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赵琪是个何等样的人物呢?

    要是在早几年,只怕“人物”二字算不得是夸他。

    周朝开国时一共有两位侯爷,一位异姓王。

    两位侯爷,一是京城的勇毅侯董家,一是浔阳的忠勇候霍家。

    依祖制,侯爷一职无功不可世袭。

    架不住董家儿孙出息,没丢了祖宗基业辱没门楣,霍家却没有这样好的福分,便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攀上了王爷做亲家,至少可保阖家上下一世无虞。

    异姓王爷虽比不上正经皇族来得名头响亮,那也是王爷不是,只要后代子孙别想岔了念头,是可以世代相传下去的。

    老赵王爷却是个心气高的,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家啃老本。一听说董家有个小儿子在西北如何如何会打仗,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转脸儿再一瞧自家的,几脚踹碎了赵琪的宝贝蝈蝈笼子,亲自套了马车给押去了西北,愣是没管后面哭天喊撵车的王妃,可怜见的,好端端的高门贵女,一府王妃,狠下命追到城门口,已经披头散发,状如疯魔。

    王爷有吩咐在前,不许给王妃备车,满府的下人见这回动了大怒,皆是战战兢兢,何人能有这么大脑袋敢忤逆王爷意思。

    人腿再快如何比得过马蹄去,怀王妃又是个养尊处优的金贵人,为着独子已是拼出了半条命,行到此处便是强弩之末,再也不能走动一步,本以为这番作态追出了两步怕就能使那车马停下。谁能想到老王爷能心狠至此,竟不让他母子二人见上一面,最后只能看着一行人马绝尘而去。直愣愣地看了半天,终于“哇”的哭出声来,两眼一翻,昏倒在地,被怀王府的下人赶忙抬回去了。

    老王爷到底是老王爷,这一路为了免生事端,不但把不孝子赵琪的手脚都拿了锁着,还弄了跟碗口粗的绳子把锁链连接处与自己拴在了一处,行起坐卧皆不离身,把个赵琪折腾得叫苦连天,骂娘都没力气骂,未至西北已经挫掉不少锐气。

    赵王爷一行人马到得西北军营时,星宇刚打了一场遭遇战。

    那日她领着一小队士兵巡视周遭蛮族动静,大半天都好好的,偏偏在要回程时,转过两个沙丘,却见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竟然陈列着大队人马。

    先头还是平平无常,荒无人烟的沙漠景观,乍见这数百人屏息凝神,无一例外皆是横眉怒目的景象,星宇先是吓了一抖,胯下的马也跟着抖了一抖。

    “吁吁吁,吓不着,吓不着。”星宇勒住缰绳,俯身佯装安抚马颈,实是与左右耳语先派出一名机警的小兵回营报信,又对余下人做了些安排。

    “主帅何在?”吩咐完毕,星宇悠悠然打马上前。

    只见那方整齐的队伍里传来几声骚动,一名蛮族壮汉骑一高头大马,由打队伍分开之处缓缓而出,此人身量极高,足足比星宇高出一个半头,块头又足,却不知怎的,一直偏着头,像是有些不敢看人。

    星宇笑出声来,朗声道:“这不是乌日泰嘛,怎的,我这脸上又没生着恶疮,你怕看到你脸上去了不成?我倒不知道你们蛮族的英雄竟也是个爱俏的。”

    “你!”乌日泰怒了,却很奇怪地仍是偏着头,拿一只眼睛瞪她。

    “怎么?难不成是你趴了人家秦楼馆的窗户,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长了针眼?”星宇又道。

    这回乌日泰没再瞪她,冲着星宇的那只眼睛闭了闭,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扭头过来正脸对着星宇,另一只眼睛也是闭着的。

    “哈哈哈哈。”星宇愣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连串笑声,“乌…乌日泰,你头发呢?”

    乌日泰见她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大有要从马背上跌下去的意头,怒意更甚,大喝一声道:“你给老子别笑了,老子问你,三日前趁夜摸进老子帐子的是不是你?”

    “你…你等会啊。”星宇犹是止不住,“等我笑完。”

    乌日泰虽出身蛮族,可人家是实诚人,真的等,一直等到马上那人终于坐不稳,滚到地上还搂着肚子笑得直抖,许久才渐渐止住。

    星宇再次爬上马背坐好,一本正经地干咳了两声,对乌日泰说道:“兄弟,有话好说,你还是先转过去,我怕我忍不住。”

    “噗,哈哈哈哈。”果然没忍住,这次不仅带着身后的士兵们嘻嘻哈哈,连对方的人眼神也变得古怪起来了。

    “别笑了。”乌日泰大喊道,极不甘心地把头偏了过去。

    星宇这才有功夫回想乌日泰方才的话,三日前?是发军饷的日子啊,整个军营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兴奋之意,一兴奋就要喝酒,一喝酒就喝大发了,特别是星宇,特别大发。她又一个人骑着马扛了弯刀,入了沙漠,酒醒正好赶上沙漠的日出。

    “怎么?你这头发是我给你剪的?”星宇不解地问道,这怕又是一个跟“找不到的白狼王头”类似的故事。几年来,这类事情出得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她混不在意,心里却已经是信了七八分了。

