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正在六神无主之际,门那边,忽然有了动静。

    那是钥匙捅进锁孔的响动,之后,随着锁芯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推开。

    凌俐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愣愣地看着那扇门打开,看着南之易从门外进来,又看着他脱下脚上沾满泥水的拖鞋。接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赤着脚走进了客厅。

    地砖上,留下一串他浅浅的脚印。

    放在以前,凌俐已经开始抱怨了,这时候,却只觉那串脚印那样可爱。

    他看起来淋了点雨,弄脏了鞋,弄脏了地板。

    一切都不重要,他回来了,这就好。

    她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走开,十几秒后又看到他走回来,手一扬,她眼前忽然黑了。

    南之易把浴巾盖在凌俐头上,拍了她头顶两下:“你今天居然没带雨伞,傻了吧,外面的雨好大。”

    说完,垂下眸子看她接下来的动作,猜想着她是讪讪地给为自己解围,还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擦头发。

    却没想到凌俐一动都没有动。

    他有点奇怪,隔着浴巾点了点她的头顶,扬起嘴角:“装死?”

    被浴巾盖住头的某人,终于微微摇了摇头。

    南之易眸色微动,抬手隔着浴巾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了?被雨淋傻了?”

    她又是摇头。

    南之易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隐藏在浴巾下非常轻微的啜泣声。

    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赶忙掀开盖得严严实实的浴巾。

    果然,看到的是凌乱的湿法,苍白的小脸,还有微红的眼圈。

    南之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急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刚才紧张的情绪散去,一瞬间,她脑海里是铺天盖地的后怕。

    下一秒,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扑向南之易,紧紧抱住他。

    被她的动作撞到心口微微的疼,他还在错愕,问:“粉妹,怎么了?”

    她哽咽着,根本说不出话,好一阵子才带了鼻音开口:“刚才开门,我以为你不见了,找了楼上楼下,都没有人,我怕……”

    只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

    下一秒,他就感受到隔着衬衫,似乎有什么液体浸润进衬衫。

    不是她头发上的雨水,而是微暖的一滴。

    是什么,不言而喻。

    只一瞬,南之易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傻瓜,我怎么会不见?”他淡淡地笑道,为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我就是下楼拿了点东西而已。”

    只觉得她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更紧了一点,耳边是她闷闷的声音:“我找不到你。”

    几秒后,他一声叹息,左手悄然放下,右手终于放在了她的头上,轻言细语:“我答应你,再也不关手机了,要找我打电话就是,好不好?”

    他温柔低沉的声音,让她从刚才泼天的惊慌中,慢慢缓过劲来。

    心中淡淡的暖意蔓延到指尖,刚才冰凉的手,终于有了些微的感觉。

    凌俐点着头,可还不愿意松开。

    她知道自己哭了,还知道自己哭起来挺难看,现在不愿意用这张脸,面对南之易。

    一滴又一滴泪从衬衫浸进去,触到他的皮肤,明明应该凉凉的,他却总觉得,那里一片灼热。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两人都不再说话,惟有从半开的落地窗处传到耳边的雨声和风声。

    好一会儿,是她手机接到APP推送的类似风铃的铃音,打破了沉默。

    凌俐抬头,放开他,有些赧然地退了几步。

    “好些了吗?”他问她。

    凌俐轻轻点头,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只觉得从耳朵到面颊,已经红到快要烧起来,心脏也快跳出胸膛。

    南之易却似乎没什么不一样,拿起浴巾给她擦着头发,还止不住地轻笑:“总觉得,我是在照顾狗狗一般。”

    凌俐收起有些散乱的情绪,故作镇定地抬头和他对视:“谁照顾谁,你给我说清楚。”

    一场乌龙,凌俐白担心差点把自己吓坏,后来知道,南之易下楼拿快递,陆鹏则带着米粒和古丽去了南溪——又到换毛季,带两个毛孩子在外面去放风帮个月顺便度过换毛高峰期,免得凌俐太累,收拾不过来。

