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这个怪谈并不难, 对方的目的无疑就是挑拨拆散情侣,而且出现的地点一定就在三个地方。

    十二号教学楼, 目测它只会出现在上课时候,下次要等后天才有课。

    C区宿舍的话, 它似乎是以入梦的形式来蛊惑煽动人心,短时间内也抓不到对方真身。

    只剩下一个湖边图书馆, 这个地方随时都可以去,对方现身的几率和搞事的机会无疑也更多。

    下课后,顾矜霄和鹤酒卿便并肩往图书馆走去。

    穿过大半湖水,走过长桥。

    图书馆坐落在湖边, 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美张开的扇贝。

    一路上,顾矜霄想着怪谈的事,少见的有些漫不经心。

    比较起来, 没有直面过怪谈的鹤酒卿并不很在意那种小精魅。而且, 知道顾矜霄梦里的另一个人也是自己,他连那点醋意都没有了, 只是忍不住想笑。

    鹤酒卿一点也不担心, 这世界上有什么存在会让他不喜欢顾矜霄。

    他想不出, 除了顾矜霄,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能让他生出片刻的执妄。

    在遇见顾矜霄之前, 鹤酒卿见过很多惊艳美好的人,当中有很多人对他表示过爱慕, 可那些都不能让他有丝毫触动。

    没有顾矜霄, 鹤酒卿就只是一心追求术法大成的鹤仙人, 习惯孑然一身,不需要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顾矜霄是唯一的不同,这份不同,一开始连鹤酒卿自己也未曾预料到。

    只是遇见了,只是心弦微微一动,只是不由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心神的全世界,就都反反复复是那个人了。

    人人都知道顾矜霄俊美,人人也觉得他危险,不可接近,唯有鹤酒卿并不这么觉得。

    他眼里的顾矜霄,是一架黑夜里散发着莹润光辉的古琴,从深渊来的寒风打磨淬炼,奏出的琴音凌厉矜狂,琴本身却是冷的,波澜不起。

    若是为那个人画一副画,底色一定是清正的,鸦色玄色的沉静,雪色月色的浮影,清狂倨傲从来不是本意,不过是人间的流云化而为风,淌过他漫不经心的指尖,反过来被人间误读。

    那个人,分明炙热又温柔啊。

    在鹤酒卿心里,顾矜霄是异世界走来的神灵,自由而尊贵,却为他而驻足垂爱。

    如果神灵不需要他,他也不可能再为任何人心动,只会永远停在那里,等他的神灵有一天再一次从他身边路过。

    图书馆里,顾矜霄对鹤酒卿点头:“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好。”鹤酒卿说。

    顾矜霄走开几步,又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滥杀。”

    鹤酒卿忍不住笑了,手中的书心不在焉翻开,带着薄暖笑意的眼眸轻垂,就看到那行字——把宇宙缩减到唯一的一个人,把唯一的一个人扩张到上帝,这才是爱。

    ……

    顾矜霄找出那个怪谈的速度很快,只需要用一点小小的术法,那个东西闻到恋爱的蜜甜,自己就会蠢蠢欲动了。

    被抓住的怪谈嘤嘤嘤哭得快要昏厥过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怪谈自己交代,它是这所浮岛学院内,多年以来所有单身狗的怨念产生的灵物。

    自诞生时候起,它天然就可以和情侣发生感应,窥探到他们内心的不安缝隙,然后懵懵懂懂就完成了挑拨离间,拆散分手的行为。

    顾矜霄眉宇沉静看着他,无喜无悲,波澜不起,却已经叫人腿软流汗。

    “入梦,幻化人形,也是不由自主?”

    怪谈瑟瑟发抖:“这个,这个我只是能看到他们心中害怕的情景。他们分手真不能怪我,我就是幻化成他们心里的人,那个……撩拨一下。是他们自己没把持住,对彼此不忠,见异思迁啊。天地良心,我充其量只是爱情的考验……”

    顾矜霄尾音极轻的声音,尊贵又危险,轻轻地说:“是吗?所以除了这个,你也没有别的可用的本事了。”

    怪谈的直觉第一次作用到它自己身上,警铃大作。

    等等,要是没本事,是不是下一步就是——你可以去死了?

    求生欲让它连装怂软哭都忘了,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我我我,我可有用了,除了这个,我还可以看到人的前世。看到每个人灵魂最深的记忆。别别别杀我……汪……”

    这是哭出狗叫了。

    顾矜霄若有所思,并没有纠正它的误会。

    “学院你不能再待了,幽冥枉死城给你一个位置,为过往灵魂审视他们的一生,做吗?”

