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透的颇眂迦在阳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风荷拿了一块软布垫在手上,拿起了颇眂迦。

    “咦?”程俊发出惊奇声,“这琉璃竟然破损了一处,为何殿下还如此着急?”

    风荷嗔道:“什么琉璃,这是颇眂迦,佛家七宝之一。”

    程俊虽然在入宫后读了不少书,但因圣上不喜释家,他的师父高承礼也从不提及佛教事务,故而程俊对佛教典故几无所知。此时听说殿下特地派自己去行宫蓉来的竟是一件佛教法物,更加惊奇。

    “佛家七宝?我可从未听过公主殿下信佛?”在这一点上,初怀公主肖似乃父,比起僧尼更亲近国巫大人。

    程俊担任芷芳殿典监以来,公主只去过两次寺庙,一次是三年前去永宁寺参加乐阳长公主的游园会,一次是在长秋寺召见裴家小姐。

    与其说公主殿下是去礼佛,不如说是将寺庙当做了一处会客的场所。

    风荷道:“也不是信与不信。这颇眂迦乃是公主一位友人所赠,她素来极为珍视,一向都随身佩戴。只是之前在洛水集遇刺,这颇眂迦受了些损伤,殿下便送到行宫,请那里的工匠修补。”

    程啃然,道:“原来是故人所赠,难怪殿下这样珍惜。”

    风荷又道:“说来也奇,若不是当日殿下正好戴着这颇眂迦,挡了一挡那黑衣人的剑,恐怕殿下还要受伤呢。”

    严瑜也看得十分清楚,这块颇眂迦的表面上的确有一道醒目的裂痕。但他却不记得洛水集上公主曾经中剑,程俊也道:“原来当时公主殿下差点受伤吗?”

    洛水集遇刺的时候,风荷并不在场,她还以为方才所说的事情,程客严瑜都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两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风荷想了一想,方道:“我只记得公主曾经提到,她到底临战经验不足,被黑衣人睨到了空隙,情势十分危急,想来便是那时吧。”

    严瑜心中陡然一惊,当日洛水集上的一幕幕,他仍然记忆犹新。他和墨雪卫被几名黑衣人围攻,公主也不得出手御敌。攻击公主的黑衣人武艺甚是高强,逼得公主露出了破绽,在另一侧的他见状立刻将手中的宝剑掷出,击飞了那黑衣人的兵刃。

    幸而公主颇有急智,假称自己是丘敦族人,鼓动市集之上的百姓围攻黑衣人,又以发间的金质华胜利诱之,他们才撑到了王晋和虎贲军的到来。

    等到一干黑衣人或逃亡或就擒,公主让王晋以车载着柳智回京,并以柳智需要保护的由头,将臂上中剑的他也赶到了车上。

    而公主自己则骑在马,一边和王晋商议后续事宜,一边向帝京方向行去。路上又碰到了陈睿和阿莫林等人,她也一一应对了。

    从始至终,公主都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故而严瑜以为那些黑衣人并未对她造成太大的惊吓,如今看来,并非是黑衣人技穷,却是公主太过镇定。.

    若非今日敲碰到程俊,又敲听到风荷提起此事,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日在洛水集上,公主也曾经与敌人的宝剑只隔着一块颇眂迦。

    一旁程俊也啧啧称奇,“看来这颇眂迦确是宝物,竟能替公主挡下一剑。却不知是哪位故人所赠。”

    “这却不知了。”风荷摇摇头道。她心中其实猜测是王雪柳所赠,但秦王殿下的婚礼之后,公主还特地命程俊去行宫修补这颇眂迦,想来赠给公主颇眂迦的另有其人。

    虽然风荷并不知道这颇眂迦的来历,严瑜却认得,这颇眂迦正是之前自己替公主前往永宁寺后院祭拜时,偶遇裴姑和陈睿所得的礼物。

    他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公主还好好地收藏着它,甚至日日佩戴。他望着在阳光下光芒闪闪的颇眂迦,只觉得胸中万般感触,无法言说。

    风荷与程俊赞叹完这颇眂迦的神奇,将锦盒合了起来,转身放回了室中。她转出来时,手里却捧着一个木匣,提给严瑜。

    严瑜不明所处,接了过来。

    风荷道:“殿下说墨雪卫如今也常常需要对敌,特地让御医制了些疗伤的药,本来准备等明日派人送到值房,既然严校尉今日来了,便一并蓉去吧。”

    严瑜感到手中的匣子沉甸甸的,又听风荷续道:“殿下说以后每月都让御医送新的药来,所需的钱都由芷芳殿出,让墨雪卫莫要吝惜。”