    “你要照顾我,还要照顾两只狗,我毕竟还是有点人性的,不能往死里盘剥奴隶。”南之易这样解释道,气得凌俐想要给他一拳头。

    淋了雨的两人,分别洗了澡,换上干净舒爽的衣服,又分别回房间补觉。

    凌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

    雨停了,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脸来,微凉的风撩拨着窗帘,厨房里,她睡觉前放进陶瓷煲里的食材已经烧开,正咕嘟着冒着香气。

    那是一小锅花胶煲鸡汤。自从凌俐第一次做这道菜意外地成功以后,南之易就隔三岔五点名要吃这个。

    这似乎也是很适合凌俐的一道菜。煲汤不需要放作料,飞水去血沫这些事很容易做到,而最关键的花胶的泡发,不需要太多技术,惟有耐心和细致而已。

    一切都安静而美好,仿佛早上那让她心惊的侧影和声音,都没有出现过。

    她也没有告诉南之易钱阳似乎出现了——直到这一刻,她都不能确定,自己的所见所闻是真的,还是因为疲劳和紧张产生的幻觉。

    南之易胃口很好,不仅午饭吃得挺多,不到六点钟,又开始嚷着肚子饿。

    打了电话催舅舅提早一些送饭菜,凌俐帮南之易铺开书和电脑,正要回房,却被南之易叫住。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盒子,推给她,说:“生日快乐。”

    凌俐怔了怔。

    南之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说:“我就知道。傻妞,今天你生日呢。”

    回忆了下日期,发觉似乎自己都忘记了生日。

    忽然又想起上午时候祝锦川送她的那颗珠子。

    莫非,那也是生日礼物,只是她忘记了日子,他也没有提起而已。

    不过,来不及多想那份礼物,她的注意力就被眼前这个小巧的盒子吸引。

    南之易这个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的人,又会送她什么?

    轻声道了谢,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盒子,打开,看着黑色天鹅绒上躺着的一对的耳钉,微微发怔。

    材质非金非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种金属或者宝石,但那耳钉的色泽和亮度,却让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很漂亮,”她勾起嘴角,“我很喜欢。”

    “就知道你会喜欢,”他有些得意,“这是茶水晶,这个颜色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天然的茶水晶已经很少了,我是托了人才找到的。”

    凌俐刚想再次道谢,南之易又抿起嘴角邀功一样:“还有,天然的茶水晶是有辐射的,我好容易找到方法去掉,现在你戴着,是安全的,不用怕。”

    凌俐愣了愣,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他总是捧着的那本书,恍然大悟。

    原来之前他看的那本和他专业毫不相关的书,目的地是在找去除宝石辐射的方法。

    凌俐将盒子关上,握在了手心,说:“谢谢你,南老师,这是很珍贵的礼物。”

    南之易笑笑,轻言细语:“你喜欢就好。”

    接着拿起一张纸卷成筒,一端向着她,促狭地眨眨眼:“采访一下,请问老了一岁的感觉,是不是有点崩溃?”

    凌俐面无表情:“还好,比不得某人,还有几年就该不惑了。”

    南之易刚想回嘴,她却捏着盒子迅速跑开,听着他在背后气呼呼地拍桌子,也不敢回头。

    只怕下一秒,他就能发现自己,不同寻常的脸红心跳。

    凌俐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张守振却是记得的。

    晚饭的菜不仅仅是凌俐吩咐的那些,更添了一碗全家福。这也算张家的传统了。不管是在舅舅家,还是在以往凌家全家都在的时候,每逢谁过生日,桌面上都有这样一道菜、

    在物质不丰富的年代里,这道有鸡肉、火腿、冬笋、鱿鱼、海参和鲜虾的菜,可以算是一道大菜了,现在日子好过了很多,不过传统还是留了下来。

    南之易听了这道菜的来历,微笑着:“那我送了礼的,可得先吃。”

