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挪了挪发麻的双腿,继续努力:“奴婢只想好好当差,好好照顾公主,其他的一概不想!”

    “呵呵。”李允然淡淡地笑出了声,定定看住我,说:“公主迟早是要出嫁的,到时你没差当,不用替自己打算么?”

    “皇子殿下,有差当,好好做事;没差当,谨慎做人。奴婢自是知道分寸!”我突然有些气恼,冷冷开口。

    李允然脸上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沉了声说:“有差当,好好做事;没差当,谨慎做人?你这么聪明,却独独对我这样漠视。该说你是不知好歹,还是所谋者大呢?”顿了顿又接着说,“说吧,是名利,还是地位,但凡你想在别人身上得到的,跟了我李允然,将来一样缺不了你的!”

    忽然想笑,他以为我要什么?名利、地位?我上辈子没见过的东西,这辈子也不会媳!

    我也生了气,全身都在发抖,还是冷静地搂了他的脖颈过来,低了头用力地去吻他。

    烟花熄灭的一瞬间,四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一片安静。我听得到他的呼吸。

    我放开手,对着他冷笑:“不错,我是在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那利益就是你诚挚无伪,倾情而待的真心!你给得了么?”

    又一束烟花临空璀璨,照亮了他的脸。我挣脱他的手,漠然地跑了开去。

    名利?地位?你总是需要一万个理由才能爱我,却只要一个理由就可以把我踩到脚底。

    绥安四十五年正月的尾巴上,京城里最大的老板调集了二十万的大军,打算北上亲征,平定突厥的叛乱。

    京城里秩序井然,并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引起慌乱。尤其对于后宫来说,这份井然足以维持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的老师自得到这个消息后,反而轻松了起来。只是那种轻松忧郁得很,无所事事的空虚。在他几次借故对我的功课找茬之后,我的感觉更甚。

    “你这是用手写出来的么?一点劲道都没有,拿回去重练!”李允墨常常一边重重地摔了宣纸,一边指了我的鼻子训斥。

    言辞激烈,神情愤慨,训得我没有回嘴的余地。当然我也不敢回嘴。

    如是几次之后,我渐渐觉出了委屈。原来是老爷子要离京到现在还没关照他任务,他心里的城门失了火,殃及了我这条无辜的池鱼。

    这次,我没有按他的布置如数完成功课,两尺见方的横幅上只交给他四个字,端端正正,浓墨重彩---戒急用忍。

    李允墨看着那四个字,反而笑了:“知秋,又开始胆大了么?不怕我罚你?”

    我只好硬了头皮犟嘴:“怕!怎么不怕?可是我最怕的却是害怕本身---一种莫名其妙、丧失理智的、毫无根据的恐惧,它会轻易地就把人为进步所做的种种努力全部化为泡影。”

    三皇子李允墨静静地听了,抿着嘴唇,半天没有说话。

    老师不说停,我就不能结束:“先生竟是当局者迷了!”

    “哦?”他慢慢抬头看住了我。

    “我再给先生讲个故事吧,”我寻了书案旁的另一把椅子坐下,缓缓地开口,“一位老和尚,他身边聚拢着一帮虔诚的弟子。这一天,他嘱咐弟子每人去南山打一担柴回来。弟子们匆匆行至离山不远的河边,人人目瞪口呆。只见洪水从山上奔泻而下,无论如何也休想渡河打柴了。”

    我看了看他的神色,见到他正平静地听着,于是就接着讲下去。

    “无功而返,弟子们都有些垂头丧气。唯独一个型尚与师傅坦然相对。师傅问其故,型尚从怀中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师傅说,过不了河,打不了柴,见河边有棵苹果树,我就顺手把树上唯一的一个苹果摘来了。”

    他听完了故事,轻笑起来,说:“你从哪里听到这样的故事?”

    我反问:“先生不喜欢?”

    他蹙了一下眉头问我:“打不了柴,摘只苹果也是收获吧!”

    肯开口说话?

    我倒放松了:“岂止是摘个苹果,哪怕没有苹果只带片叶子回来,也是有所得啊!”

    李允墨几不可闻地笑了,还是疑惑:“父皇即将出征在外,若我不能随军,按理我是应该帮忙保障粮草军备。只是太子必会负责留京监国,这样我的苹果岂不是倒成了他的功劳?”

    我也笑了:“先生,现成的果子给了别人。可是别忘了,长出果子的树始终在您的手里!”

