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星宇一个猛子扎进潭底,往上咕噜几个泡泡人就不见了,班长生在岸边等,从坐着到站着,再到坐立难安。

    洛水河从此处发源,潭水碧绿,深不见底。谭周掩映着野竹矮木,半点人气儿也无,耳听得流水潺潺,如同环佩叮当,说实话真是瘆得慌,大夏天里直冒冷汗,待的久了,就觉着凉意顺着骨头缝往里进。

    从星宇下了水,约莫着已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偶尔冒个头上来换口气,抹把脸回身就钻进水里去,招呼都不打一个。班长生折了根半尺长的竹枝拿在手上掰着玩儿,磨着时间,掰完一根再去撇一枝别的什么,接着掰。

    到这次已是星宇第四次入水,这次入水的间隔比前几次都要长,班长生脚边渐渐堆起细碎的竹叶枝屑,他举步走到谭边,向潭水中张望,碧幽幽的潭水上晃荡着他自己的影子。

    班长生实在等得心焦,只恨自己没有徒手分水拨浪之能,他脱了鞋子,深深吸了几口气,一纵身,也跃入那谭中,且看这入水前的起势,应是识些水性的。

    潜得越深,班长生便觉得周身寒意越甚。心中纳闷,不知眼神不好的那人,能在这不见五指的谭中摸得什么。

    再往下去,班长生才见识到此潭的厉害之处所在,他寻人心切,一股脑儿直往下潜,哪知这谭蹊跷,方才水面上瞧着平滑无波,不想底下却是暗流汹涌,漩涡不断。他虽算不得根正苗红的好性子,毕竟没有像星宇那样,幼时为了躲避先生功课,藏在村头水塘里,中间儿偷摸着探头出来透口气便能藏上一天的经验。

    不多时,在水流多番袭转之下,他便有些支持不住,任你地上再是生龙一条活虎一匹,入了这无依无凭之境,也只好做条翻肚皮的死鱼,纵使臂力千钧在水底下能使出几分来。越是心慌,越是乱抓乱刨,不得其法,脚脖子上好似坠着个千斤重的秤砣,拉着他往潭底沉去。外面那样一轮红艳艳的太阳照耀着,泼洒下铺天盖地的日影儿,这般从水里瞧着却像只如米粒儿大小的星子。

    你在下沉,在坠落,这种感觉与从马上,从崖上落下都不同,耳边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意料之中的坚硬土地,在沉底之前,呼吸便已先被掠夺,放弃挣扎后,后背像是有双手在托着,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甚至有一种坠落感停止的错觉,温柔得引着你,牵着你的手,拍着哄着别了人世,下了阴间。

    会停下吗?

    不会的,你会沉入潭底,化作千万条水草中的一根,等待着下一个孤魂,下一条水草。

    反正今日一同葬身在这水里,来世或许能托生在一处,减省了十几年的天各一方互不相干的劫数,会否靠近不再如此艰难。

    直到重返天日,结结实实躺在了泥土地上,班长生的脑中萦绕的仍是“必死无疑”的念头。

    “班兄,醒了?”不远处,星宇仰面瘫在潭边儿的一块巨石上,外袍脱在一旁摊开了晒着,着了中衣长裤,头发也打散了摊在石上。

    “你方才打我了?”班长生揉着肚子,有气无力的。

    “酒喝多了也得想法子吐出来才会舒坦呢。”星宇不怀好意,曲肘撑起头来看向他,“班兄真海量也,潭中水可好喝?”

    班长生想起方才在水里似是真的有人从背后将自己抱住,拖出了深谭。

    “你锤了我几下子?”

    “怎么着,要还给我?”星宇戒备地坐起身来,“别介,客气了。”

    “五脏六腑刀绞了似的,你是不是下黑手了?”班长生龇牙咧嘴,直抽着冷气儿。

    “水压的罢了,班兄昏过去时下得太深了些,一潭子水大半都压在身上,不疼那才叫奇了呢。”星宇转回去躺着,把玩着手臂上缠绕的一串白色珠子,水淋淋的,阳光一打,嫩得跟刚剥了壳的鸽子蛋似的,另一只手虽是闲在那里,也不白摆着的,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带了得有十好几个镯子,金的,银的,玉的,看不出材质的。

    再往下看,星宇十根手指都快带满了,什么叫金戒指,什么叫玉扳指,镶钻的,玛瑙的,白玉石的,排的手指头都打不了弯儿

    “您…咳咳…这儿哪发财去了?”班长生边咳嗽着边说话,一半儿是呛了水,一半儿是受了星宇那几锤的缘故。

    “捡的。”星宇随意应着,眸中明明暗暗,转动的却是不这么随意的心思,“班兄要不再下去看看去?”

