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子出生,圣上下诏大赦天下,百官臣僚亦各有封赏。.

    整座天枢宫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帝后两人心情舒畅,宫人们自然也开心。

    朝堂之上也有暗暗关注初怀公主殿下的人,皇长子的出生影响最大的人,当然就是他的姐姐初怀公主殿下。

    三年来朝中从未断过对“女主临朝”的各种上谏,又有一向和公主殿下不对付的翰林院屡屡作梗,如今天降麟儿,初怀公主的地位就不尴不尬了起来。

    但初怀公主仿佛并不在意外界的种种说法,圣上赏赐百官,她也赏赐了手下的墨雪卫,又早早送上了给皇弟的贺礼,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墨雪卫大多是贵姓大族家的少年子弟,对于朝堂上的风云也远比普通人感觉敏锐。

    严瑜推门走进值房,几个不当值的墨雪卫坐在里面谈天,看到他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严瑜不太和下属闲聊,但因他武艺过人,又曾在边军中历练过,加上平时颇得夏侯昭信重,故而在墨雪卫中也甚有威望。等到他在信州立下战功之后,墨雪卫更是人人对之心生敬仰。

    谁也不曾记得,昔年墨雪卫初创,这些出身上三军的侍卫们对严瑜还满心不忿,只盼着他坐不稳这个位子呢。

    到了如今,墨雪卫上下对严瑜皆是心悦诚服,凡事都以他马首是瞻。此时皇长子出生,这些侍卫的心中也难免受到朝堂上流言的影响,生出些不安之感来。

    要知道,大燕的储位之争素来血腥,如墨雪卫这样的私人亲卫,乃是其中牵扯最深的人。

    倘若初怀公主顺利登基,他们就是策立的功臣,到那时说不得也能领兵出战,建功立业。

    但若初怀公主落于下风,墨雪卫的处境恐难乐观,上位者再怎么宽宏,也不会容忍这些手握利剑却曾侍奉他人的武士。

    丘敦律等大臣还可以退官回家,他们放下墨雪剑只能引颈待戮。

    因而他们虽然甚少在初怀公主面前表露自己的担心。但每每遇到事情,心中还是向着初怀公主的。.

    几个墨雪卫互相看看对方,脸上都显出犹豫的神色,最后一人开口道:“大人,方才圣上将公主殿下请到太极宫了,不知道是什么事。”

    严瑜本已拿起昨日值守侍卫的记录簿子查看,听到他们这样问,放下了手中的簿子,抬头望向这几人。

    须知在大部分墨雪卫的眼中,严瑜乃是由初怀公主一手提拔起来的边将,对朝堂几无所知。而他的师父陈睿又是上三军中出了名的“愣头”,一向不理会朝堂变幻,在平州时就屡屡顶撞当时正得势的乐阳长公主驸马沈明,差点连职位都保不住。

    由此观之,墨雪卫对自家校尉在朝政上的见识也心存疑虑。

    另一人道:“校尉,皇长子出生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我看殿下也是极为欢喜的。”虽然在场的都是墨雪卫自家人,但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透。这名墨雪卫的话便是试探,若是严瑜流露出一二知机的神色,他们方可大胆地与严瑜研讨目下的情形。

    严瑜的目光扫过几人,右手在簿子上敲了敲,道:“殿下当然欢喜,不是还放了几日的假给你们。你们既然下了值,无事便回家,莫要在外面流连。”

    他说得这样凛然,几人肃容领训,出了值房方才对视苦笑:果然校尉大人并未理解他们话中的深意啊!

    懊恼虽懊恼,几人也没有胆子再回到值房里去寻严瑜了,望望天,算了,还是回家吧。

    值房内的严瑜拿起了手边的簿子,看了两眼,又放了下去。和下属们所想的不同,严瑜在此事上的担忧更甚于他们。但是作为墨雪卫的统领,他不能任由侍卫们胡乱议论此事。

    他的担忧不在于圣上会怎样对待这姐弟两人,而在初怀公主身上。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对这个刚刚诞生的婴儿,初怀公主满怀柔情。

    那一卷一卷手抄的经书,都是她最深的眷顾。

    严瑜站起身来,走到值房的窗前,透过窗口,正好能看到远处的雕梁飞檐,也不知哪一座宫殿是太极宫。

    他的心头忽而升起几分焦躁之感。.

    上一次让初怀公主这样珍而重之对待的人,正是如今身为秦王妃的王雪柳。严瑜亲眼看着公主殿下为了雪柳和裴云的往来,以及与秦王的婚事而焦灼不安,他虽然曾经开口劝过公主莫要为此多多宽心,却知收效甚微。

    如今王雪柳已经随着秦王前往封地,对公主的影响自然日渐式微。可公主却并未显得更加欢乐,他只盼着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但朝堂上难免会有一些风波,只望公主殿下能够顺利度过。

    严瑜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始终不能平复心情,终于丢了手中的簿子,大步朝外走去。他走到马厩,牵了赤寅,骑着马一口气奔出了帝京。

    天地苍茫,朔风浩荡,他勒马立在帝京城外,朝着北方遥望许久。他想起春天时自己领兵北上抗狄,虽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那时的他胸中满怀壮志,只望着能立下功勋,离公主更近一些。

