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从合德宫回永和殿已是深夜,李沐韵的情况一直很不乐观,一次流产一次吐血,快要将她整个身子掏空了,现在虽说还能勉强说上几句话,可不知未来会如何发展。

    夜色如凉水般沁如人心,凌云不禁扯了扯披风盖住双臂,目前为止,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皇帝确实并非想象中这么好当,也是第一次对后宫的那些妃嫔感到莫名的无奈。

    这次流产他又怎会不知,李沐韵存的私心呢。只是,他怨不得,是他一开始便没有好好正视帝后之间的那层微妙的关系,如今只落的恨。

    行至寝殿殿门前,众人齐声的请安声,打破了这一路走来的沉寂。抬眸而起,在人群中寻觅着她的身影,遂不顾其他宫人异样的眸光,毅然牵她踏入了寝殿的门槛。

    手与手紧紧的贴合在一起,苏瑾瑜紧蹙着双眉疑惑的凝视着凌云的侧脸,手快要没有知觉了,眸中忽闪过几丝哀愁。她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那是他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又如何能够轻易释然呢。

    服侍着他褪下沾染风霜的披风,倒吸了几口气,轻柔的说道,“孩子还是会有的,皇上和娘娘还这般的年轻,将来必是儿女承欢膝下。”

    皇后流产一事,她也是听着几位宫人提及过,说是太医赶到时已无回天之术。这是他第一次身为人父,却是这般的短暂、心酸。苏瑾瑜望着他的背影,伸手轻捋了捋他的后背,这些难过总是要过去的。

    凌云仰天长叹了声,转过身来执起苏瑾瑜的手,细细的摩挲了几下,似有些悲愁走向她的身前,展开双臂便将她圈入怀中。

    这些日子,幸好有她在身旁。

    他不知道该同她说些什么才好,关于后宫妃嫔之间的那些事,他是甚少在她面前提及的。然,自从季秋离开后,他们两人虽说是和好如初,彼此之间的话却是愈发的少了。

    闻着她身上带着的淡淡的馨香,疲惫如他不禁缓缓闭上了双眸。

    次日清晨,灰蒙的天空飘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扫在前些日子积下的雪地中,慢慢的随着一起化作了水潭。

    远远望去,好似是下了场大雨一般。

    雪水融化,这气温更是清冷了些许。走在宫道上的宫人也是冷的直搓手跺脚,生怕迟个半步就给冻住不前了。

    苏瑾瑜同听雪有过约定三章,谁也不会去叨扰谁,可服侍这一事就像抓阄那般,抽到短的便是服侍清晨上朝的,抽到长的便服侍晚上入寝的。

    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连日抽到短枝的苏瑾瑜总是抽了回长的。待听雪回来换衣裳时,便已然不见了苏瑾瑜的身影,连那床铺也收拾的整齐。

    询问过院内几位宫人,谁也不知她是去了哪儿,见过的也只说她神色匆匆好似有什么重要事一般。

    听雪分析了片刻,想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也就没有往心里去,自顾回了房间。

    英华殿外,苏瑾瑜徒膝跪在那坚硬冰冷的青砖石上,面色凝重的望着殿内供奉着的几尊佛像。

    她一介宫女是没有资格踏入这所宫殿之中的,央求了些许时辰也才肯让她在这儿参拜一下。

    除了冷,她再也找不到任何的感受,除却心中仅剩的念想。

    季秋离开之后,这残酷的深宫又带走了另一个小生命。她不知道,为何美好的事物却永远是无法在这尘世间停留,是这杀戮太重,还是根本就是天意呢。

    在那儿跪了一个时辰,经过细雨的雕琢,苏瑾瑜仿佛就像是个落汤鸡,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着。

    宫人将伞递到她手中,却被她一手推开,笑着摇了摇头,“太脏,该洗洗了。”说着,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双脚极不利索的折返回去。

    听雪收拾好房内的一切,瞅着有些乏味,拿过茶壶便将其搁在空地上,准备接一些雨水好沏壶茶。

    走到院里刚要俯身放下茶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到苏瑾瑜正一步步朝着她走来,浑身上下无不湿透,她惊讶的打量了几眼,再也顾不得手中的茶壶,将苏瑾瑜扯进了房间内。

    有些惊诧的放下茶壶,从衣柜中随意取了一套衣裳就丢在她的身上,“快去换下这身衣裳,有话待会儿再问你。”说着,不再看她一眼,重新提起茶壶就离开了房间。

    苏瑾瑜侧眸凝着她的背影,唇角轻扬了扬,原来听雪也是有恻隐之心的,一直以为她是毫无人情之人,只是没想到在她内心深处,还有着一方热潭,此时正不住的冒腾着。

    苍白的指尖托起干净的衣裳,释然的走向屏风处。

    待她从屏风后走出时,听雪正坐在圆桌前饮着热茶,不知她是何时进来的,居然连半点的动静都没有留下,苏瑾瑜委实是惊了一吓。

    听雪稍稍侧过头来,睨了苏瑾瑜一眼并未发话,拿过茶盏替她倒了一杯清茶,缓缓推至桌前,而她则是自顾自的饮着手中的那杯茶,吐着丝丝热气。

    苏瑾瑜略带笑意走到圆桌前,将换下的脏衣服暂搁在圆凳上。打开杯盖一瞅,茶水上方浮着几片花瓣儿,眸光流转,浅笑说道,“是花茶。”