    “俗物罢了,拿着打赏姑娘稍微拔尖儿点的都不一定看得上。”班长生运气调息片刻,平复了些,走到星宇切近,看她满身珠光宝气,颇是不屑。

    “也就班兄财大气粗的敢如此说话,这些个俗物稍微磕下个角角来,能够寻常的百姓吃穿嚼用好一阵子了。”星宇晃荡着手臂,眯着眼睛听一长串镯子来回碰撞的声响,活脱脱个财迷像。

    “我怎忘了,董小爷可是尝过人间疾苦的。”班长生在她身旁捡个空处坐下,也细细研究起那琳琅的珠翠来,“底下可还有?”

    “多着呢,全拿了得套车。”星宇神情间竟真像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可是若真只为了寻宝,何苦请这大一尊佛爷来,气力不够分赃扯皮的。

    “大哥我丑话说在前头,流沙帮不做白费力的买卖,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向来如此。”班长生揣着手看她,斜着眼,一脸爱要不要,不买有的是人买的那么个二五八万的表情。

    星宇被他逗乐了,把手中珠串扔给他。

    “怎么?这就打发了,我告诉你,零头都不够。”班长生撇着嘴,拈起那串珠子,搁在手心里掂量着。

    “劳班兄看看上面的印记。”星宇握住班长生的手腕,制住他要把珠子往衣内袖的动作,“这儿,第三颗珠子上。”又褪下一枚镯子,“看看与这镯子内壁的纹饰是否一致?”

    闻言,班长生也来了兴趣,将镯子接在手里,就着日光细细比对。星宇也不闹,静静看着那一潭绿水,思绪不知是沉在了潭底,还是飘在天外。

    “确实,虽看不清写了何字,单看其纹案笔势,大致相同。”半晌,班长生放下二物,“其它的上面也都有吗?”

    星宇搓泥似的把手上戴着的全撸下来,丁丁当当撒了一地,“班兄瞧瞧吧。”

    班长生依言一一比对,越看越是眉头紧皱,“潭底到底有什么?你既肯引我为援,至少在此事上是信得过的。”

    星宇锤了锤躺僵了的腰背,“班兄像是不大会水。”

    “看你久不出水,失了分寸而已,你放心,要我随你再下深潭,必不会再出错失。”班长生难得认真为自己辩解,他说的也是人之常情,像他这等本事大的人多半有傲骨傍身,等闲不会将质疑之语放在心上,唯恐失了风度修养,或是对自身实力极为自信,对旁人的评价不予在意,最多一笑置之,能如此坦诚,实属难得。

    “星宇惶恐。”她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一声惶恐道得不明不白,“我是个实心眼子,想到什么随口而出罢了,班兄不必多虑。”哪有老实人说自己老实的,卖瓜的才懂得自卖自夸呢。

    “用人不疑的道理你该比我清楚。”班长生有些无奈,世上能有一人按低他的头,眼前是鸩酒还是蜜水,他都能欣然饮下,此人只能是董星宇,不会再有别人了。

    “班兄可是今年才离的西北?”星宇问道。

    她总是随意的岔开话题,随意拿一个又一个现编的理由搪塞,班长生再心有不甘,还是老实回答了,“是,就今年离开的日子最长。”声音里难掩或是懒得掩饰的低落。

    “你可听说过一味药?”

    “说来听听。”

    “化心丹。”短短三个字,像是囊括了从小儿到青年到老人三种声调不同,而殊途同归的叹息。

    班长生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上的神情,连最细微的一次睫毛轻颤也没有放过,一张水里起出来,洗净了欲望的脸,班长生不知道自己的脸会不会也是一样如此,若不是,他必会羞愧到无地自容。

    “江湖中流传的秘药,起源于西北,服之,过往事如前尘事。”班长生顿了片刻,继续说下去,“多是用在青楼里不愿接客的绝色女子身上,名为化心,实是化情增欲,服药之人,日渐寡情,除去寻欢这一项再不想其余,几与妖魔无异。”

    “班兄果是欢场老手,星宇受教了。”她当真摆了个听君一席话,醍醐灌顶的悟道模样,不伦不类的还给行个礼。

    “你。。。。。。”班长生当真是哭笑不得,苍天为证,一池子绿水在旁边看着呢,可是她先起的头啊。

    “潭底有路。”星宇说道,然后满意地看着班长生打起了磕巴。“别有洞天。”

    “什。。。什么。。。什么?”班长生费劲地咽着口水,“潭底?”

    “嗯呐。”星宇好心情地将地上地戒指手镯子一个个地往手上套。“你真当我有那么好的运气,白捡这么些好宝贝。”

    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星宇又补充道:“下回再溺水,别瞎扑腾,一会儿就浮上去了,上边人拿棍儿一拨楞就靠了岸,多省事,是不是?”

    “是。”

    “班兄今夜随星宇走一趟?”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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