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休息得不好,第二天很明显地精神不济。

    早早地伺候着允烈去了书房,我们三个便一起回到了屋子里。

    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正想趁着主子还没回来,再补睡一个回笼觉,忽然听到院子外面一阵扰攘。

    “死奴才,两位王妃殿下驾到,还不赶紧地过来请安!”远远地,门外传来太监厉着嗓子的尖叫,并不熟悉的呼喝。

    听这语气,却是极为不善!

    临渊急忙拉起我和羡鱼,几步跨出屋子,恭谨地跪在院子里俯首请安。

    许久没有听到叫起,我们只好继续规矩地跪着。地上的石子沙砾,硌在膝盖上,阵阵钻心的疼痛。

    早已经有小太监从屋里搬出了椅子,谄媚地请凌朝樱她们坐下。

    “弟妹,昨天游湖时,只有这里的一个丫头在场,回来时,你的那支玄珠凤钗就丢了,不是她,难道还会有别人?”凌朝樱冷冷地笑着说。

    我惊恐地抬起头。

    一旁的羡鱼表情瞬间僵硬,清秀的脸上,一片死白。临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当然,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奴才,最是要不得!”九王妃冷哼一声,嗤笑着回应,冷漠地侧过头去,朝向带来的小太监命令:“还愣着干什么,给我进去搜!就是把这个院子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立即有小太监领命进去翻箱倒柜。

    羡鱼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九王妃,木然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姐姐扯了扯衣袖拦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托着那支凤钗,碎步到九王妃面前跪下复命:“禀殿下,在屋里的一个箱子中找到这支凤钗,就不知道是不是王妃您要找的那支!”

    阳光下,凤钗顶端的玄珠,闪出一丝刺眼的锋芒。

    九王妃斜睨了我们一眼,伸手接过那只凤钗,含笑插到鬟间,面有得色,笑意雍容。她转身侧向背后的一个年长宫女:“陈姑姑,你告诉她们,在这宫中,若是私自偷盗主子财物,会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宫中规矩,一罚,二打,三杀!这偷窃主子财物,历来是顶顶忌讳的。循旧例,杖责八十,打死不论!”

    那个姑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轻,仿佛这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是那么轻飘飘不值一提。我却渐渐听得毛骨悚然。刚入宫没多久,就已经见识过宫里的刑罚,及至湘绣受刑,更是触目惊心。可是,那些人,毕竟跟我并无深交,如今,这九王妃看来是明摆着不打算放过羡鱼了。

    偷盗?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阴谋。羡鱼,跟我相处了这么久一起有说有笑的羡鱼,难道你也要离开我了么?这个念头一出,蜇得心底陡然一疼,整个人几乎支持不住,立时就要倒下。

    九王妃敛起适才的高贵笑意,缓缓看向底下跪着的临渊和羡鱼,表情却渐渐阴冷:“说,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羡鱼?”

    “奴婢是!”临渊看一眼身旁的羡鱼说。神情淡漠冷静,没有一丝惊恐。让我突然想起,昨晚她那样茫然地一直重复,自己只有这一个妹妹。

    一旁的羡鱼还在愣神,九王妃却已经等不及了,指着临渊厉声说:“来人,给我将这个该死的贱婢拿下!”

    接到命令,她身旁的两个太监急忙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死死钳制住临渊。

    羡鱼似是这才回过神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直直盯着九王妃,嘴里不可置信地重复:“殿下,您昨天还答应过我的,您都忘了么?”

    “你一个贱婢,我能答应你什么,可不要信口开河!”九王妃一脸冷漠地叱责,愣神片刻,突然侧脸看向羡鱼:“哦?这么说,你才是那个羡鱼了!”

    “她是羡鱼?殿下您看她这样慌乱无措的样子,怎么配做您要找的羡鱼呢?”不等九王妃再开口,临渊挣脱太监的钳制,紧走两步,直直跪倒在她面前,朗声说:“羡鱼一人做事一人当,王妃殿下若要处置,尽管拿奴婢正法,绝无半句怨言。”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一眼羡鱼,紧闭了双眼继续:“只是,关于凤钗的来龙去脉,奴婢已然跟姐姐说了一些。她不愿看奴婢受罚,这才出言顶撞,妄图瞒天过海换下奴婢,混淆王妃视听。还请殿下明断,原宥奴婢的姐姐!”

