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溪草拽着窗帘的手越来越紧,以至关节泛白,玉兰叫了一声。

    “小姐……”

    溪草的睫毛颤了颤,狠心丢下窗帘,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随他!”

    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不过看得出小姐心情并不好,也不知在和谁较劲,玉兰叹息一声,垂目往尚在椅的窗帘方向看了一眼,不再言语,轻声合上了门。

    梳妆台上装着清晰的玻璃镜,溪草抬起眼,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阵恍惚。

    玉兰猜得没错,她确实是在较劲,是和自己较劲。

    溪草摩挲着嘴唇,上面仿佛还留有谢洛白的温度……

    不对,不对,全部都不对!

    溪草重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和谢洛白,一个是身负家仇的旧王府格格,一个是有着蒙古血统的野心军阀,在没有确定阿玛藏在润沁身上的那件东西是什么之前,他们二人的立场可谓是对立敏感的!

    她不能被谢洛白的糖衣炮弹动摇了心智,迷失了本心。

    坚决不能!

    溪草一夜睡睡醒醒,休息得并不安稳,第二天起床眼底泛着青灰,玉兰正想劝她在陆公馆中休息一日,却见她拿起妆台上的珍珠粉把眼圈遮了又遮,又用胭脂在唇上点了点,霎时让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

    “备车去陆府。”

    今天是唐双双授课,作为雍州城交际场上的社交明星,又是陆太爷好兄弟唐三的爱女,她不似金嬷嬷古板卑微,也没有叶显的小心讨好,授课方式十分随心所欲,今天心血来潮和溪草交流一段探戈,明天又从家中带来唱片送给溪草。

    “这些都是最最流行的,特别是这个叶媚卿,你好好听听。”

    生怕溪草似陆太爷一般保守,唐双双压低声音。

    “你可别听你爷爷那套老旧的三六九等理论,不说咱们华兴社第一辈大多出生穷苦;再说时代不同了,这些歌舞明星可是风光得很!比如梅园那位梅老板,还有这位叶小姐,很多沙龙舞会都喜欢请他们出席,况且要在达官贵人面前说上话,他们有时候行事可比其他人要方便得多。”

    这个说辞溪草倒是赞同。

    总归就是因为人微言轻,反而让人看将不上,下意识不会防备。

    正如前朝宫中的阉人,分明是个狗奴才,可和老太后惺帝朝夕相处,便是阿玛那样的重臣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就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莫名遭遇横祸。

    而自己在燕京胭脂巷那几年,之所以能从欢客口中频频套取情报,占得也便是微不足道四字,哪怕是有几个钱来逛窑子的嫖客,都能决定自己的生死,更遑论那些能提供线报的乱世豪强。

    在掌权者眼中,戏子也好,明星也罢,左右就是个玩物;和同样需要伺候人的太监妓女并无区别。

    “听说梅凤官便是督军府的老太太和大小姐都是他的戏迷,这位叶小姐不知是什么来路?”

    唐双双露出一副你问我就问对人了的表情。

    “其实今天晚上是雍州城选美皇后的决赛,你想不想去凑凑热闹?”

    溪草眼前一亮。

    这本是《雍州日报》最近的火辣头条,可惜因为宋卫民、陆荣坤贪墨药品的事情爆发,把这本属于各方佳丽逐美夺魁的新闻压得没影。

    开始主办方还想买下各大报纸广告页面大力宣传,可惜被民主人士公开发表评论,指责他们商女不知亡国恨,与宋陆这等卖国求荣之辈并无区别;主办方为了化解舆论压力,这才公开发表声明,把选美比赛的时间推后,如此才耽误到现在。

    “双双姐,我记得市长张达成的千金张存芝也在候选人行列,莫非叶媚卿也在其中?”

    两人隔着辈分,唐双双又比溪草大十几岁,按理她应该遵从陆太爷的意思称呼其为“双姨”,可是在二人第一次私下授课,唐双双便出言制止。

    “云卿,老太爷旁边你做做样子就行,只有咱们在场的时候,还是叫我一声双双姐好了,我可不想被人老是提醒岁数。”

    作为一个留过洋的时髦女郎,唐双双与西人一般似年龄为隐私和禁忌。

    “她嘛,什么事都要横插一脚,也不颠颠自己的实力。以前自封了个跳舞皇后还不过瘾,还当自己是雍州城名媛之首了?”

