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中有一句话,令人短暂相信世间真情。放下剑,我将不能保护你;拿起剑,我将不能抱紧你。

    “堇姑娘…”卫青见我睁开眼睛又背对着他,欲言又止。羊胜不愧为士人,山寨品味高雅,我现在睡的这张床就是酸枝木材质的,雕刻了鸟兽图案,质朴大方。透过窗外的亮光,我知道自己昏睡了一晚,身上的几件首饰被安置在梳妆镜台,衣裳整洁,伤口也重新换洗了白布条。卫帅哥还算是半个君子,换作是刘珺,肯定扒了我的衣裳搂着睡觉。然而,昨晚的事搅得我满腹怨气,无法释怀。我辗转反侧之后起身,对着镜台发呆。

    “堇姑娘,对不起。”卫青端着一杯铁观音放在镜台上。“卫先生,可没有什么过错。是我自己太蠢,引狼入室。”我恼道,却因为口干将铁观音一饮而尽。茶水清淡,应该是冲了三次,我就喜欢喝略带茶香的水。“堇姑娘说得对,卫青不是好人。”瞅一眼卫青,他已经脱去绸缎,换上初见时的麻衣草鞋。他像一颗被晒蔫的柳树,低着头,眉毛也垂下。我一时心软,恼道:“本来,在我心目中,你是个正直善良、勇敢机智的男神。没想到,你和刘珺一样爱玩阴招,我最憎恨被欺骗了!”卫青听后,突然跪地,拦也拦不住,倔强得跟头牛似的。“公孙先生对我有恩,即使前几天重演上百次,卫青依旧会相助公孙先生。卫青,不奢求堇姑娘的原谅。”卫青道。

    我也不是那些需要治疗的玛丽苏,见卫青态度诚恳,就慢慢消化了卫青冷不防地陷害我的一面。“你要跪,我陪你一起跪。我的脚受了伤,可跪不得。”我刚俯身屈腿时,被卫青扶起。“堇姑娘,内心很温柔,像带刺的粉蔷薇。”卫青笑道。“跟着刘珺学坏啦。”我撅着嘴巴恼道。“堇姑娘,不如我端些饭菜过来,一起用午膳。”卫青道,声音偏小。“好哇,烤鸡腿,豆腐鱼汤,要是有虾仁蒸蛋就更棒了。”摸着瘪瘪的肚子,我迫不及待地思索各种菜式。“好,请稍等。”卫青锁上房门离开。待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才想起还有大把疑问要解决,留到吃饱饭时盘问也不错,反正卫帅哥是只重情义的老虎。

    午膳时,卫青抱着叠了两层的食案过来。“蜜汁烤鸡,清蒸鳜鱼,虾仁蒸蛋,清炒苦瓜,糖醋排骨,青菜汤。请堇姑娘笑纳。”卫青道。实在是太饿了,我先抓起鸡腿咬几口,甜中带咸,皮脆不焦,幸福感暴增。“堇姑娘,不嫌弃卫青做的,真好。”卫青笑道。“你做的?卫大哥,太崇拜你了!就算你去了夏国,也是妹子们争抢的香饽饽。”我舀了一口青菜汤解油腻,有一丝虾仁的鲜味,敲盖住青菜的涩味。卫青坐下来,用筷子剔除鳜鱼的鱼刺,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给我。不知道是因为现代人都比较独立生活,还是边服侍刘珺边嘲讽他的缘故,我始终不大习惯别人夹菜给我,难为情地吞下了鳜鱼,都没细嚼鱼的美味。

