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董大人。”张梁叫住她,“您的脸色很不好。”

    “无妨。”星宇摆摆手道。“陛下吩咐了差事,星宇先走了,宫中防卫还请张大人多费心。”

    “大人客气。”张梁拱手行礼,目送着星宇离去。

    宫道狭长,好似没有尽头,星宇并不在意尽头,抬头只望着天上月亮,脚下踩空滑一跤,她捂着嘴轻笑,笑得直咳嗽。举起手照着月光,看清自己满手的疤痕。

    三日后,上谕有命,安国公陈应捷私结逆党,辜负圣命,罪无可赦,府中男丁凡上十三岁者充军西北,陈应捷赐白绫三尺,即刻行刑。

    今时今日的安国府离他家老夫人七十岁大寿只过去了几日光景,便衰败得不成样子。

    星宇手捧白绫,踏过满地金银碎裂,在一株梨花树后寻见了国公爷陈应捷。

    “国公大人,星宇给您道喜。”星宇躬身下拜,谦恭温和。

    “真想不到,累你送我一程了。”陈应捷跨坐于花台之上,膝上横卧一柄黑杆银刃长刀,不用上手,星宇拿眼一搭,便知此物不凡。

    “国公爷说的哪里话,说到打死结这个本事,星宇可是个中好手。”星宇笑笑,将白绫放至一旁,取出一壶酒来递与陈应捷。自己就地盘腿坐下。

    日上三竿,星宇眯着眼睛看着这位多年来谨小慎微,荣华满身的国公爷,此刻怀抱长刀,迎风痛饮,恍惚间看出了几分当年那位征战沙场的铁血本色。

    “开武十年,是星宇打的第一场胜仗。”星宇托着腮,望向上方那人,眼神却落在更久远的地方,似乎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也没给陈应捷接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那场仗,我打的很苦,困守于沙漠里三日三夜,每日都有人死去,援军找到我们藏身的沙丘时,一行数百的人马已所剩无几。那年我未满十六岁,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死亡近在咫尺。”星宇维持着托腮而坐的姿势,陈应捷放下酒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些许动容之色,却没能找到,她平静地像在说件与己无干的小事。

    “援军送来的吃食是比照的原先人数,不但够当场所有人裹腹,还富余不少。我传令下去不许人擅动,违者斩立决,有两名士兵饿红了眼,不听军令,我便执长枪出列,挑了那二人头颅挂与战旗之上。随后我命他们将食物摆在蛮族军阵前,引蛮人争抢,他们是骂我缩头乌龟,贪生怕死,卖肉求荣。连我军阵中,也有人小声暗骂,我只当听不见。”

    “西北本就物资匮乏,蛮族得意忘形,甚至因争抢而大打出手者数不胜数。趁此良机,我迅速排兵布阵,利用补上来的援军数量围住蛮人营帐,一声令下,众将士抖擞精神,围而缴之,大获全胜。班师回营时,父帅见我马后挂的那颗蛮人头颅,却先上来给了我几脚,我才知道我杀了的是蛮族新立的王,剿灭了的营帐是蛮族王帐。”

    一席话毕,二人衣袂飘飘,无风自动。

    “哀兵必胜,董将军小小年纪便于用兵之道有如此造诣,陈某佩服。”陈应捷将酒坛递回给星宇,又道:“你之兵法武学可是承自你的祖父?”

    星宇接过酒来饮了一口,眼神中这才有了些许难得的落寞之意,她开口道:“星宇幼时驽钝,不受教,入不了祖父的眼。”

    陈应捷却是叹了声可惜,大手一挥,夺过星宇手中酒坛,豪迈畅饮,前襟皆湿。

    陈应捷道:“我知你意。”说罢,摔碎酒坛,登时酒香四溢。他自怀中摸出一枚白色虎符,与星宇错身而过时,将那白虎符掷向她的怀中。

    陈应捷疾行两步,便持长刀站定,嘴角犹似带有笑意,他抬手至刀身处一一抚过,末了,满意地点点头,右手发力将刀柄插入脚下黄土,自己一头往那刀刃撞去,顷刻,皮肉碎裂,鲜血迸射。

    星宇自始至终背对着陈应捷而坐,直到感觉背上有微微凉意,便起身,取了皇帝赏给安国公的白绫,轻轻展开,转身看着那位慷慨赴死,死亦不倒的举世英豪。

    “星宇亦知国公之意。”星宇抬手,将三尺白绫盖上那人尸身,口里喃喃唱着的,是在西北是送别战死烈士的骊歌。

    式微式微胡不归

    不归的人儿埋在黄沙下

    有酒名为马上催

    不归的人儿醉在黄沙下

    过路的莫要笑他

    式微式微 胡不归啊

    ……

    八年前,是星宇打了第一场胜仗的那一年。

    八年前,是骠骑将军陈应捷为母抛下前程的那一年。

    星宇用的那一计,自不是从她祖父那里学来,也不是她师父教授。

    二十年前,还未得军功在身的世家公子陈应捷,献计上帅,自请为先锋,以珍宝酒肉诱敌入山谷,与大部队成合围之势,趁蛮人掉以轻心之际,忽然发难,起而攻之,满山遍野杀声震天,陈应捷等人浴血奋战三日三夜,方解边境之危。

    此战之胜与星宇后来灭了蛮族王帐的那一战,虽情形战况各有不同,兵法计策却是如出一辙。临死之前,星宇特来告知此事,是为着还安国公一个恩情,他流放西北的二子,星宇会设法保之周全,留在京城的老母,星宇会派人照看直至天年。

    慨然赴死,不节外生枝,便是安国公对这份回报所还给星宇的态度,他承了这份情,偏要以自己的方式上路,成王败寇他已看得清楚,只是再要从他这里得到与陵王殿下不利的指证,也是不可能之事了。

    这一点,星宇也明白。

    人生于世,或许就是来受难赎罪的,八九分的失意不自在,忧思不可追,一二分的欢喜转头过。

    安国公,只是生不逢时,不,也许不算是生不逢时,比着许多朝不保夕,爽然自失的没头鬼,他有担当,有抱负,不枉为人子不枉为人父,身为人臣,与陵王殿下而言,也不算辜负。

    吊睛白额虎符,归于陈家,名至实归。星宇握紧了手中那件物事,跪下身去,扣了三扣。

    身边有人低头急急而行,或是为陈应捷收尸,或是为着抄家没府的差事,星宇没管,只是莫名地有些烦闷,她起身,最后在看一眼这处巧夺天工的安国公府,谁道草木无情,那株百年梨花树这一夕之间不就枯萎殆尽,毫无生机了吗?

    昨夜周琛问她,晚晚,若是你我二人初遇时不是在那棵梨花树下,会不会不一样?梨花的寓意总是不大好的。

    星宇答道,不是在那棵树下,也会在别的树下,只是后来再遇上那头熊,星宇还是会为陛下一战。

    朕知道。

    星宇出门上马,使了两回劲都未上去。她觉得今日日头白晃晃地极为刺眼,她还觉得不止日头晃眼,天地也跟着晃动起来。她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徒劳地想扶住马身,马儿却不通人性地让到一边,不知是害怕她脸上何物。

    星宇感到身上很轻,轻得要飘上云端,这会儿似乎是落入了什么人的怀里,却又觉得重似千钧。她撑着眼睛看不清来人,只觉得熟悉。

    “红俏,是不是你?”

    “是。”

    “红俏,他亲我了。”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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