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韵撑着伞独自走在石径上,沁凉的雨水沾染了她那袭淡蓝的衣裙,斑驳点点。别苑的花园不似御花园那般宏伟大气,却有着别具一格的雅致在其中。

    自打进宫以后,她甚少离开合德殿半步。御花园,来去不过两三次,相较而言,这儿的花园更入她的心。

    依瞎记得,宰相府里曾有着一池荷塘,那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年到了花开叶绿时,便会坐在荷塘边上戏耍着。

    细雨绵绵,打乱了她心底的思绪。侧眸望去,那湖池水倒也是碧绿的,怔了怔身下的步履,终是回头走上了小桥。

    居高临下,看着细小的雨丝坠在上面,敲得湖中层层波澜。

    “放眼望去,纵然湖面上波澜不一,可湖底却是一片宁和,假象往往容易蒙蔽他人,却也更容易让自己失去原先的立场。这么多天了,难道你心里还是无法做下那个决定吗?”

    陈玄锡置身细雨中,自桥下一步步走上来,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像是个受了伤的男子,四处迷惘的寻觅着心里的那方残缺。

    听闻他的那番话,李沐韵纠结的蹙紧了双眉,那个决定还重要吗?或许,待他而言是极度重要的,可待她而言,却早已做了一个无言的决定。

    忆起那日亲手打掉腹中的孩子,五指泛着寒颤,油伞抖擞了几下洒下更多的雨珠。

    “你知道的,那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又何必给予我更多的希望,再狠狠将我摔醒呢,玄锡。”李沐韵合上双眸,侧过身去不愿看他半眼。

    此生,他已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痛。那么,她情愿带着以往的记忆一个人痛着熬着,也不愿让他的毒再入木三分,生怕自个儿承受不住。

    陈玄锡走到她的身后,怅然说道,“一步错,步步错。我素来是一条路走到底的人,可此时我却想回头走一走身后路,我错了这么多,不想一错再错。韵儿,你若点头,我便立即带你离开,天涯海角,只有彼此再无其他。”说着,他复往前跨了半步,将手横递至李沐韵的面前,等待着她的回应。

    李沐韵闻着他身上释放的淡淡馨香,身子微颤,重新睁开的眼眸早已布满了晶莹的泪水,执拗不过只好转过身去,注视着那悬于半空的掌心,她递上手心里的油伞。

    “回的了过去,回不了当初。玄锡,忘了我不好吗?我根本不值得你这般的爱我,你知道吗,我这双手染过多少人的血,其中还包括我那来不及出世的孩子,我是一个狠心的娘亲,更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我不配,我配不上这么好的你,玄锡,我求求你,忘了我好不好?”

    李沐韵望着掌心,似乎还记得当日亲手沾上的鲜血,身子一步步往后退去,脚跟触到阶梯的边缘这才止步,她同陈玄锡之间不过几尺的距离,却让她再也没用丝毫的勇气走向他的怀抱。

    她从未这般诚实的同陈玄锡坦白过,明知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可她却一股脑儿的悉数说了出来,她忘不了,这几天来她时时刻刻能够梦到那个孩子不住的呼唤着她。或许,她是真的做错了,不该因为恨而轻率结束那个小生命。

    泪水潸然而下,她绝望的凝视着陈玄锡,模糊的视线,让他变得越发的弥蒙,“他娶我只不过是因为权势,他不爱我,却非要我生下一个嫡长子。我恨他,所以我毁了他唯一的孩子,打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对她越好,我就变本加厉的惩罚她,她的手废了,腿也残了,可我心里高兴,我终于能够伤的了他了。端午离开后,我告诉自己伤我的,我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归还,不管他是皇上还是低贱的宫女,我都会想尽办法毁了他们,因为我痛着了。”

    眸中闪过几丝寒意,李沐韵收回双手继续凝视着身前的陈玄锡,忽然笑出声来,“这样的我,你确定你还要吗?你确定你还会爱我吗?”

    雨水落在她的身上,不禁起了一层单薄的晶莹,万千秀发被那层朦胧笼罩着。

    陈玄锡手中的油伞随之抛入湖中,他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是出自她的口中。他更不敢相信,那么多残忍的事情当真是她一人做的。

    这么的心狠手辣,当初的善良跑哪儿去了呢。

    他还来不及开口,一袭白色衣袍掠过他的眸底,直接走向李沐韵的面前,手臂扬起。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陈玄锡惊诧的看着白衣男子,他的指印留在李沐韵白皙的面颊上,顿时红肿,也不知晓他用了多大的力道。