    末了,我看定了他的眼睛告诉他,后来,故事里的那个型尚成了师傅的衣钵传人。

    听到这里,李允墨忽地敛了笑意,厉声问我:“你是谁?”

    我愣住了,半天才回答他:“我是知秋啊!先生不认识了?”

    李允墨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继续不依不饶:“你到底是谁?”

    我不由得一惊,想了半天告诉他:“我是您的学生啊!”

    他忽然就笑出了声,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凑近了些,靠了我的耳边说:“我怎么能教出你这么聪明大胆的学生!”

    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根,激得我浑身一颤。我心里大骇,突突地跳个不停,偏偏周围静得出奇,一点遮掩都没有。

    他不看我,继续说:“一年前,你就知道了这次的战争,今天又来提醒我,若不是看你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我几乎以为你是未卜先知的神人了!”

    我强按住心慌,弯了嘴角朝向他:“未卜先知?皇子殿下可真会想!当真如此,我今天怎么还敢挖了陷阱自己跳进去?凡事皆有因果,我只不过比别的奴才多看了些眉高眼低罢了!”

    李允墨这才转过头,迎了我的视线说:“你的眉高眼低可不止看了一些啊!但愿你只用这些来提醒我,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完,大方地挥了手,放我离开。

    临出门口时,我回过头,猛然瞥见他手里揉烂的宣纸。

    不由得苦笑,提醒他的是苹果,到了我这里竟成了砒霜。就算用功课把我砸晕过去,我也不该这么多事。好人难做,自古皆然!

    不久,皇帝下了一道谕旨,着皇三子、皇五子、皇七子随扈从征,太子留京监国。

    他的父亲最终带上了他,一向沉稳的三皇子殿下竟然多虑了!

    二月初九是七皇子李允然的生日。因为皇宫里最大的老板不久就要出征,不便大肆铺张,皇子殿下们便商量着提前开个小夜宴,只在南宫里简单请下自家兄弟,权当饯行。

    世子凌朝晖通过凌贵妃向珈蓝借我过去帮两天忙。才经过了一个冬天,李允然却已经是我的恩人了,这个忙,我没法推。

    打扫收拾自有这屋子里的宫女张罗,要我过去,不过是客来了斟个茶,礼到了接把手。

    晚上的时候,整个南宫开始热闹了起来,除了在军营里的五皇子李允照,一些见过、没见过的皇子世子来了一大群。

    虽说才进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可是一屋子的人挤在一起,还是有些热得慌。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劝酒声,我真是受不了那份闹腾。

    于是瞅了个没人注意的空子,悄悄起身。

    一旁的苏锦扯了扯我的衣角:“安生些吧,你都去了好几趟茅房了!”

    我忙举了右手食指,搁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不是还有姐姐担着么?我头晕晕的,只在外面吹一会儿风,必不会误事的!”

    苏锦大概见我精神确实不太好,就无奈地轻拍了我的后背,关照我当心别吹了风着凉!

    我冲她感激地一笑,赶紧溜出门。

    院子的外面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简单的凉亭,边上是假山流水。这一天的主子见下来,磕头磕得我连斗志都没有了,能找到这么个地方,我自然是欣喜异常。

    我捡了块看起来干净的石块,拿袖子略抚了抚,坐了上去。

    “主子们还没结束,你倒是会偷懒!”一个声音在我背后响了起来。

    是我那个吹毛求疵的老师,虽然不情愿,我还是尽量又快又稳地站起来,转身行礼:“给先生请安。”

    他抬抬手,示意我站起来:“忙了这一天,你也必定是累的,不必多礼!”

    我依言挪了两步,寻了一块突出来的山石,靠着站好。

    他又开口:“刚刚愣坐在那里,在想什么呢?”

    满心烦躁本来消散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被他一问,似乎又一起汹涌而出,可是我不能发作,他不仅是我吹毛求疵的老师,还是可以杀伐决断的皇子!

    我只好笑了:“并没有想什么,只是头晕晕的,有些懒怠!”

    可能我的脸色真的不对。李允墨突然往前踏了两步,在我面前站定,一手拉住我,一手微抬,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疑惑地说:“还好,并不烫!”

    这么亲密的举动!

    我不由得脸上一红,可是回头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好着恼。

    无论如何,有人关心你,总不是坏事!

    然后我们就对坐着无语了。初春的凉风一阵阵送来里间的扰攘,远远传来,微微地变了调。前面的宫灯忽明忽暗,随风摇曳,印着山石昏黄的影像,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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