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安国公家定在六月的宴席可请了你去?”皇帝一边翻动着案上的奏折,一边说道。

    “请帖送到了董府,帖上说的是恭请董府合家,大概也是请了星宇吧。”星宇立在下首,微躬着身子应对道。

    “那你便去吧,安国公家老夫人寿宴不可怠慢,那日不用进宫来了。”

    “微臣遵旨。”

    “要小心。”皇帝丢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她两眼,温声说道。

    “多谢陛下挂怀,臣告退。”说了声告退,星宇躬身后退两步,这就要出殿门。

    “等等。”皇帝忽的开口道,“你把头抬起来。”

    星宇顿住脚步,有些扭捏地直起身,目光仍是落在地上。

    皇帝从案前转出来,走了两步到星宇跟前,看着她说道:“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星宇道:“天黑没看清脚下,滑了一跤,撞树上了。”

    “是滑了一跤,还是撞树上了?”

    “左边是滑了一跤,右边是撞树上了。”星宇抬头瞟了皇帝一眼,很快又低下去,说道:“那星宇退下了?”

    话未说完,便被拉住了手肘,皇帝看着星宇一青一紫的眼睛,眉头紧皱着,提高了声音喊立侍在门口的王福瑞。

    王福瑞听得声音不对,忙不迭地推门进来,见里间情形便已唬了一跳,“哟,这是怎么弄的,这脸怎么都肿成这样了呀?”

    “去太医院叫李桑榆来。”皇帝沉声道。

    “没事,没事,天黑没留神,劳烦公公给拿个白煮蛋来滚过,明早就没事了。”星宇忙从周琛手中挣开,拦住了王公公。她可没那么大胆子,这么点小伤就敢惊动宫中太医,传出去不知又要起多大的风波。何况可着全天下,也再找不出比她院里那位医术更高明的,何苦找这个麻烦来。

    王福瑞看看董星宇,又看看皇帝,一脸为难。

    “罢了,就照她说的做。”终是皇帝先妥协,泄了气似的,又回椅子上坐着。

    王福瑞便依言去了, 星宇没得皇帝吩咐,也不敢退下,仍旧站在原地。殿中一时无话,二人间萦绕着一股子让人不自在的意味不明的氛围。

    星宇有些吃不准周琛此时的心思,她一向摔打惯了,这回又没破皮又没出血,只青了眼眶而已,两三日便好了,除却面子上有些不好看,旁的也没什么。

    “禀陛下,董统领吩咐的东西都拿来了。”一会儿功夫王福瑞捧着个托盘进来了。

    “放在那里,下去吧。”皇帝埋头于案上的奏折上,淡淡地说道。

    王福瑞便将托盘交给星宇,带上门出去了。

    “陛下,星宇也告退了?”星宇试探着问道。

    却听得那人长吁一口气,自案前走到她身边来,伸手取了盘中一颗带壳的白煮蛋握在手里,问道:“怎么个滚法儿,你说。”

    “微臣惶恐。”星宇大惊失色,忙忙就要俯身跪下去,却被周琛一把扶起来,按到一旁的凳子上坐定。星宇望着这位至高无上的帝王,竟在自己面前缓缓蹲下,一时张口结舌,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凳沿儿收紧,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周琛其实很好看。

    周琛的好看多少是带了些柔弱的气质的,也许是与他自幼脾胃虚弱有关,只是这点柔弱已经鲜少在人前显露,外人皆见陛下俊美无铸,眼里时常含威带怒,隐忍未发的王者威严足以将那少年时些微的柔弱冲淡殆尽。

    “你非要如此吗?”周琛仰着头看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隔着层层衣衫,星宇却觉着那处如同在烈焰上炙烤,她往后缩一分,周琛就握的更紧一分。

    “陛下还要星宇怎样呢?”她不再躲,转过头来正视着他,话语说出口不知怎的就失了气势,软绵绵的像是一声叹息。

    一个脸上青青紫紫,半瘫在凳子上,像是失了主心骨,两眼看着一处又分明全无神采,一个蹲在地上,平白地矮了八九分气度,定定看着上方那人的眼睛,却看不进她心里去。

    若是有外人在场,看着这贵不可言的九五至尊,这前途坦荡的禁军统领,失了分寸,忘了礼节,尊卑倒置,做出此种姿态,不是笑掉了大牙便是要惊掉了下巴。

    “陛下,您放过我吧。”星宇仰头看天,看不见天,挡在眼前的是养心殿高高在上的屋宇穹顶,是整个京城的高楼瓦舍。

    “放了你,朕该如何自处?”皇帝凄声道,他经年历久,打造了一具足以抵抗任何风雨的躯壳,喜怒哀乐只是一幅幅不同的面具,君恩君威,皆可自控。可遇上面前这人,直消一眼,便令他土崩瓦解,摧枯拉朽,不可挽救。

    星宇望着底下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恍惚间似是又看见了少年时的周琛。

    还只是六殿下的周琛,不是眼前这翻云覆雨,负手立于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那时的浔阳可真好啊,远离是非,隔绝喧嚣。

    十六岁的董星宇站在百年樟树顶上,爽朗笑道:“六殿下,您想不想飞啊?”

    周琛在树下逆着光朝上看,眼睛里满是闪亮的跃跃欲试。那日阳光明媚,暖黄色的光芒自树顶的缝隙里直射而下,落在身着青衣的董星宇背上,像是真的给她镀上一对翅膀。

    “殿下,您抓紧了,我还能更快。”董星宇脚下不停,身形轻盈,周琛趴在她单薄的背上,听话地搂紧了她,耳边风声呼啸,脸颊上发丝轻扬,即使于万丈深渊为他采一朵花,悬崖峭壁寻一株兰草也如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他常常在想,那人多么可恨,他此生最舒心最快活的时刻都是由她而来,那样瘦瘦小小的个子,总是一往无前地挡在他身前,横枪立马的身影无数次将他从噩梦深渊里拉回。

    可是,当他终于有能力将朝思暮想的人留在身边时,却发现有些变化已是无可逆转。周琛从未料想过能从董星宇身上看到阿谀奉承,圆滑世故这些宫城里司空见惯的东西。

    他喜欢她无礼,她散漫,她不修边幅,狂妄自大。

    却眼见她步步走近,衣冠楚楚,眼见她谨小慎微,应对自如,眼见她左思右想,瞻前顾后,眼见她雄鹰展翅羽翼失,万丈光芒而今落。

    周琛心头酸楚,这样的改变比看见她流血受伤更令人无法接受,这改变也是流血受伤之后好不全的隐患,她遭受的一切,正是因他而起。

    他愿意弥补,愿意赎罪,愿意接着她。

    只是董星宇不愿意了。

    周琛放开手,轻声说道:“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就令你厌恶到如此地步?”

    星宇闭了闭眼,狠声道:“是。”

    周韫想问她,当年在浔阳,她醉酒后眼神迷离地望着他说的那句“殿下真好看,若不是此生星宇做了男儿,必是要……”

    她醉得厉害,后半句含糊了半日也没说出来,周琛想问她,必定要的是什么,只要是星宇说出口了的,他一定会答应。

    “下去吧。”周琛颓丧地松开手,要问的话,终是没有问。

    “谢陛下隆恩,臣告退。”星宇站起身,又撩了衣袍跪下行礼,便退下。

    皇帝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晃了两下,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摊开手,那颗白煮蛋早就被捏碎,就像他自己碎了一地的壳子,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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