    “那什么,不用客气啊。”星宇道。

    “客气你奶奶,老子今后如何见人。”乌日泰几乎丧失了理智,“你知不知道有多瘆人,你要是偏一点,老子脑袋就被你削掉了。”

    “兄弟放心,我拿刀一贯是很稳。”星宇不紧不慢地说道。

    “稳你大爷,你给老子拿命来。”不待话说完,乌日泰已持剑杀来。

    此时本无风,乌日泰话音刚落,星宇便觉有劲风扑面,明明只乌日泰一人有所动作,却好似有千军万马打杀声在耳边响起。心道,这人忒小气了些,为了几根头发至于起这么大性子,娘们兮兮的。

    立时抻出弯刀,迎上前去。刀剑相接,铛然作响。挡下这一击,两人皆被弹开数尺远。星宇甩了甩有些发麻的右手,脸上仍笑着:“兄弟这等心胸,可不像是能担得起一军主帅的样子。”

    这次乌日泰没有接话,抿着嘴杀将前来。星宇听得他手中那口剑嗡嗡作响,便知不是凡品,非见血不可收。心知今次第是不能善罢甘休了,手中握着刀紧了紧,沉下心来专心应对。

    这二人奇怪,乌日泰是蛮族人却使君子长剑,董星宇乃世家子而用嗜血弯刀。岂不知君子非君子,此嗜血是真嗜血。

    再看场中打斗二人,已交手数百招,乌日泰剑法精绝,招式大气,又倚仗身高优势,大开大合,星宇一时间竟只能埋头苦挡。

    乌日泰又使出千钧一击,星宇抵挡不及,拉转马头往旁边一避,左手手臂与剑气相擦而过,星宇感到臂上一凉,随即这凉意便蔓延至四肢百骸,到爬上嘴角时,却陡然变成一个上扬的弧度。

    星宇带着的数十名士兵与那边数百人的军马无不肃然待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当中二人,等待一方被斩落马下,便冲杀上去。

    乌日泰那方想的是这个心思,星宇却不是。躲开一击,胯下战马也受惊不小,立起前足,上下癫狂不止,星宇一个没抓稳被颠落下地,额角磕出血来,顺着脸颊流到同样受伤的左肩,汇成了一片。

    乌日泰放声狂笑,高举长剑过头,只待剑落,身后大队蛮族好男儿便会呼啸而上。

    “粮仓起火了。”先是单枪匹马的一声自军队西北角而起,随即便蔓延成铺天盖地的恐慌之势。

    再看坐在地上的董星宇,脸上可有半分败军之将的惶然,分明是一副抱着肩膀看好戏的姿态。

    乌日泰维持着即将要挥斥方遒的英武姿势,就这么举着剑,转过身去,看见身后绯红的火光,正是借着自家粮帐这处绝好的燃料冲天直上。

    “兄弟,对不住了。”不知何时,地上的董星宇已经站在了乌日泰的马背上,一手抓了他半边还长着的头发,一手握了弯刀抵在他喉间,靠在他耳边冷冷说道。“放心我的手稳得很。”这便是乌日泰听过的最后一句话。

    弯刀收,人头落,星宇抓着没让那人头落到地上去,落到地上的是那仍高举长剑的身子。鲜红的血喷了她一头一脸,开始是温热后来是冰凉。

    星宇抹了把脸,跳下去,捡起那把心满意足地归于平静的长剑,又有新的兵器了,她想道。

    蛮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纠结大队人马,不是为了毁掉什么就是为了保护什么。

    眼下快要入秋,蛮人早该入关掠夺,为入冬做准备,既没有,那便是准备好了。

    如此一想,这附近必定是有他们不知从何得来的救命粮。

    刚才她派出的有两人,一人是这西北本地人,奉命她查探蛮人藏粮处,一经发现便一把火烧掉,无需多言。

    而前往大营报信的另一个现下也回来了。

    星宇听见身后传来传来行军声阵阵,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滴滴答答的物件挂在马身上拴好,翻身上去。这马儿跟了她多年,刀山剑林都带着她一一闯过,只怕火这一项,怎么也扭不过来。

    “大家跟我上。”短短一声断喝,似是挟裹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令每一个西北军为之振奋,蛮族那方再拾不回开始的气势,一路被追赶着,驱逐着,屠戮着。

    人和兵器不一样,兵刃见血可收,人是会杀红眼的。

    在路上颠簸了数月,三魂去了七魄的赵家独子赵琪,有幸第一次就见识到了董星宇杀人杀红了眼的模样。这堂堂七尺男儿“嗷”的一声钻回了马车,绳索牵扯下老王爷一个趔趃摔了个老狗啃泥。

    自此之后,无论是星宇外在表象如何,如何的温和可亲,如何的似笑非笑,如何的细语轻声,赵琪眼睛里看见的从始至终都是那张头发眼睛到处滴着鲜血的脸,手里不管有没有拿着什么,永远只会是一颗看不清面目的人头。

    在接到董星宇的拜帖的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不下百个推辞的理由,若不是不敢说出口,此刻他怎么也不会站在这声名远扬的迎春楼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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