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说了去开眼,说走便走,星宇虽不像班长生吃过见过,也不是被吓大的。

    一连数十个小间,每扇门皆可自行推开,每扇门后掩着的都是将这世上十成风月占去了八九分的*。门缝隙间透出的男男女女纵情声色地脸,脸上一双双蒸腾着由欲望发泄而生出的白色雾气的眼睛,形状不一,盛着不同的景色长大,却在这样的地方相聚,还能显出难得一致的茫然来。

    他们在欲望里迷失,又安然自若。

    这样大剌剌毫无掩饰的欲望令星宇错乱,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魔窟的泼猴,一身通天的本事全碰在了软刀子上,被缠得难解难分,女妖们笑声动听,慢着,妖可也分男女,还是只是对人单纯的模仿?笑声在脑子里响,在胸腔里响,好似已经寻见钻入你心窍的法门,要在你身上已有的那个洞里再掘出更深的洞来,往空荡荡里安放进包天的欲念。

    “不知为何,我心里感到难受。”星宇停在班长生后头,捂着心口。

    “这里处处燃着香,为的是令人上瘾,引人沉沦,初来时都不习惯。”班长生为她揉着眉心虎口,“等到习惯了,就也离不了了。”

    “我闻着这香,不知怎的想起许多伤心事儿来。”星宇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合上的眼皮之后不知藏着怎样幽深难测的心绪。“来此处的人怕不止为了作乐,还有为着排遣无处可去的忧思的缘故。”

    班长生默默无言,专心揉着指间星宇眉头的皱痕,眉头抚平,长气叹。

    “尽是无心人与伤心人,我师父爱热闹,必不愿意跟这儿待着。”星宇失着神,自语般的呢喃令她看上去像镀上一层苍凉的傍晚霞光那样落寞。

    “我认识的那个董小将军,威猛无双,往来不败,却不是优柔寡断,落落寡欢之人。”这话,班长生是忍在心里的,不知怎的,这就忍不住了。

    “班兄。”星宇拨开他的手,语气平稳了些,“班兄认错人了。”

    “没有,我知你重情,我没来由得信你,你既知你师父一心求死,便该知道他甘心情愿死在你的刀下。”既是脱口说出来,不妨就着势头全说出来,他长久以来的担心忧心,痴心决心,“董星宇,董晚晚,我不管你过去怎样,过去便过去了,你看看当下,放眼望望以后,日子长久,你当真郁死自己不成?”

    “那死得多窝囊啊。”星宇咧嘴笑笑,是一个男人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笑,是她带上了便脱不下的假面。

    “还真是自欺欺人。”班长生无奈,转而板过她肩膀,“你我间既有婚约,我便不去管这婚约的来历,我只知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班兄别忘了,你我可都不是什么君子。”

    “是,但你是重诺之人。”班长生不紧不慢地看定她,笃定这回是要抓住犀牛的尾巴尖,“在下不才,苟活二十余年,从未有失信于人之事,我发誓护你周全,佑你安好,一生平稳安顺,此诺有失,天打雷劈,万死难辞。”

    星宇听了这一番犹如战前立军令状般的豪言告白,生出些啼笑皆非的恍然感来,“班兄言重了,只是眼下局势未明,家国难安,星宇很难给班兄答复。”这便是耍赖皮了,明明她自己赌输在先。

    班长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情,知她刻意亲近,却远未放下心防,场面话说得好听,“我要你的答复做什么,吃不得喝不得,刀子真架到脖子上,你说不要我救,我真的听话杵着不动吗?你当我是个什么,黑电吗,你又不喜欢狗。”

    “你真喜欢我?”星宇歪着头问,她实在没捋清楚班长生的思路,怎的她好好地悼念师父便跳过去扯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是。”

    “什么时候?”

    “不知道。”

    “有多喜欢?”

    “不知道。”

    星宇没凑出个一问三不知来,她对着班长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方一女子,媚视烟行,款款而来,正是不久前才辞别二人的阿胭姑娘。

    “班爷。”阿胭未语先笑,“看来爷嫌屋子里憋闷,非要在外间才得趣。”

    “你可扫我两回兴了。”班长生一脸痞样儿,“这可怎么说?”

    “爷别恼,阿胭也是别人手底下办事儿的,出个差错怎么也怪不到爷头上,阿胭的命不值钱,别人不记挂,自己可得好好保着。”星宇缩在班长生身后,却觉得那位笼在一团彩雾中的女子,目光似利剑般要穿透重重屏障,朝自己刺来。

    “姑娘此话何意?”软肋在背,班长生此时可没有怜香惜玉的闲情雅致,语气不怒自威,再没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瞧着眼生的这位妹妹,是否还未学清此处的规矩。”阿胭语气冰冷,应对客人的亲昵客套斗转直下,“阿胭好歹是管事儿的,妹妹真当这位爷可护你一世不成?”