    信州大捷,人人都贺他喜得战功。公主却只道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他不由得想,在她的心中,是否也有一个地方,是装着他的。

    严瑜心中思绪烦乱,连肃杀的秋风都吹不散。赤寅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有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他恍然惊醒,伸手拍了拍赤寅。赤寅远晃了晃脑袋,好似在回应他一般。

    多想无益,无论公主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和墨雪卫都必定会紧紧相随。想到这里,严瑜也不再沉浸于方才的杂念中,调转马头,准备回宫。

    “严校尉!”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招呼。

    严瑜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内侍服侍的男子骑着白马向他跑了过来。马蹄哒哒,很快两人就离得近了,严瑜仔细一看,原来马上之人乃是程俊。

    程俊今日本来奉了公主的谕旨,到行宫办事,这是刚刚结束了事情,准备回宫。也是凑巧,严瑜驻足的地方正好离着行宫很近。程俊远远看到一个身姿英挺的军士骑着一匹红马只觉得有些熟悉,不由得略略走近看了一眼,没想到真的是严瑜。

    严瑜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程俊,朝着程俊点了点头:“程典监。”

    程俊仿佛有些疑惑,问道:“公主殿下出京了?”

    严瑜摇摇头,道:“不曾。”公主殿下还好端端地在太极宫内面见圣上呢。

    这可奇了。公主未曾出京,严瑜却在这里。

    也难怪程俊有些吃惊,严瑜平时几乎不离公主左右,若是公主上朝或者与朝臣商议政事,那严瑜多半就在值房候着。除非公主特地下了旨意,命令严瑜出宫办事,或者回家休息,他总是在公主的身边。

    不过程俊也知,其实严瑜并不需要时时跟在公主身边,或许他就是想出京散散心呢?这事情可不归他一个小小的典监管。

    故此程寇快收敛了脸上的惊异容色,笑道:“严校尉今日怎么有闲情出城?”

    严瑜与他到底有三年多的交情,又都知对方是公主得用之人,因此两人相处得尚可。听程俊这样问道,他便答:“殿下被圣上传召了,我无事便出来溜溜马。”

    程俊眼睛一亮,道:“圣上传召殿下所为何事?”

    严瑜摇摇头,他的确不知。来传旨的高承礼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旁观的人可无法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倒是公主十分淡然,嘱咐了几句便跟着高承礼朝太极宫走去。

    等她走了,才有人窃窃私语,道今日圣上并未传召其他朝臣。

    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圣上在太极宫单独会见公主,哪怕并未商议要事,也会在朝堂上引起一些风浪吧。

    程俊虽是宦官,却眼明心亮,有几分机警,加上他被派到芷芳殿前,一直是跟着高承礼服侍圣上的,因此于政事之上,比普通的官吏还敏锐许多。

    他听完严瑜的话,立刻便意识到,圣上多半要做出不小的举动。但这话却不好说出口,因此他也只是点了点头。

    程俊已经完成了公主嘱托的事情,便要回宫,他不知严瑜还有什么事情,便问道:“严校尉还有其他事情,还是准备回宫?”他实则心中已经有几分着急,想要立刻回到天枢宫查看情势。

    严瑜道:“无事了,末将便与典监一道回宫吧。”两人拍马起身,赤寅脚程极快,程俊所骑的白马也非凡品,很快就到了天枢宫前。

    看到严瑜和程俊,守门的神策军将士不敢怠慢,立刻行礼,准备上前牵马。程俊却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从白马背上取下一物,捧在手上,方才点点头,让神策军将士将白马签了下去。

    赤寅聪慧,自顾自跟着白马去马厩里吃饭了。严瑜也不管它,随着程俊朝芷芳殿走去。只见程俊似乎很是宝贝手中的物什,双手捧着,走得也不快。

    程俊领旨出宫的时候,严瑜并不在场,没有听到公主的旨意,不知程俊这是取了什么东西。

    想来也不是什么需要特别隐瞒的东西,程俊自己已经笑着道:“殿下让我去行宫取一物,说是上次遗落在那里了。”什么东西竟让公主特地派人去行宫去取?严瑜的目光在程俊捧着的锦盒上逡巡了片刻。

    那月白色的锦盒看上去甚是平常,盒盖只用一个小小的真珠扣搭固定,轻轻一拨就能打开。

    程俊没有说里面是什么物什,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等他俩走到芷芳殿,听到通报的风荷匆匆忙忙迎了出来。

    程俊问道:“殿下回来了吗?”

    “尚未,”风荷一边答,一边伸手去接锦盒,又道,“你可看仔细了,的确是殿下要的东西?”

    “那是自然,”程俊道,他似乎也有些疑惑,轻声问风荷,“只是这琉璃有些瑕疵,殿下为何还如此惦记?”

    风荷将锦盒放在案几之上,闻言嗔了一句,道:“哪里那么多废话。殿下既然喜欢,便是一块破石头,咱们也得妥帖保管好。”

    “我可没说这是破石头。”程俊笑道。

    风荷说漏了嘴,似怒似嗔地瞥了一眼程俊,不再说话,伸手打开了锦盒。

    严瑜定睛看去,一枚剔透的颇眂迦静静地卧在锦盒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此物的由来参见41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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