    “你这是做什么!”回过神来的陈玄锡冲上去一把推开白衣男子的身子,将李沐韵拥入怀中,轻声的呵护着。他不敢去触碰她面颊上的伤痕,只是看着她的泪水,不住的安慰着。

    白衣男子的眸底有着几分厉色,他瞪着李沐韵,狠狠的侧眸看向陈玄锡,指责道,“凡是伤了她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不论这个人是否是你心上人,你别忘了,她加害的是亦是我心上的人。”

    他担心陈玄锡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之事来。几番犹豫之下,还是选择尾随而来,却不想在这儿听到这么一番说辞。

    对于李沐韵口中的那个人,白衣男子心里是清楚万分的。虽然在宫中,关于那些事他甚少得知,可从苏瑾瑜的行为举止上,不难分析她到底是伤了哪里,痛了哪里。

    正如李沐韵说的那样,她可以不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那么他作为一个兄长,自然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

    只是,他没有戳破苏瑾瑜是他妹妹的这个消息,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让更多的人知晓,便会激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李沐韵呆愣的站在陈玄锡的身旁,一手轻轻抚上发胀的面颊,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被一个陌生人打了去。这即便是在宫外,也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一时间,心底的委屈,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今日即使是她的错,那也不过是情势所逼。主仆身份素来天壤地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我又有说什么话的资格。”陈玄锡冲上前去大声的反驳着,即便是李沐韵动手在前,那也不过是在行驶当主子的权力,更何况那是在宫中,要打要罚,他这些年看的还少吗。

    白衣男子抿紧了双唇,双眸直直的盯着陈玄锡,殷红的眼眸好似要嗜血般,让人心生畏惧。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衫,尽情的绽放着那一朵朵洁白的楔。

    陈玄锡第一次这般的对待他,也不知晓是否会伤了他们的兄弟情。可回头看向李沐韵时,又被那令人怜惜的泪水所打败,到底情义两难全,而情又是他眼下最难以割舍的一方。

    三人正在僵持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几尺之外的两人。或许是那棵柳树替他们遮去了身形,不易让人察觉。可那些话语,却是一丝不差的落入了耳中。

    苏瑾瑜惊骇的扯了扯凌云的衣袖,她不敢相信白衣男子口中的那个心上人,指的就是她,若是如此,那便是麻烦了。

    “气糊涂了说的话,不要当真。”他们来时,只是瞧见了白衣男子出手打了李沐韵,陈玄锡出来维护罢了,之前的那些话语他们并不知晓。

    即便如此,心生多疑的凌云已然看破了这其中的猫腻。好端端的,素不相识的三人又怎会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争执不下呢。

    何况,李沐韵是皇后,即便再大的不是,他们谁也没那个胆子敢动手伤人。

    听着苏瑾瑜宽慰的话语,凌云侧头浅笑了声,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小桥处走去。若不是今日街市上冷清,他们也不至于去而复返,更间接看到这么一出戏。

    “且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制止声,连渝按住了凌云的肩头,“此刻过去略有不妥。”

    他近乎冷静的唤住了凌云的步伐,抬眸望去见桥上三人仍是一言不发的对峙着,不免轻摇了摇头。

    流转的眸光落定于陈玄锡和李沐韵并排站立的一方,连渝笑着解释道,“静观其变,有些事情总是要明白的,总被蒙在鼓里,难受的人太多,太多。”话音落定,他若有深意的凝了眼凌云和苏瑾瑜。

    须臾之后,天空的雨丝已是小了些许,陈玄锡见李沐韵轻颤着身子,忙伸手替她搓了搓肩膀,白衣男子的怒气也降低了不少。

    “这些年,我不曾求过你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韵儿,即便她千错万错,那不过是处事的手段罢了。我爱她,不会为了这些而丝毫改变我对她的态度,她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我求你,放过韵儿。”陈玄锡语重心长的对着白衣男子说道。

    白衣男子看着委曲求全的陈玄锡,不得不放过李沐韵,五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麻木,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女人,如今回想起来倒也是显得太不理智。

    复杂的眸华,让他向后退了半步,终究是沉默不语的转身就离开了。

    柳树下,凌云眸底的寒意慢慢聚起,那番话他当真听的真切。一个‘爱’字,道出了这些日子众多的疑惑,亦是释怀了他待李沐韵所有的歉意。

    他,违心娶她为后,而她,亦是违心嫁做人妇。难怪,那些日子她寻死腻活,不过是为了全了心头的爱意。

    更多的猜疑,让凌云将眸华转向了身旁的连渝,他一早就知晓这其中的猫腻,又为何到了今时今日才来揭开真相呢。

    难道,他以为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起就能减免他们两人的罪责吗。一场爱,爱的惊天动地,可他们的爱,却是这般的笑话。

    凌云苦笑出声,牵着苏瑾瑜的手不禁收了几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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