    长长的一大段话,不急不慢,临渊说得没有一丝磕绊。我不得不怀疑,这个姐姐是不是自见到那支凤钗起,就已经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九王妃不由得皱了眉,犹豫起来。

    “胡说,姐,你怎么成了羡鱼了?你分明是临渊啊!”羡鱼一把推开左右的宫人,急急走向前面,挨着临渊跪下:“王妃殿下,你明明知道,那个凤钗并不是奴婢偷的。”

    其实,即使她不说,我也大体猜到了,以我对她的了解,这个丫头不会做盗窃这样的勾当,更不会蠢到偷了之后,还敢拿回来放到自己的箱笼里,傻傻地等着人来搜。

    羡鱼话还没说完,就被临渊出声打断了:“那个凤钗当然不是你偷的!因为昨天去伺候的人根本不是你。而那支钗的来龙去脉,你也未必清楚。”

    顿了顿,她突然抓住羡鱼的手,长叹一声,又说:“只怪妹妹耽溺情爱,又贪图富贵,没有听姐姐早日的劝告,才惹下这杀身之祸。总之,那支凤钗的真相,九王妃知道,八王妃也知道,奴婢无话可说。”

    羡鱼被一语说中了心事,渐渐啜泣出声。

    原来,跟我一样,虽然不清楚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临渊大概也猜出了,那支凤钗应该就像羡鱼所说,是九王妃亲手赠予她的。

    现在,临渊这样冷静地阐述,虽然模糊却丝丝入扣,借着和羡鱼一样的容貌,骗过了知情、不知情的众人。这样做,想必她已经作出了决定,李代桃僵。

    九王妃缓缓和凌朝樱对视一眼。凌朝樱微微摇了摇头,竟然也是惊疑不定。

    “生既相爱,死亦何恨!奴婢惟求一死,以全王妃心中所想,只望殿下放过奴婢的姐姐临渊!”

    临渊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趁着众人揣测犹疑的空当,陡然站起身,竟是朝着几步之外的一堵宫墙急速撞去。血溅当场。

    “姐姐!”羡鱼惊呼一声,发疯一般跑了出去,一把扶起墙根下那个虚弱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泪似滂沱。

    “姐姐?”凌朝樱冷哼一声,挑眉看向九王妃:“弟妹,你可听清楚了?我倒是糊涂了,这到底哪个才是你要找的羡鱼啊?”

    “别到头来,窃贼没找到,倒是枉死了一个!”她又说。

    九王妃愣愣坐在那里,似是还没有从这场惊变中缓过神。

    “临渊,你急疯了么?”我反应过来,冲出去一把抓住羡鱼,急急椅:“她是你妹妹羡鱼,平日里你们争着做姐姐妹妹的,嬉闹乱叫一番也就算了,怎么这会儿王妃殿下在此,这姐姐妹妹也能叫错?”

    羡鱼却不理我,自顾抱着临渊嚎啕大哭:“怪我,都怪我啊。”急切地拿手捂住临渊额上的那个血窟窿,满满的伤心肆意流泻,像是要淹没净眼前龌龊的一切。

    我眼睛里热热的,眼泪倾泻而出。一手撩起裙裾下摆,惶急地撕下一大片,凑过去帮着她捂那个伤口。可是,任凭我们怎样努力,鲜红的血液还是从临渊额上潺潺流出,止都止不住。

    “不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临渊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轻忽飘渺,仿佛透不过周遭稀薄的一层空气,最轻盈的一阵风都能将它吹散,再无踪影。

    她挣扎着喘了口气,积蓄了一些力气,死死抓住我和羡鱼忙乱的手,继续:“答应我,以后。你们若有机会出得了这吃人的深宫,就再也别回来。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再跟皇室有任何瓜葛。否则,我死不。瞑目。”

    一句话未完,她已是用尽了力气,抓住我们的手,就此下垂,浅浅搁在胸口,宛若尘世里最苍凉的一个符号。

    “不要。”羡鱼大哭着奋力推搡临渊的身体,一声声喊得撕心裂肺:“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能啊。”

    “不要这个样子,让她安息吧!”我紧紧拽住她的手阻止,却被她一把搡了开去,力气大得惊人。

    站立不稳,我一下子跌落在地,一阵剧痛。

    我也生气了,怕她因为难受口无遮拦再说出什么,又让那两个人抓住把柄,情急之下,只得急速走到她面前,抬起右腕奋力甩了下去。“啪”地一声,一个耳光落在她脸上。

    “你这样就有用了么,她就能活过来了?你若冷静想想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你就该收敛起你的眼泪,因为这些,除了让她不得安生,毫无裨益!”

    羡鱼也愣住了,跪坐在临渊身边,哭声凄厉。却是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行了,行了。”凌朝樱突兀地打断了她,扫一眼众人,不耐烦地说:“这死也死了,哭也哭了,你们谁能告诉我,这个活着的跟躺在那儿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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