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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付强1

第四章 土匪大旗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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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福祥布店大门紧闭,门口贴着治安军的封条。

    披着神甫黑袍的土匪头子大旗杆神色黯然地走过来,两名手下抬着个花圈随行。看着两名手下将花圈摆在隆福祥门口,大旗杆郑重地三鞠躬,之后上前整理花圈上的挽联,不知不觉中眼睛湿润了。

    包括济善堂药店伙计在内,不少人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着。

    一名手下靠近大旗杆,低声说:“大哥,节哀顺便,别太难过。”

    “你表弟找到没有?”大旗杆眉眼低垂。

    “还没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如果真是他背叛了大哥您,我亲手扒了他的皮!”手下急忙表明态度。

    “一定是他干的,找到他之后别手软!”大旗杆语气很重,心更重。

    白掌柜急匆匆地从济善堂药店跑出来,远远看到隆福祥布店门前这一幕,顿时紧张起来。一名伙计凑了过来。

    “掌柜的你瞧啊,这位神甫胆子真大,敢公开祭奠死者,跟治安军叫板,不要命啦!”伙计内心赞许。

    “去,赶紧劝他离开,别惹麻烦。”

    白掌柜说这话时已经太晚了,两名警察拎着警棍飞也似地跑了过来,越过围观的人群,挥舞着警棍恶狠狠地扑向大旗杆。大旗杆不为所动,倒是他的两名手下快步上前,挡在警察面前。

    “你们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一名警察问道。

    “眼睛瞎了吗?我在祭奠死者。”大旗杆头也不回,慢条斯理地说。

    “我怀疑你们几个是恶匪大旗杆的同党,乖乖跟我们去警察局接受讯问,别逼老子动粗!”

    相比警察们的虚张声势,大旗杆的两名手下倒是毫不犹豫地率先出拳。下手很重,完全不计后果。警察们尚未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一撂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大旗杆冷笑,转身离去。

    一名警察挣扎着爬起来,警棍指着大旗杆走远的背影:“你别走,有种你别走!”

    手下突然飞起一脚将这名警察踢翻在地,揪着他的耳朵说:“见到李耀祖告诉他一声,就说大旗杆说了,隆福祥这笔账必须彻底清算。三日内,保证要他的狗命!”

    浑身是血的精壮汉子被绑在刑具上,鼻青脸肿的他已经睁不开眼睛。李耀祖和两名打手在场。

    高墙铁窗,这里是治安军刑讯室。

    李耀祖凑到嫌犯耳边,低声说:“兄弟,你肯定还有所隐瞒!”

    “真的没有了,知道的全说了。李队长,我也不想当土匪,都是表哥撺掇的,混口饭吃嘛!求求你,别杀我。”

    嫌犯软弱哀求的语气,让李耀祖颇感失望。他似乎已经有了预感,从这名嫌犯身上恐怕再难获得有价值的线索。李耀祖思索着,拿起桌上的手表擦试,之后亲自给犯人佩戴。

    犯人疑惑地半睁着眼睛,揣摩他的用意。

    “你表哥跑了,说说他可能藏在什么地方?”有些不甘心的李耀祖追问了一句。

    “真不知道啊,知道我肯定告诉你。”

    “喜欢这块表?”

    李耀祖突然转换话题,提到那块腕表。犯人苦笑,如果不是自己贪图蝇头小利,违背大旗杆的规矩,私下藏匿了这块表,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知道这块表的来历吗?”李耀祖又问。

    “不知道。”这是句实话。

    “好。你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为表彰治安军军事训练的优秀标兵,杨司/令特意从意大利订制了这批手表,表盘镶嵌上等钻石,背面还有我们治安军的徽标,十分珍贵且有纪念意义,你居然把它送到当铺贱卖,对于这种亵渎军威之言行,我很不高兴。”

    李耀祖貌似平心静气讲道理的态度,让犯人看到了一线生机,立即求饶说:“饶我这条狗命,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你。”

    李耀祖拎起一把大砍刀,放在炉火上翻来覆去地炙烤,“好说。只要你说出表哥可能前往的藏身处,我饶你不死。”

    “我对祖坟发誓,真不知道啊!”

    嫌犯话音未落,李耀祖突然挥刀砍下。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那只被斩断的手臂跌落在地,手腕上还戴着那块钻表。

    多家热闹非凡,人来人往,院子里花圈、挽联一应俱全。邻里街坊们都来帮忙,在破院子里高搭凉棚准备多禄的葬礼。几个女人聚在一起洗鱼、摘菜,有说有笑,一派欢声笑语。多九爷的义子木箐牍正忙里忙外,热心张罗。

    多寿抱着一沓寻人启事,带着一位戴眼镜的教书先生急匆匆走过来。男人一袭长衫,文质彬彬。

    “箐牍哥,有个好消息,是关于多禄的。”多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好消息?”木箐牍有些意外。

    “多禄没有死,他去了上海。”

    “谁说的?”

