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有多邪门,作为玉家隐卫的首领,老头是见识过的,就算他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东西都已经看淡,却没把握进入黑水之中,还能保持神智清明。

    这会儿,他用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地咳嗽两声,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萧陵川。

    萧陵川跳下来,本意是想去抱着自家娘子,夫妻一起面对。但是进来以后,如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并且使不上力气。

    他勉强控制自己的身体,往李海棠那边挪动了两寸,却陷入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

    场景顿时切换,一个艳阳天,却六月飞雪。

    午门的断头台前,周围围满了百姓,百姓们神色哀戚,泪流满面,却只能默默地看着高台上的众人。

    萧家几百口,上了断头台,罪名是通敌叛国,只等午时三刻问斩。

    刽子手已经把刀磨得锃亮,看着六月飞雪,不由得叹息一声。

    “六月飞雪吗,天气反常,这是有冤情啊,萧将军通敌叛国,一定是被污蔑的,千古奇冤!”

    “嘘,你小点声,咱们人群中,掺杂着小人的耳目,有人替萧将军说话,自己没怎么样,老子娘却被杀了!”

    就是这个世道,暗无天日,登上皇位之人,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抢了镇北王的位置,刚上位,碍眼的可不是得铲除了么。

    萧陵川看着这一幕,想冲到高台上去劫法场,他发现自己动不了,身子被人施展定身法一般,只能被动地看着。

    “萧将军,眼瞅着就到了午时三刻,你有什么话说?”

    刽子手上前,递出一碗水酒,萧将军纵横沙场,满门忠良,萧家军更是纪律严明,是北地边城百姓的保护神,谁料,却得了这么个结果。

    他一个小小的刽子手,无法左右天家的决定,只能私下里在小细节上做手脚。

    这一碗水酒不普通,是黎城的百花酿,他们几个人凑份子,从京都一家酒楼里,好不容易花费高价弄到的。

    萧将军闭上眼睛,同僚劝说他,不要离开边城,这样,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奈他何,可他还是回来了。

    后悔吗?眼看萧家几百口,陪着他一起赴死,或许是后悔的吧?

    但是他作为萧家军主帅,自觉问心无愧,对得起天,对得起地,也对得起边城的百姓,可是,他唯独对家里亏欠。

    镇北王在逃亡的途中帮忙,帮着他带走了妻儿,只要他们活着,活着就好。

    天家无情,他无法反抗,却又担心独子在一个扭曲的环境下成长,成为报仇的工具。

    男子汉,顶天立地,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窝囊的货色,却也不想让他身带仇恨地活着。眼前的一幕,太过真实了,让萧陵川身临其境,他发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童年的记忆,已经没有多少了,他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恍惚记得年少,曾经坐在一个宽阔

    的肩膀上。

    他的爹爹虽然已经是大将军,统领几十万的兵马,却和普通的爹没什么两样,让他骑在脖子上,去看花灯。

    “兄弟,谢了。”一碗百花酒下肚,萧将军目光露出怀念之色,其实,百花酒是鲜花酿制而成,他一个糙汉子并不是很喜欢,北地苦寒,冬日大雪封山,此等低度数的酒,喝着并不能暖身

    子。

    但是他喜欢,因为,他的夫人喜欢。

    此去,永无相见之期,他只能留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

    陵川还小,还不能照顾他的娘亲,萧将军唯一放心不下此事。

    有些话,他不能说,就算世人皆知他的冤屈,又能如何?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将军,您不要这么说。”

    刽子手转过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他们这一行,最是见惯了生死,因为煞气重,很多人鄙夷他们,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萧将军和别人不一样,是血性的汉子,这辈子,他唯一心服口服的人。

    他做不得别的,只能把刀磨得更加的快,这样一刀下去,干干脆脆,甚至痛感都不会有的。

    想不到作为刽子手,有下不了手的一日。

    萧家几百口人,无论男女,无一人喊冤,有些人甚至面带微笑地直视前方,从容赴死。

    刽子手哽咽着,喂着萧将军吃了一块红烧肉,搭配着饺子,断断续续地嗫嚅道,“您,您还有什么话想要留下,或者是心愿呢?”

    “有。”萧将军对着空气,叹息一声,随后,斩钉截铁地道,“陵川还小,我说这些,他不会懂得。但是我希望他不要报仇,至少不要把报仇当成头等大事,好好地孝顺他娘,还有

    ……”

    “还有,不得和玉家人有什么牵扯,镇北王,好像没有女儿吧?”

    萧将军说完,看着天上的雪花,六月雪,落地即化,根本没有北地的美景。

    如果可以,他想葬在北地,和那些一起捐躯的将士们一起,留在那片土地上。

    午时三刻,斩首的时间到了。

    萧陵川无法挣脱束缚,眼睁睁地,看着爹爹的人头落地,他死不瞑目。

    “扑哧!”

    一口心头血喷出,萧陵川捂着前胸,沉浸在爹爹萧将军的遗言中,痛苦不堪。他的娘子,正是玉家女。

    爹爹只有这一个心愿,就这一个……

    萧陵川闭眼,连续吐出两三口血,而血喷出,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帕子上,绣着一株显眼的海棠。

    他恍惚了下,娘子她……

    不对,娘子虽然有玉家女的身份,却不是真正的玉家女,他和她在一起成亲,不算违背爹爹的话。

    他娶了她,有两个儿子,豆包和皮球,他的娘亲也活着,一身伤痛,被自家娘子治好大半。

    当年灭门之仇,必定要报,不然岂不是枉为人子?萧陵川握拳,内心里有了决定。

    他要带着全家人,去父亲的坟冢祭拜,他的娘子,两个儿子,爹若活着,一定很媳孙子吧?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娘子是玉家女,也绝不是仇家,而是恩人之女。萧陵川想通以后,发现自己从黑暗中走出来,他逐渐地恢复意识,此刻,他正浸泡在黑水中,不远处挣扎的,是他的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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