    只听唐双双不削,冷笑道。

    “今天要她好看了,歌不如叶媚卿,舞不及孙梦绮,我倒要看这位市长千金怎么收场。”

    比起其他两位先生,唐双双的快人快语很对溪草胃口,相处了几次,两人俨然已是朋友;而这一句话更是说到了溪草的心坎上,让她心中一动。

    张存芝在明月楼宴上就幕后策划陷害自己,此为新仇;从徐六叔口中得知其父张达成对阿玛的伤害,此为旧恨。

    她暂时无法对张达成做什么,不过可以先在他女儿身上练练手。

    “大世界” 歌舞厅在雍州城市中心,这里是华兴社的产业,一开始和燕京府胭脂巷一样做的是流莺生意,随着雍州城变化,经陆承宗之手被打造成歌舞场,到了陆铮开始帮着家里做事的时候,陆承宗索性把这处交给儿子,被他折腾了数年,渐渐变成了雍州城的不夜都,而陆铮也瞬势并购了一家电影公司,正式进军娱乐业。

    作为雍州城排的上号的娱乐商人,这一次选美皇后比赛陆铮大方地为主办方提供了场地。

    如此陆太爷对于孙女要去“大世界”看热闹也没有异议,反正周遭都是华兴社的人,也没有人敢对陆家大小姐动手;再说唐双双极稳妥,他很放心。

    晚上七点,二人来到大世界。她们今天只是作为观众,连向来争奇斗艳力当焦点的唐双双也比平常低调。

    只见她身着月牙白的旗袍,周身的装饰只有手腕上一只翡翠镯,显得又高贵又雍容。

    而溪草穿了一条黑蕾丝洋装,整个裙子把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亮点便是肩膀处撒开的荷叶边。

    这个颜色太过沉闷,年轻小姐一般不会轻易尝试,如果压不住极可能被衣服淹没。可溪草皮肤白皙,深浅对比中把她的皮肤衬得如雪一样白,她于是在脖子上搭了一条满天星碎钻项链,突出她修长的脖颈,像一只神秘的黑天鹅,在满敞枝招展的洋装佳丽中格外引人注目。

    被人引到座位,溪草忍不住打量周遭。

    发现今天的观众可谓齐聚了雍州城各方权势,有政府高官,有军界代表,有商界名人,自然还少不了雄踞雍州的华兴社一干大佬。

    若是今夜突然发生一仇灾或者暴乱,雍州城的时局便会就此改变。

    溪草不厚道地想。

    “铮少爷来了。”

    伴随着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溪草转身,果见陆铮带着他的近侍阿福朝这边过来。

    这个黑道太子爷,每次出现都让人不痛快,就在溪草如坐针毡时,陆铮被人半道拦下。对方是个长得极其明艳的女子,挽着他的手甜甜笑着,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什么,那个女子扑在他怀中,被陆铮一把揽住腰朝相反方向离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溪草总觉得陆铮离开时深深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不过管他的,走了正好,不用妨碍她行事!

    溪草正打算向舞厅经理询问今日选美比赛的程序,好进一步见机行事,却听唐双双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冷笑。

    “他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玩弄谁。”

    见溪草不解,唐双双点了一根烟。

    “世人总以为华兴社这位太子爷风流,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没有原则,让人艳羡。不过云卿,你可知你这位表哥其实并不比你自由多少,其实说到底,咱们这些新兴势力的后辈,皆是家族权势的牺牲品。”

    溪草皱眉。

    抛却唐双双的离经叛道,这句话放在陆云卿身上她还能理解,总归陆太爷如此费心,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把她卖个好价钱!

    可是华兴社的太子爷陆铮,已然在帮会中占有一席之地,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为过,他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自己今后开疆扩土,哪里来的牺牲?

    溪草颇不认同的表情让唐双双的心情一下好起来,她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来。

    “算了,我还会直说吧。” 唐双双笑得前仰后合。

    “还记得白日里我和你说叶媚卿行事比旁人方便吗?”

    溪草点头。

    唐双双优雅地伸了一个懒腰。

    “你来雍州这么久也应该耳闻阿铮交往的女人大多是什么人了吧?”

    溪草若有所思,第一次在陆府见到陆铮,溪草就对他没有好感,再亲见他撩拨陆良婴和苏青,更是觉得恶心。

    可架不住杜文佩爱慕,溪草也被迫知道了很多陆铮的消息。得知他的女人除了电影明星,欢场交际花,暗地里还有高官太太、外室情妇们时,溪草简直惊掉了下巴。

    让溪草感慨陆铮如此无底线时,对他的反感更上一层楼!

    这不是种马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个烂人,简直是荤素不忌,精虫上脑!

    可现下听唐双双的意思……

    “你以为阿铮天性就放荡?要在华兴社站稳脚跟,仅仅有身份可不行。不过他能放下身段也是他的本事。”

    这番言论把溪草雷得不行,竟还可以这样解读?

    唐双双是说陆铮以身噬虎,发挥男色在不同女人身上套取情报,换取自己在华兴社立足的机遇?!

    这不是和自己在庆园春干的类似吗?

    “哎,都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

    唐双双押了一口酒。

    “据说他最近十分宠幸那个从陆公馆出去的女学生?难为他了,演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在干净的学生妹身上找到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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