    “是这位先生。”多寿说着,特意指一下身旁的教书先生。

    木箐牍早注意到多寿带来的那个人,看他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教书先生面带微笑看着木箐牍,目光温情和善。木箐牍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眼前一亮,他想起来了,于是笑容里便带了几分嘲讽。

    这几秒钟的迟疑,让教书先生有些心虚,下意识地躲开木箐牍的目光,看向院子里忙碌的妇女。

    木箐牍心里有数了,提醒多寿说:“不明底细的人,以后不要随便往家里带。”

    教书先生愠怒,转身朝门外走。

    “先生等一下!”多寿不明底细,着急地说:“箐牍哥,他真的看到了多禄!不信你问他呀!”

    “那好吧!我来问问他。”

    说着,木箐牍来到教书先生面前,挑衅似的盯着他。

    “看够了没有?有什么问题吗?”教书先生在顽抗,谁知木箐牍已悄然布下陷阱。

    “请教先生在哪里供职?”

    “敝人是法国圣德女校的老师,我叫弗朗索瓦。”

    木箐牍装作恍然大悟地样子,嘴巴夸张地变成一个“O”型,说:“噢,原来您是为人师表的教书先生啊!那你应该不能说假话。”

    “我的话句句属实。我见过多禄,大概十七八岁年纪,身高跟我差不多,不胖不瘦,眉清目秀,是个帅气的酗子。”这位自称弗朗索瓦的教书先生已经有些绷不住了,主动描述多禄的相貌,透露更多信息,无外乎想藉此博取对方的信任。

    “你怎么知道他去了上海?”

    “是在海河码头上遇到的,我和他还聊了一会儿,他说他叫多禄,是海光寺多九爷的儿子,去上海是为了混口饭吃……”话越来越多,心越来越虚。

    “你知道他在上海的落脚点?”

    木箐牍故意卖个破绽,教书先生立即抓会,朗声说道:“当然。我当时把一位上海朋友的地址给了多禄,希望可以帮到他。”

    “上海什么地址?”

    就像预想中的一样,教书先生终于等到了这个有价值的问题,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以大洋计价,而自己正是以此为生。

    教书先生演技爆棚,拉下脸来说:“本来我是出于好心,见这位姑娘神情悲伤地在街上散发寻人启事,所以就想帮帮她,没想到你竟怀疑我弗朗索瓦居心叵测……”

    木箐牍装委屈说:“我没有怀疑您啊!”

    此时的教书先生已经顾不上纠结这些似是而非的问题了,直接切入正题,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多禄在上海的详细地址,但是也希望你们能够把路费还我。多禄上船之前跟我借了点路费,不多,就一百大洋。说好了是借的,有借有还嘛!”

    “多禄跟你借了一百块?那么多?”多寿怀疑自己听错了。

    “欠条为证。二位请看。”

    教书先生拿出一张字条递给木箐牍。木箐牍看也不看,直接将字条撕碎了。教书先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妈呀!你想赖账吗?!”

    木箐牍突然将撕碎的字条抛向了空中,教书先生狼狈后退,纸屑如雪花般飘落。

    “刘半仙儿,你不老老实实在谦德庄给人看相算命,什么时候成了教书先生啦?”木箐牍一句话揭穿骗子的老底,还不忘补充一句:“生意不好做了,打算改行吗?”

    “刘半仙儿?”多寿一头雾水。

    “让他滚蛋!这人是个骗子!”木箐牍解释道。

    教书先生虽然被戳穿身份,但依然嘴硬说:“什么刘半仙儿?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我可以走,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人品!”

    木箐牍不耐烦了,朝教书先生摆摆手,叫他过来。教书先生犹豫着,站在原地没动。

    “那好,弗朗索瓦先生,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也让你死个明白!多禄走的时候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请问帽子的颜色是红色还是绿色的?”

    面对木箐牍抛出的问题,教书先生彻底慌了手脚,“红色?不对,好像是绿色。”

    多寿愣了一下,将手里的那沓寻人启事狠狠砸在他脸上。

    教书先生被砸懵了,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这位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骗子!多禄从小就不戴帽子!你给我滚出去!”多寿情绪激动,若不是木箐牍眼神制止,她早动手了。

    “好心不得好报啊!姑娘,我说的是真的,多禄他真的戴着一顶绿帽子呀。”

    木箐牍和多寿不搭腔,冷脸盯着这位教书先生。教书先生无趣地东瞧瞧西看看,然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不急不慢地朝院门外走去。路过新砌的灶台时,顺手从菜篮子里拿走了两根黄瓜。

    空欢喜一场,多寿神情落寞。

    木箐牍安慰多寿说:“多禄已经走了,有人亲眼看到的,你不要再固执了,好不好?”

    “多禄还活着,他不会死!”

    说完,多寿抹着眼泪朝屋里走去。木箐牍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几个男人扛着桌椅进门,往院子里随意摆置。

    木箐牍上前问道:“租了多少套?”

    “二十套。”一个帮工说。

    “有钱烧的吧?二十套桌椅院子肯定摆不下,剩下的都给我退回去。”木箐牍的语气不容置疑。

    “哟,木箐牍,今天你管事啊?”