    听雪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将手中饮尽的茶盏搁于桌前又倾注了小半杯,睨了睨苏瑾瑜,复一口饮完那半杯茶。

    “还放了几颗枣子驱寒。”

    她的手极不方便,索性将杯盖放在边上,徒手端着茶盏饮茶。听着听雪这几句,指尖显然是有了几分的颤抖,却还是佯装无事般的饮完了茶盏中的茶。

    “为何不求皇上替你医治了这条手臂,在宫中处事,若是像你如今这副狼狈的模样,怕也只有让人欺凌的份。”听雪盯着苏瑾瑜那条动弹不得的手臂,朗声问道。之前受伤一事,也算的上是情有可原,毕竟凌枭的处事手法她是亲眼目睹过的,只是废了条手臂的确该庆幸了。可之后发生的那些事,越来越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寻了如今这个空闲索性问个清楚。

    毫无预兆就提及此事,苏瑾瑜有些呆愣的侧头凝向听雪,唇角是那呆滞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叹。

    较为勉强的举了举手臂,始终只有那一丝的力气来提醒着她,并还不是完全没有知觉,至少她还是能感受到这条手臂还是有长在她身上的。

    垂首敛目,沉思冥想。她好似当真是没有提及过要医治这条手臂,然凌云也似乎是忘却了这件事。这么久了,她想她也是习惯了吧。

    骤然轻笑了几声,苏瑾瑜觉得寒意涌上心口,提起茶壶倾注了大半杯的热茶,“皇上既知手臂被废,他却也从未提及过点滴,想必当日王爷如此行事是经过他点头答应的。既是惩罚,又哪里有望释放的一日呢。毕竟,没有我自作主张,之后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季秋姐姐不会离开,而你也不会踏入这个皇宫来,说到底,你应该是恨我的吧,无忧无虑的生活被我亲手打破,你该恨我的,听雪。”说完这连串的话,苏瑾瑜含笑端详着听雪的神色,见她仍是像一潭寒水波澜未起,这笑声中也平添了几抹苦涩之味。

    须臾之后,房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略显尴尬。

    苏瑾瑜自顾饮着杯中的茶水,点点透入心扉,不出一会儿,身子就有些了暖意。侧头瞧了听雪几眼,见她仍是一脸的冷漠淡然,自觉有些无趣便要起身离开。

    当她推开茶盏那刻时,那迷惘的眸华起了些许的亮光,听雪缓缓抬起螓首凝视着苏瑾瑜,幽幽启唇说道。

    “当王爷带着季秋的尸身回到雪花宫时,就只有我们四人是冷漠处之,在我们眼里,生是无从选择,而死只不过是重生的轮回,因此,我们四人从未大悲大喜过。王爷大概是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所以才遣了无情之人进入皇宫之中,为人处世,有时候冷漠便是对他人好。你事事关心他人,却从未替你自个儿考虑过,惹起杀生之祸那是必然,毕竟这后宫绝非你想象中的如此简单,就像玉蝉,季秋死了她却未死,你知是为何吗?”听雪将眸光落定在苏瑾瑜懵懂的脸上,扯了扯唇角,权当那是个笑容。

    苏瑾瑜摇了摇头,自那日之后她就没有再关心过任何事情,只记得当日玉蝉身负重伤,竟然有着如此毅力熬了过来,这是让她感到极为惊异的。

    大概是坐久了,听雪起身踱步至窗台前,推开轩窗,“那不过是她心狠罢了,既忠于了自己的主子,又保全了自个儿的性命。你若说她是无情之人,那你便错了。哪日,你能做到玉蝉这般境界,怕是谁也伤不了你。你那优柔寡断、好做善人的念想不如就此收起,害人害己且是拖累他人。不要心存侥幸,这个世间上还没有人能够凭借着几分好运便能安然一世的先例,今日你在英华殿所做的一切,我权当没有看见,但愿你能好好思量一番。”她侧头凝了苏瑾瑜一眼,举步踏出了房门。

    有些惊慌,原来她是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瞒过她的。苏瑾瑜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异常纠结的揉了揉眉心,难道凭良心做人也是错了吗?难道非要阴奉阳违、正反做人才会有活命的念想吗?

    英华殿本是废品礼佛之地,宫人是无资格入内的,这是一错,逾越之罪。

    恳求宫人放其入内,这是二错,拖累他人。

    错上加错,当真计较起罪责来,她牵连的又是几条无辜的性命,每走一步身后必然伴随着数条人命,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难怪听雪会如此激动,她是在怪,怪她害死了季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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