    “卫大哥,有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老实回答我。”吃饱后,我准备挖有用的八卦了。见卫青只吃白饭,我犹豫了一会儿才夹起另一只鸡腿到他的碗里。“第一个问题,羊胜是怎么逃脱的?”我用勺子舀了一口虾仁蒸蛋给卫青,笑道。“听公孙先生说,当年公孙诡发现事败,敲找到一个和羊胜前辈相似之人,于是顶替他交给梁孝王处理,并赠千金嘱咐羊胜向韩夫人及襄王报仇。”卫青的饭量好大,连续吃了三碗。我特意抢他的白瓷碗帮忙盛饭并加满菜递给他。“第二个问题,公孙敖对卫大哥有什么恩情?”我故意压低音量,怕卫帅哥不愿意回答隐私。然而,卫青放下碗筷,泪光泛起,声音低沉,道:“我大了些,不想受兄弟的奴役,就到处找去长安的人捎口信给母亲,想回到她那里。去年冬天,父亲带着兄弟去走亲戚,一去就是半个月,我躲在羊圈饥寒难耐,迫不得已烤了所有的羊维持生存。因为害怕被兄弟打死,我逃跑出来,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前往长安的公孙先生。”一向同情心泛滥的我不经意握住卫青的手,眼前立刻浮现出刘珺那张冰山脸,又缩了回去。“你不会偷了公孙敖的钱袋吧?”我问道,又埋头吃了一大块虾仁蒸蛋。“嗯,公孙先生不但没有责罚我,还帮我捎口信。今年收到子夫姐姐的来信,她向平阳公主请求了一份骑奴的差事给我,我觉得我的人生开始出现光明,尤其是遇到堇姑娘。”卫青抬眼深情地望着我,他的手指小心地靠近我,差点触碰到我的发丝。所幸我从过往的经历中培养了一点敏锐的直觉,我趁机站起来夹了一块鳜鱼给卫青,笑道:“那公孙敖为什么和刘珺结怨呢?不会是这个薄情鬼糟蹋了人家的妹妹吧?”卫青低头不语,尔后苦笑道:“即使襄王坏事做尽,堇姑娘也既往不咎,对吧?”

    我正搜刮语句解除尴尬之余,公孙敖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喝道:“绑住这个丫头。”卫青挡在我前面,道:“先过我这一关。”“其实呢,公孙先生到底和刘珺有什么仇恨?”我抱着卫青的胳膊,对着闪白光的刀剑,轻声问道。“既然刘珺不肯来,不如拿你殉剑送给刘珺。我就索性告诉你整个缘由,让你死个明白。”公孙敖道。他示意手下先关上房门出去,掏出一片干枯的枫叶坐下来,面容悲痛,道:“真是孽缘呀!小妹喜欢歌赋,刚入宫那年,常常在枫树底下,拾取一片枫叶写上几句,随水漂流。偏偏被刘珺捡到这些枫叶,并赋诗回应。”“原来在西汉就有红叶传情啦C浪漫呀!”我托着下巴笑道,早就看惯了刘珺如何玩弄月出的把戏,不过心中隐约一阵酸楚,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公孙敖瞪了我一眼,继续道:“第二年秋天,小妹知晓了与他互通枫叶情诗的是刘珺,痴迷于他。”刘珺果然不会放过情窦初开的女人,我心中的酸楚逐渐蔓延,四肢乏力,道:“最后,公孙先生的妹妹有了身孕,但刘珺有了新欢,对不对?”“不完全是。后来,我接到了小妹落水的消息。夫人给小妹整理仪容时,发现她身怀六甲。一定是刘珺害死了小妹!刘珺薄幸寡情之名,长安城皆知。”公孙敖怒道,将枫叶捏得粉碎。“刘珺不会杀人的。他是有点渣,有点冷,但不至于如此狠毒。”我辩驳道。“刘珺收到你的头发,回的是多谢赠与美人相殉之剑。”公孙敖道。