    “没错,今天我是大管事,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来问我!对了,还桌子的时候,你们顺便去一趟棺材店,问问棺材什么时候给送过来?”

    “多禄的尸首找着啦?”有人问。

    “没有。”

    “那要棺材干什么?出殡的时候你躺进去呀?”帮工们开始**大管事,只图找个乐子。

    “放心,就算你老婆出殡也轮不到我。多九爷挑了一套多禄生前最喜欢穿的西装,放进棺材里意思意思得了……”木箐牍还要说什么,看到两名鼻青脸肿的警察走进院子,赶紧往旁边躲。

    木箐牍属于那种典型的耗子扛枪窝里横,平时看他张牙舞爪,一出门就怂,尤其穿制服的更是他的天敌,只要一照面,保证瞬间麻爪。

    “打扰了各位,你们这里谁管事啊?”一名警察客气地问道。

    众人看向木箐牍,木箐牍装聋作哑。

    一位帮工坏笑着从背后踹了木箐牍一脚,木箐牍一个踉跄跌到警察面前。有人嚷嚷说:“他是大管事,你们有什么事跟他说。”

    警察朝木箐牍敬礼,“请问您怎么称呼?”

    “木箐牍,木头的木。”

    “这么说你不是多家的人?”

    “不是,不是。”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纠正说:“什么不是啊?他是多九爷的干儿子,至少算半个多家的人。”

    木箐牍见瞒不下去,只好低头承认,说:“对,多九爷算是我干爹吧!他重病卧床多日,正在屋里躺着呢,我这就带你们去。”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其实找你们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兄弟几个一直沿河寻找多禄的尸体嘛,没白天没晚上的,都给累够呛。这搜索范围逐渐缩小,估计这两天就差不多能找着了。”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捶打几下胳膊,表明自己确实很辛苦。

    “是吗?那可太好了。谢谢你们,谢谢其他兄弟们。”

    “先不忙说谢谢。按照警察局的规定,这打捞费需要你们家属来负担,也不多收,就一百大洋。”

    一提到钱,众人终于明白警察的意思,纷纷散去。

    木箐牍被两名警察围着,一时难以脱身,苦着脸说:“两位大哥,一百大洋倒是真不多。这么办吧,你们觉得多家这破房子值不值一百大洋,如果值,现在就可以搬走。”

    “兄弟们捞尸首真的很辛苦,也没跟你们多要嘛!”

    木箐牍正不知该如何应付,忽然看到多子拎着装黄纸的篮子,一溜小跑着进门。

    “多子,你干什么去啦?”

    多子没有搭腔,从木箐牍面前跑过,着急地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跟上。木箐牍疑惑地跟着多子进了屋。

    多九爷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神色凝重地看信。多子、多寿和木箐牍在场。几案上已经换成了多禄的遗像,盛供品的盘子里摆着一条大鲤鱼。

    “绑架?多禄是被土匪大旗杆绑走的?”多寿觉得匪夷所思。

    多子愁眉不展地说:“不信你们自己看嘛!”

    “不用看,肯定又是个骗子!多子,这种鬼话你也信?”木箐牍说着,还特意冷哼了一声,扬起自以为无所不知的鼻孔。

    “我为什么不信?”多子又说:“我宁愿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潜台词很明显,如果是被土匪绑票,至少证明多禄还活着。这就是希望。多子选择相信,更多是出于情感的原因。

    “多子,你们都冷静点儿好不好?自从多禄出事以后,不少骗子都盯上了你们多家,连警察都想从一个死人身上捞钱,真是太缺德了。”为了说服众人,木箐牍继续分析说:“为什么呀?土匪绑架多禄总得有个理由吧?你们家是有金山银山,还是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宝贝?谁来告诉我,多禄这条命凭什么值十万赎金?”

    “二姐,我觉得箐牍哥说的对,咱家穷得叮当响,吃了上顿没下顿,连给爸爸抓药的钱都没有。十万赎金不是开玩笑嘛!土匪怎么会盯上多禄啊?这里边一定有问题,我们不能再上当了!”

    刚刚经历了弗朗索瓦骗局的多寿决定支持木箐牍的观点,这是一个看似理智的决定。然而理智和情感往往是对立的,情感是家庭关系的润滑剂,而理智却是割裂亲情的刀锋。帮人不帮理这句话,年轻的多寿还没有参透,所以她过于理智的这番话,无疑没能顾及父亲失子之痛的感受,结果很直接,那就是突然挨了多九爷一巴掌……

    “呀!你打我干什么呀?”多寿尖叫着迅速躲开。

    多九爷以剧烈地咳嗽算作给她的回应,多子拍胸揉背伺候着。

    多九爷喘匀了气,这才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这是土匪大旗杆写给我们多家的勒索信,他说多禄在他手里,索要十万赎金,这件事一定是真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快凑钱。多子,你麻利地去找你大姐,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这个大旗杆真是太可恨了,我们多家招他惹他了,他绑我弟弟干什么?!”多子怨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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