    不用被打成魂飞魄散,也不用继续困在这小破岛上,还能在地府谋个公务员,这么好的事让怪谈喜笑颜开。

    “感谢大佬给我机会重新做怪,我一定好好改造好好干。”

    事情解决,顾矜霄走过去,和图书馆里的鹤酒卿交流了几句。

    主要是告诉他结果,还有就是——

    “我亲自带它去幽冥一趟,很快就回来。”

    鹤酒卿翻页的手指微微一动,面上不易察觉的顿了顿,才温柔地点头,嘱咐他:“不用着急,赶在晚饭前回来就好,注意安全。”

    明明心里更想说的话是,他想一起去。

    可是,不能太过黏人,得给他空间。

    顾矜霄对他笑了笑,主动吻了吻他的唇,又说了一声很快回来,转身几步便消失了。

    一路到了幽冥枉死城。

    怪谈被方才的狗粮齁得浑身发软,死狗一样趴在路边的三生石上,就再也不愿意挪动一步。

    但它还记得自己的处境:“您放心回去吧,我一定好好干,绝不会再瞎搞事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知道这宗大佛不打算怎么它,可是怪谈一见顾矜霄就觉得怂。也不知道,这位危险的人物,那位清俊的神仙小哥哥怎么会那么喜欢他。

    顾矜霄没有走,他似是深思熟虑,下了决心,对怪谈说:“你说,你能看到人的前世,看到每个人灵魂最深的记忆。”

    “是啊是啊,我真的不敢骗您的,不信您找个死鬼,我现在就干活……”怪谈都要吓哭了,以为大佬还是不信它,这是背着那位神仙小哥哥,要对它这只小精魅下手了。

    顾矜霄眸光平静看来,怪谈一秒声止。

    “我想要你帮我看一个人的前世。”

    怪谈劫后余生,顿时松口气:“早说呀,小事一桩,您吩咐就是……”

    它小声念,这点事干啥吓唬怪,人间不值得。

    “……那个人是谁啊?”

    顾矜霄说:“就是我方才亲吻的那个人。”

    怪谈愣住了:“不是,你不信他啊?”这次换它苦口婆心了,“前世不能随便看的,若是看到前世的他和你所想不一样,那你们还能好好恩爱吗?您听我一句劝,那些情侣就是那么分手的。”

    顾矜霄摇头,平静地说:“不会分手。”

    怪谈为难,吞吞吐吐嗫喏:“那个神仙一样的小哥哥,命格好像有点问题。”

    “天生恶命,我知道。”

    怪谈惊讶,便索性直说:“拥有这种命格的,前身至少九世都不是什么好人,还不是一般的坏人,得是罪大恶极的恶人。你若是看了,就不会喜欢这个人了。可他这一世是个好人啊。”

    连它也舍不得作弄那样美好的人。

    顾矜霄似是笑了笑,认真地说:“他最坏的样子,我已经见过了。没关系的。”

    无论是林幽篁时候,还是钟磬时候,混沌融于人见人心至恶,那时候的鹤酒卿大概就是他所能坏到恶到的极致了。

    “我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那个人会命格至恶。”

    顾矜霄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如果他真的身犯罪孽,我想与他一起承担罪责,解决赎罪。”

    “好吧!”

    怪谈不太理解,但好像明白了什么。

    它本是个镜子形状,顿时散成一团流萤一样的光,笼罩在顾矜霄周身,发动能力。

    ……

    前生,前生的鹤酒卿,是什么样子的?

    无数星辉逆流坠落,画面停止的时候,只看见乌压压的阴云层层叠叠笼罩九天,就像是为了阻拦什么。

    电闪雷鸣,将永夜照彻成白昼,耀得人的眼睛失明,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

    听到无数噪杂劝阻的声音,还有那个熟悉的清冷从容的声音。

    “天啦,这是何方道友渡劫,这么大的阵仗?”

    “不对劲,这么大的雷阵,好像不是冲着地上来的。”

    “啊,是从天上一层层炸下来的,这是,这是有仙人强行破界下凡!”

    “造孽啊,这怕是了不得了。”

    ……

    “这是最后一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若回头,一切还可补救,你若再走一步,往后便是侥幸保存元神回到人间,以后纵使你修行大成,你也永远不能再飞升大道。”

    “我自然是,想得很清楚了。”

    “何必呢,纵使你回到人间,也不会再遇到那个人了。很快你也会前尘尽忘,就像你们从未遇见过?”

    “我现在,就已经不大记得了。可是,只要回去了,就有这个可能再遇见。若是遇不见,便遇不见吧。若是遇见了,就算不记得,也已经很好了。”

    “强行降世的仙人,天生就背负天罚恶命,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会身世坎坷,命途多舛。愿……仙人保重。”

    “多谢。”那人说得从容平和,仿佛脸上有薄暖笑意。

    轰隆隆!

    天崩地裂的雷鸣,就像是天塌末日。

    整个世界的人都要耳聋失明一阵,本该包括此刻的顾矜霄。

    可是,他雾茫茫的视野里,空寂的耳里,却好像看见了一道满身狼藉的白衣身影,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和那个人的声音。

    “能遇到的吧,只要一直一直在你出现的人间轮回,总有一天,总有一个瞬间,可以再次遇见吧。虽然,我好像真的把你忘记了。只记得,只记得……是春天……”

    那道残破的白影从云端坠落,途径顾矜霄的身边。

    他伸手,什么也没有抓住,那道残影擦过他的身侧,坠入这苦海无边的人间轮回。

    不久以后,带着生生世世的罪恶,降生成一个被遗弃的婴孩。

    有一个姓贺的养尸人会捡到他,他会吃很多苦,长成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有一天,在九幽之下的荒原,遇见一个叫顾矜霄的人。

    ……

    顾矜霄睁开眼,在怪谈震惊石化的目光下,颤抖地捂住眼睛。

    他什么也没有说,一刻不停赶回去那个人身边。

    他想抱住那个人,有多紧抱多紧。

    但在那之前,他想先让自己的眼睛听话些,不要让那个人发现他在难过。

    余生,就只想给他快乐。

    再也不离开他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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