    听到此话,一股寒凉透入骨头。原来,我也不敢确信,刘珺到底对我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尽管每一次我和刘珺面临危难,我都会任性地替他抵挡。但他会舍得为我牺牲一切吗?我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愿意去正视。也许亦如之前没有结果的恋爱,从他们身上看到自私和怯懦,继而被失望裹了一层又一层。“公孙先生,刘珺出现了,我们的大仇终可得报。”羊胜推开门,大喜。“他可能是来收宝剑的。人体含有大量的磷,敲是铸剑所必须的。”我冷冷地道。“刘珺待你还是不同。根据卫兄弟的观察,你这几日饮的汤水含有紫灵芝,是刘珺半夜上山采摘的。”公孙敖道。我瞟了一眼卫青,恢复了弹大提琴时的迷离神伤,冷笑道:“那又怎样!刘珺贵为诸侯王,断不会为了我放弃此生的荣华富贵。”“堇姑娘,不如给襄王一次机会,配合公孙先生试探其心意。”卫青道。“好哇,合作愉快。”我伸出手欲与公孙敖和羊胜击掌。“如果刘珺是个负心汉,我们杀他,夏姑娘不会阻止。但如果刘珺对夏姑娘痴心一片呢?”羊胜问道。“他死了,我陪他。”我冷冷地道。“如此甚好。”羊胜笑道。

    羊胜与公孙敖为了这个大仇先隆重地进行沐浴祭祀仪式。而卫青负责绑住我的手脚,看守我。“堇姑娘,请相信卫青,必能救出你和襄王。”卫青道。“卫大哥,为什么要救刘珺?背弃了公孙敖,可会害了你。”我冷冷地道。“因为不想看到堇姑娘流泪的样子。”卫青轻声道。“卫大哥也觉得我的心底是渴望刘珺能够为我舍弃生死吗?”我冷笑道。“堇姑娘的心思很难猜。但卫青知道,若襄王死了,堇姑娘会哭很久。”卫青道。“卫大哥,你是个好人。无论遇到多大的波折,你一直都是个好人。”我沉默了许久才冒出这句话。尔后,我趴在桌子上小憩,不再与卫青搭话。

    酉时,我被公孙敖押上厅堂,多疑的羊胜竟将卫青锁在房间。“本王是来看心爱的女人如何殉剑的。当然你们也难逃一死。”襄王冷笑道。“是吗?你父王为了韩夫人连王位都不要,我就不信这丫头不是你的死穴。”羊胜笑道。他拿烧红的匕首刺我的小腿,然后踢我跪下。鲜血立刻染红附近的香草,我擦干眼泪偷偷地望了一眼刘珺,刘珺格外冷静,没有一丝动容。所以,我不再感受到疼痛,血液代替泪水灌满了身子溢出。羊胜气急败坏,又挽起我的衣袖,用匕首一刀一刀划破我的手腕,笑道:“我要你亲眼看见这个丫头折磨致死。”“速战速决,本王没心情陪你这个疯子玩。”刘珺恼道,他的语气没有颤抖,泰然自若。

    抑或绝望冲昏了头脑,我不由自主地向火坑爬。这时,羊胜向我的背后甩出一把十寸短剑,刘珺终拔出双剑,一剑先刺向腿脚猛然发软的羊胜,一剑后纵步拦截刺向我的短剑。然而,他的剑出手太晚,根本不起作用,可惜遍体鳞伤的我无心逃避,只是安静地闭上双眼,听短剑刺破心脏。“公孙先生!”是卫青悲痛的惊叫声。我连忙睁开眼,见公孙敖倒在血泊上,替我挡了短剑。“为什么? 我和公孙先生素不相识。”我抱起公孙敖哭道。“怎么会呢?夏姑娘刚才绝望的眼神像极了小妹投水自尽的模样。”公孙敖笑道。此刻的我,血泪相流,浑身抽搐。“夏姑娘,临别前,送你一把短剑,以后你握着这把短剑,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公孙敖笑道。他侧过身子向跪地流泪的卫青道:“卫兄弟,在下的妻儿就拜托你了。”于是。刘珺抓着死命挣扎的我与公孙敖分离,而卫青抱着公孙敖的尸首投入了火坑。熊熊的烈火,不分黑白,吞噬了一颗赤子之心。啪的一声,我狠狠地打在刘珺的脸颊。还不够解气,又捡起他的剑刺向他时,却晕倒在他的怀里。

    每一把剑,都历经血的洗礼,成就一段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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