    “她没有恶意,班兄莫急,我随她去探探虚实。”星宇轻声耳语道。

    “好。”班长生略一沉吟,“小心行事。”

    随即又对阿胭说道:“是我多喝了两杯,坏了姑娘的规矩。”说着退开两步,让出星宇来。

    “爷客气了,这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来找乐子的恩客们自然不用守什么规矩,咱们可不敢轻狂,严苛也只是为着爷下次来能更尽兴些。”阿胭对着班长生说话,眼神终于飘在了星宇身上,看清了那张脸之后,阿胭有一瞬的错愕,马上又以轻笑掩过,“怪道这样的人物流落至此,原是脸上有个疤。”星宇由着阿胭将自己扯过去,耐着性子感受着纤纤玉指在脸上划过的冰凉之感,又听她说道:“不打紧的,咱们这儿最多的便是消痕除疤的妙药,妹妹随我来。”

    阿胭拉着星宇往旁边的一处洞窟走去,方才他二人推门看过,里面并无一人。

    “你过来。”阿胭关上门,随手拉开一个抽屉,朝星宇招手。

    “哦。”星宇讷讷应声,过去坐在阿胭指定的凳子上。

    “这地方,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阿胭拿起一把木梳子,轻柔的为她梳头。

    在星宇的认知中最好看的人是白羽,见了姿色上佳之人,不自觉便要在心中与之较量一番,阿胭却是没有落下风去,是另外一种浓烈娇艳的美丽,是他们取为楼名的凤仙花,一点儿架子也不摆的诱人,一层纱巾欲盖弥彰的羞怯,人掐了花儿,总以为是自己占着便宜,不妨花汁子揉进血脉里,染上一辈子逃不脱洗不净的红艳。

    “侍奉人呢,要有侍奉人的样子。”阿胭手麻脚利地为她挽着发髻,“客人再怎么胡闹,那是客人的事儿,来了这儿的姑娘无论何时,都不能妆乱钗斜,有不雅之色。”阿胭板着她的脸,左瞧右看。

    “是。”

    “穿衣服也是,腰细便显出腰细的好处来,腿长也不必遮掩太过,布料死板,人是活的,要懂得扬长避短。”阿胭捧过一套墨绿*衣衫要她换下,“鲜亮颜色固然令人心生亲近之意,却是因人而宜,暗色也未尝不可衬得气质出众。”

    “是。”星宇接过衣服,此屋中并无屏风遮挡,她就在阿胭的注视下换衣,这已是她今日第三次换衣,男女有别是件奇妙的事,人分男女,天地分阴阳,衣裳分挺阔与乖顺。

    星宇除了外衫,中衣,她将竹护甲留在京城,换了层层布条缠裹,聊以遮掩玲珑身姿。

    阿胭呶呶不休,对着的是星宇,话是说给另一个人听。星宇不在意自己此刻袒锡裸裎,破绽百出。

    相应的,阿胭也不在意星宇满身疤痕,来历不明。

    “再来是妆容。”她说,“衣裳暗,气色更得好,圆眼浓眉,淡妆讨喜,浓妆娇艳。”阿胭咬了根白线,与她匀面。“花有千般颜色,万种风情,这道理用在人身上也说的通,纵有长得相似,却无内外全然相同。”

    星宇听着耳边,棉线与脸颊相撞的细微的“铮铮”声,脸上麻麻酥酥,说不太上来的感触,茫茫然开始晃神,那点微不足道的靡靡之音,女子含羞带俏的爱美之心,被放大成沙场点兵的铁器相接,箭脱弦,马脱缰,人人喊打喊杀,人人互不相识。

    “落在那些人手中,还不都是一样,又有何区别呢?”阿胭变了个音调,竟是在自说自话。

    星宇愣了一下,“姑娘说什么?”

    “我有位妹妹,最不受教,每每说到这些,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阿胭笑笑,艳丽的眼睛里却是森森然一口古井,倒映着竹枝残影,发着幽幽冷光,了无笑影,“习惯了。”

    星宇点点头,默然无言,马上便被一层层脂粉捂住了口鼻,淹没了呼吸。

    “得了,瞧瞧吧。”阿胭捧了铜镜来。

    “咳,咳,咳。”星宇止不住嗓子里的痒痒,看镜中映出的人皱了脸,红了眼,没看出更好看来,也没觉得突兀不自在。自然得像她本该就是这样的模样。

    “谢…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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