    其实墨雪卫中几乎全是大姓贵族的子弟,谁家没有上好的伤药,许多墨雪卫甚至还有自己的大夫。这药说是备给墨雪卫的,实际上就是给严瑜一人准备的。

    不过风荷和程俊也不以为意,若说整个墨雪卫都比不上严瑜一人,那是有些夸张,但要是用半个墨雪卫来换严瑜一人,恐怕殿下也不会答允的。盖因严瑜确是公主身边最得力,最忠诚的将士了。

    这样的人,公主平素留心几分,也是寻常事。

    何况眼下,他们还面临着更重要的事情。

    程俊道:“公主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吧。”

    风荷朝着芷芳殿内的更漏望了一眼,道:“约摸有两个时辰了。”

    自从公主殿下就学三师,参与朝政,太极宫的召见就越来越多。但如今日这样长的单独召见,却是第一次。

    墨雪卫诸侍卫私下议论纷纷,风荷与程俊的心里也有些惴惴。

    不知圣上此番,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公主商议。

    被诸多人惦记的圣上,正端坐在太极宫的御座之上,笑眯眯地望着站在殿中的女儿。

    “昭儿,你可想好了?”

    因为是正式召见,立在他面前的初怀公主身着朝服。大燕公主的朝服与前朝不同,为了配合她们可以参与政事的身份,朝服上绣着龙凤两种纹路。.

    未成婚的公主,朝服为一龙一凤;成婚的公主,朝服为双龙双凤;而正式参政的公主,朝服则为三龙三凤;若是被封为了皇太女,就可以穿上五龙五凤的储君朝服。其时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百官无不顶礼叩首。

    此时的初怀公主正穿着三龙三凤的朝服,因她素喜红色,这朝服便以红色为底,金线织就的三条形态各异的飞龙落在她的衣襟之上,又有三条神采飞扬的凤凰盘踞在她的肩上。

    龙凤相望,栩栩如生,更衬得初怀公主姿仪非凡,眉目如画。

    圣上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十分感喟:有女如此,再无憾事。

    他想起皇后以前所说的话,只望着女儿一辈子无忧无虑,也是平常的父母心,无可厚非。若是初怀自己提出这样的愿望,作为父亲的他,自然乐意遵从。

    不过是为她择一名品貌上佳的驸马,举办一称大的婚礼,再将那良田美宅多多赐予给他们夫妇,那么只要他在位一日,自然能保得女儿开心畅意一日。

    等到她弟弟继位,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夫妇。

    这的确是一条更为容易的路。

    但他的女儿,流着夏侯家的血,骨子里有着天潢贵胄的骄傲,注定不会屈居于一个大长公主的封号。

    那么作为父亲的他,也只有拼尽全力,为她铺平眼前的道路。

    世人都说从兴宪公主到南康公主,再到兰陵公主,大燕想要称帝,或者已经称帝的公主无一人生活顺遂。可是他不信这个邪,或许在文治武功上,他比不得太/祖和武宗,但若论一颗拳拳爱女之心,他是远胜这两位先祖。

    坐在这帝京最高的御座之上,圣上比任何人都明白,之所以那些称帝的公主屡受磨难,不过是因为腹背受敌罢了。外有臣子的反对,皇室中人的阻挠,内无父皇母后的支持。在这样艰难的情形下,一个甫登帝位的公主,想要施展才华,真是难上加难。

    而他的初怀,绝不会遇到这样的窘境。

    圣上为皇长子取名“昆”,便是要儿子牢记自己与姐姐的血脉联系。国巫大人所取的“东刻吕”也颇合圣上的心意。

    太/祖之弟文武双全,乃是太/祖建立燕国的大功臣之一。但他最难得的一点,是毫不矜功自傲。大燕初立,各部族都想着瓜分利益,皇族中人也盼着太/祖能多多封赏群下。只有东刻吕忠心耿耿,将自己手中的兵权交还给了圣上。等到诸王叛乱只是,他又挺身而出,协助兴宪公主平定叛乱。

    也正因此,在东刻吕薨逝之后,太/祖赐下谥号“忠”,大燕朝再无出其右者。

    他不知道大燕将来会怎样,但他会将友爱教给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知道帝京之中有些人还因为初怀不曾被明旨立为储君而心有疑虑,那么现在,就到了打消这些疑虑的时候。

    圣上今日召见初怀公主,所商议的,正是册立储君一事。在皇后有孕期间,圣上一直没有提出立储,为的给皇后细细分解其中的利弊,解开皇后对天枢宫的畏惧。

    在璇玑宫中,圣上引了无数的例子,向皇后阐明:无论有没有第二个孩子,能让初怀继位,都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权利,只有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最安心的。

    皇后终于松了口,只要初怀真心想要登上储位,她就不再有异议。

    圣上信心满满,他的女儿怎么会犹豫,他们父女俩为了走到今日,花费了这样多的努力,她怎么会退缩!

    果然,殿中的少女已经抬起头来,朗声朝着他道:“父皇,儿臣愿为储君!”

