她与秦王在封地相守,初怀在帝京励精图治,大家皆有了儿女。这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然而等到安秀进京,一日又一日传来的消息都是她如何受到初怀公主的重用和维护。雪柳和莫纳律氏进宫参拜皇后之时,本来初怀也会陪侍在皇后身边,月姑姑却说公主出宫去寻安秀了。

    她再也不是公主最亲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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