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班董二人歇脚在董家的老宅子里,现在虽不大有人住了,还是有几位家生的老奴跟这儿看看屋子,兼顾着养老,房子里里外外透着有人打理的那种井然有序,也是缺少生气的那种有序。

    因着他二人来的仓促,宅子里守着的人三个有两个不在,搬着板凳去看镇子上的庙会去了,第三个还是年级太大了才被剩在了屋里。

    午饭简单地吃了点干粮,星宇包了一包祭祀用的香纸等物去了后山,班长生没多问也没跟着。

    应了该烂舌头的陵王殿下的话,星宇此次回浔阳还真就是奔丧,奔一个跟董家毫无瓜葛之人的逾期之丧。

    她行至后山腰,在一处新坟边停下。

    这里埋着的便是她刚回京城时,独自一人摸去了候府,抹了她一身鼻涕眼泪的佘家老太。

    她见不得衰老也见不得新生。

    她没能一眼认出佘老太,却一眼认出了阿清家的小得福,这两样都让她不好受。

    真矫情。她说道。

    可就是这么矫情了,看着明黄火焰下燃烧着的黄香黄纸,她还是哭不出一滴眼泪来。

    她几乎要疑心,为了给她补回受伤流失的鲜血,李鬼手给她喂下的灵丹妙药或许带着某种断情绝爱的副作用。

    不过,遇见李鬼手之前,她也不会哭。

    她记忆中的佘老太,远没有见她最后一次时的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可亲,其实那也算不上可亲。

    不管是第一面还是最后一面,她似乎总是那么个样子,既不是年轻好像也不会衰老,像是从孩童直接过渡到老妇,在十岁的年纪对于一百岁年纪的生活就开始了练习,并且在后来的岁月里学以致用,得心应手。

    那是个没有过恣意妄为的年轻心性的人,很早便开始虔诚地侍奉神明,用她仅有的一切来侍奉神明,像战场上保家御敌的将士,直拼到丢盔弃甲,再回首,神明慈悲依旧,她却几乎家破人亡,乡里人淳朴,日子过得悠闲而清苦,有些人满足与悠闲,有些人被困于清苦,却没人愿意天天听一个神叨叨的老妇念些模糊的神谕,不仅听不懂而且伤人心。

    星宇对佘老太最深刻的印象,要么是她黑黢黢的彻底背叛了阳光的屋子。

    要么是在逢年过节的日子,家家灯火通明,她歪着头,拧着腰,有时拄着棍子有时不拄,顺着南山村的田地庄稼旁边的小路,一个人蹒跚着,东头走到西头,嘴里念念有词,嘴唇上下张合又快又怪,那是种已经渗进骨子里去的阴冷恶毒,瓜果稻苗听了都要缩回根里去,你直消看她一眼,咒术会顺着眼睛进到心里,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你会笑,笑的时候总记不住要松开紧皱的眉头,你不会哭,再伤心都不会。

    你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

    星宇跪了许久,她凭着极少的印象回顾完了这个老人的一生,她原先以为人若是有个什么能一直信着的东西,会是件非常踏实的事,现在明白了,原来人就是有了信仰也会愤懑不平,也会惴惴不安。

    下山时,天已经快黑了。

    星宇看见山脚下一人等在那里,是班长生。

    “早些时候,一位老先生要我把这个交给你。”班长生说着,将手中端着的一物送到了星宇眼前。

    “是糖水板栗。”星宇捧着碗,眼睛亮亮的。

    “他说你上了山便是免不了的伤心,吃点甜的能好受些。”班长生看着她说道。

    “我那老师啊,原先老是说我内里装的不是心肝血肉,而是一腔子稻草,现如今倒是抬举我了。”星宇笑道,“稻草哪里会伤心,你说是不是?”

    班长生见她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舀着那糖水板栗,说道:“稻草是不会伤心,你看田边插着的那些草人,下过几场雨之后,要把肚子里的草掏出来换成新的,外面看着没什么,再看掏出来的那些,都是霉的,黑的。”

    星宇捧着碗吃了个底儿朝天,腮帮子鼓鼓地看着班长生,朝他伸出一只手,含糊不清地说道:“拉我一把,腿麻了。”

    “晚上咱们睡树上怎么样?”星宇掸掸身上土,咽下包了满嘴的食物,说道。

    “为何?”

    “看星星啊。”

    星宇把班长生忽悠上了树,自己被她师娘揪着耳朵提回家里去了。

    “老头儿,你跟师娘说说呗,以后别揪我耳朵行不行,我还得歪半拉身子,怪费劲的。”星宇盘腿坐在他老师家书房的地上,窝着两只手护着两只耳朵。

    “要说你自己说去,我懒得管你。”

    “不管我巴巴儿给我送什么糖水板栗啊,我现在可见过大世面了,什么蹄膀板鸭没吃过。”星宇干脆枕着手臂躺在了地上。

    “碗底比狗舔的还干净,你瞧你那点儿出息。”文世昌没功夫理她,就着蜡烛火看星宇送来给他修补的竹护甲。

    “能不能行了,补不了我拿去给我师娘补去。”

    “你师娘可谓是女中豪杰,针头线脑的小气事儿她可弄不来。”

    星宇歪着头看她老师穿针引线地忙活。

    文世昌,先帝爷手上时最富盛名的儒学大家,太子少傅的不二人选,这位爷可好,一知道董家出了个混世魔王董星宇,当即捆了五车书,拖家带口地来到了南山村,上赶着要给她做老师,如今更是沦落到要给人缝缝补补的地步,得意门生却还没在朝堂上混出个人样来,也不知道老头儿一辈子图的是什么。

    “那几人的名单再报一下。”

    “不是写在那儿了吗?”

    “眼瞎看不见”

    “您还真能宽心。”

    “心不宽早被你气死了。”

    “我哪儿有那么大能耐呀?”

    “别废话,再不说我把你名字刻上去了。”

    早就在上面了。星宇嘀咕着,还是大声唱道:“郝宝儿,黎安良,董其昌。”

    老头儿拿着铁笔的手抖了一下,“董家的也死了?”

    “您别抖成吗,那铁笔可是烧红了的,烫着了算你的算我的?”星宇从地上弹起来,凑到文世昌跟前,就着烛火看那护甲,“还好还好,没给我写坏了。”说着又回原处死尸般地躺着。

    “你说说天天背这一身死人名字也不嫌晦气。”

    “您老可积点儿口德吧,好些可还活着呢。”

    “我快八十了,还在乎这个?弄好了,拿着滚。”文世昌将铁笔放入一旁的水盆里,“次啦”一声响,将那竹护甲展开了两面反复看了看,望星宇那头一扔。

    星宇抬手一接,揉进怀里,眼睛都懒得睁,翻个身背冲着老头。

    “要睡去房里睡,你那床还给你留着呢,别跟我这儿躺尸,男女授受不亲啊。”

    “哟,您都八十了还在乎这个呢。”

    “起不起?”

    “不起。”

    “我踢你了啊。”

    “男女授受不亲啊,老头儿,有辱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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