    凌俐不说话,只把那大大的碗朝他面前推了推,方便他夹菜。

    手臂受伤很久没使用筷子了,他本来就不是太灵巧的手还在恢复期间,再加上全家福那滑糯的汤汁,只怕不是那么好弄到碗里来。

    果然,南之易第一筷子就失败了。

    凌俐抿嘴,挟起刚才从他筷子上逃跑的鹌鹑蛋,放到他碗中,说:“手僵了不好挟就用筷子叉起来,那样就吃到了。”

    “那不行,吃饭这么神圣的事,不能没有原则。”他低着头随口地说,注意力放在了继续和鹌鹑蛋作斗争上。

    看着南之易一副甘心的模样,她咬了咬唇,带着些微的不安,试探着问:“我听桃杏说你要回帝都,是真的?”

    南之易神色未变,只是刚刚费了好大工夫才挟起的鹌鹑蛋,又落回了碗中。

    之后,他放弃了和筷子的纠缠,抬眸淡淡一笑:“原来是想在九月前就回去的,现在受了伤,只好先养着再说。”

    凌俐心底一沉,强撑起笑:“那你,什么时候走?”

    他歪着头似乎在思考凌俐的问题。

    “等可以穿上长袖的时候吧,免得吓到别人。”好一会儿,南之易说,“听说今年帝都的天气热得邪乎,九月的天气还三十几度,连续几次入秋失败。”

    “哦。”凌俐简单地答了一个字,低下头开始吃饭,只是嘴里的饭菜,已经没了滋味。

    深夜,凌俐披着开衫,坐在书桌前记着日志,握着钢笔的手力道很大,在纸上的一笔一划,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晚饭时候因为得知南之易要离开的消沉,这时候已经缓过劲来,她在思考更重要的事。

    不仅是今天雨中的惊心,这些日子,她总能感觉到背后若有似无的窥探。

    那种有野兽蛰伏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如影随形,怎么都摆脱不掉。

    钱阳,能在十二岁的时候下手毒死她家四口人,能在九年前接受警察的询问面不改色,能在所有人面前隐藏自己,能在案情有变的情况下不动神色地和她周旋,还能对钟卓雯,毫不犹豫地下手。

    甚至,还在被警方通缉的情况下,有胆子远远地尾随他。

    如果他真的在暗中谋划一场报复,她又该怎么躲过?

    凌俐几乎可以肯定,周警官过世时候的密室,多半和钱阳有关,可到现在还没有解开,目前能找到的线索,无非就是在小区的监控里,曾经有钱阳的身影而已。

    只知道他是以送快递的身份进去的,却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没有任何痕迹的情况下从那密室里逃脱的。

    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钟卓雯,现在还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沉睡不起。

    她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上午忽然发现南之易不见时候的恐惧,到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

    她舍不得看不到他,可更害怕,再也见不到他。所以,让他回帝都,回去父母和老师的身边,回去他生活了十来年的环境,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熟悉、安全,天遥地远,再加上随时检查身份证的关卡,钱阳如果要混到帝都去对南之易动手,不切实际。

    想通了一切,她长叹口气,嘴角泛起释然的笑意。

    接着起身,推开了窗,却被窗外的的凉意瞬间侵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已经是九月了,白天还有些闷热,晚上已经是夜凉如水。

    南之易说的能穿上长袖的时候就走,剩下的日期,大概不足二十天。

    只剩二十天,她就不用再担心他了。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大概因为使用时间有些长,已经开始灯光发暗,细细一听,还有些微的电流声。

    “得多买些节能灯,把这些灯都更换了啊。”她喃喃自语起来,抬手,指尖拂过耳垂上那对耳钉。

    这是他特意送给她的礼物,不仅费尽心思去寻找和她眸子一样颜色的水晶,还为了去除上面的辐射,做了很多工作。

    从没想过他能为自己做这样的事,也从来没收到过如此珍贵而特别的礼物。

    凌俐轻轻微笑,却忍不住眼角的涩意。

    既然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在不得不放手的时候,那就应该珍惜最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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