    圣上忍不住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在他的一生中,曾经亲眼见到兄弟之间为皇权互相屠戮,也曾经见到父子之间为了皇位猜忌生疑。

    这条通向权利鼎峰的路,是用鲜血铺就的。

    在圣上的幼年,作为天枢宫中不受父亲喜爱的皇子,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为大燕之主。

    他的父亲,高宗皇帝文武双全,算得上一位有为之君。但到了晚年,面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却做出了令人扼腕的错误决定。

    当他坐在御座上面时,忽然明白了,神焘末年的风波,说是由沈德太妃和庶人郑引起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高宗皇帝与悯仁太子之间本就有嫌隙。

    他不愿重蹈父亲的覆辙。他的女儿也不会落入悯仁太子当年的困境。

    圣上三击掌心。

    册立储君的诏书早已写好。候在殿外的高承礼听到圣上的击掌声,立刻走进了殿内,从御案之上取过诏书。

    在接下去的几天内,这道诏书会随着驿者的马蹄声,传遍整个大燕帝国。从最北的九边到最南的江宁,从西羌人的营地到扶余的弱水之畔,都会知道他们的帝国有了新的储君——初怀公主殿下。

    圣上解决了心头的一件大事,也轻松了起来,笑着对女儿道:“你有时间便去劝劝你母亲,多多休息。自从你弟弟出生,你母亲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当年她抚养你,也是事事亲为,等你过周岁的时候,她却病倒了。”

    以初怀两世为人的眼光来看,母亲这样操劳,其实并非明智。作为天枢宫的女主人,大燕的皇后,她的身上有许许多多比做一个母亲更加重要的责任。

    但若不是这样的母亲,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初怀公主?

    她笑着点了点头,道:“父皇放心,我会时常去探望母亲的。我出生的时候,月姑姑尚在外地,母亲不敢假手于人,确实太辛劳了。如今有月姑姑相帮,想来多少会轻松一些。我看不如起来国巫大人暂且留在宫中,有她坐镇,母后更加心安。”

    “这个主意不错,”圣上觉得自己的女儿果然聪慧,笑道,“国巫大人的话,你母亲是一定会听的。”

    他用一种欣慰的目光望着初怀公主,感叹道:“你真的长大了。”

    初怀亦笑道:“父皇,过了这么多年,我要还是长不大,岂不是白白吃了那么多饭。”

    圣上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一点点大,哭声却极为嘹亮。国巫大人说那天的太阳,便是被你叫出来的呢,所以才给你取名‘孟格娅’。”

    除了哭声嘹亮,刚出生的初怀公主还有大大的黑黑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直叫人心都化了。

    公主诞生,臣子们送上了许多的封号,端丽如“凤仪”、“琼华”,瑞和如“康平”、“世宁”,温婉如“嘉清”、“思柔”……每一个封号皆能数出其中蕴含的美好寓意来,但圣上都觉得不满意。

    这个女儿,是他和妻子最珍贵的宝物。

    他抱着这天赐的珍宝,在璇玑宫走来走去,终于选定了“初怀”为号。

    万物元初,怀质抱情。

    她是天下地下,他独一无二的女儿。

    昔年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圣上的心中万般感慨,他不由得想到之前李家送来的种种礼物,原来女儿已经到了可以许婚的年纪。

    鲜卑人成婚极早,尤其是皇室之中,为了繁衍龙裔,太子都会早早成婚。

    那么皇太女呢?

    圣上一想到这个问题,忽然发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大事。既然下了立储的诏书,那么作为储君的初怀公主的婚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初怀公主不知御座之上的父亲心中正在翻滚着那么多的念头,她在想另一件事。月姑姑与母后年纪相仿,如今母后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月姑姑却还是待字闺中。

    “王将军莫要着急,山水相逢,你还有机会的!”

    她还记得自己在秦王成婚那夜对王晋说的话,那虽然是酒醉之语,却也是她的心底话。

    莫若还是寻机撮合一下他两人?

    初怀盘算着要先试探一下月姑姑的意思,若是她也有几分心悦王晋将军,那便好办了。

    想来能让月姑姑觅得一个归宿,母后也会欣慰的。初怀打定了主意,冷不防听到圣上问道:

    “昭儿,你可有心仪的儿郎?”

    已经将旨意送出去的高承礼敲走到太极宫的门前,就听到殿内传出圣上故作淡然的声音:“这事情倒并不难,你看着帝京之中也有不少俊俏的儿郎,我儿喜欢那个,咱们就定那个。若是这些都不满意,咱们还可以遍选着姓大族的子弟,一定要挑出几个可心的人。”

    光听圣上这口气,难保不被人当做荒/淫无道之君。谁能想到,他实则只有一个皇后呢?

    高承礼腹内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快步走进殿内,正好看到初怀公主窘迫的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怀质抱情出自《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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