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我在你这里的分量竟是比当朝圣上还要重。”班长生自屋顶背面飘然而至,“劳京兆尹大人亲自看茶,班某一介草民,受之有愧。”

    星宇许是自知理亏,但笑无言,只顾低头逗猫。待他恶狠狠地灌下两碗茶,这才开口道:“班兄又是来听书的?”

    “还没听够吗,您这又是扮娼女又是扮怨鬼的,有理有据,有模有样,百年难遇的一出好戏。”班长生冷笑着看她。

    “爷如此大的气性,看来奴家还是没伺候好。”星宇轻笑道,才说的演累了,这又把假驾势端起来。班长生气得无法,拿眼干瞪着她。

    “跟着你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由着你胡来,红俏也不管你?”班长生一甩袖子坐下。

    “管,方才还要生火烤了我呢。”星宇笑眯眯地又给他续着水。

    “董晚晚,你一天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玩儿变脸,你自个儿说说腻味不腻味?”班长生仿佛平复了些,说话不阴不阳的功力大增。

    “这话从何说起?”

    “又是公堂之上叫苦连天,扮丑作怪,又是圣驾前忧国忧民,苦大仇深,你且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能扮不能演的?”

    “爷见多识广的,小女子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了。”

    “我说你衣服穿大点扮不像,穿小点就像了不成,况且你这身跟着你又是跪长街又是挨板子的,早糟践得看不得了,真当自个儿……”后面不知是什么话,被里屋飞出来的一碗芝麻油结结实实砸回去了。

    “班兄,我可没觉得你废话多,真的。”星宇憋着笑看他一丝不苟的发冠歪向一边,芝麻油从头发里顺着一张俊脸上往下淌

    “我是故意不躲的,不然就她那个准头……”

    暗夜里一身喜庆衣衫的红俏端着个盆火似的烧过来,班长生咽着口水瞧着步步逼近的那张阴沉的脸,便没了气势,只觉得大事不妙,一心想跑,脚下却生根似的动不得半分。

    红俏岂是容人的好性儿?满当当一盆白面泼水似的就浇过去。也就是星宇躲得快,没跟班长生似的被糊一脸。

    “这个准头可还行?”红俏抖搂两下盆,敲敲盆底,把底下残余的渣渣沫沫倒得更干净些,倒完了夹着盆,冷着一张脸,抬腿就走。

    “芝麻油炸面圈。”星宇搂着盆盆在一旁笑得直咳嗽,“明儿早上看来是吃不上了。”

    她坐岸观火,乐得瘫在地上抬不起头,下一刻便被班长生扯了袖子过去擦脸,变作城边的池鱼。反正她成日里泥里过水里滚,衣服也只比抹布多了样式形制而已,去了俩袖子就是抹布本布。

    “姜小意是今年死的。”班长生擦完了脸,把盆盆从星宇腿上拨下去,自己躺了上去。“虽不是你鬼扯的三年,尸身也早不完整了,你去哪里寻个一样来的来?”

    “不带齐一个班子,我怎敢去跑江湖,不得饿死在半路上?”星宇没躲开他,把盆盆拢到臂弯里抱着。“我那里有个捏什么像什么的,就班兄这一身粉粉,拢和拢和也能给你捏个炸毛鸡来。”

    “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兰越盟传到你这代可好,说书唱戏变戏法,一样也少不了,真成草台班子了。”

    星宇不接话,默默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她接手京兆尹一职,新案子不多,倒是原先压下来的旧案底,其中多起人口失踪案,有值得深究的地方。

    历年皆有幼童或是年轻女子被拐的案例,本不是稀奇事儿,却在新帝继位后短短几月的时间里,爆发了二十四起。

    口贩子多是早有预谋,一旦得手便是泥鳅钻活水,难寻踪迹,只是像这二十四起之多实是少见,更离奇的是如此大的规模,朝廷并未有严查的举措,实在是不合情理。

    星宇深知朝堂中深浅难测,各家关系错综复杂的道理,便派兰越盟中人暗中探查,得知失踪的皆是十三四岁的貌美女子,都是无任何背景的平民百姓。

    按常理推测,有胆量接这样大数目的单子,不是江湖中势力强大的黑道帮派,便是朝堂上某个有此种需求的重臣。

    江湖上各大帮派的嫌疑经由兰越盟众人多日奔走,已排查清楚,均无干系。

    那么京城中,位高权重,手中有靠美貌女子维持的营生,不是正好有那么一位?而且将如此重大的案子压下去,只手遮天,只有严大太师有这么大的能耐。

    凤仙楼自然是首当其冲,星宇也知依照严任重的性格,不会让事情翻到明面上来,必是谨慎又谨慎,不会让楼中无故出现那么多来历不明的姑娘,把祸水往自己身上引,是以安插进去的眼瞎也好,买欢客也好,都没能查出更多的线索来。

    “京郊水源受污一事起,你是否就察觉出不对来?”班长生问星宇,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一对突兀的锁骨,一双低垂的眼睫。

    “李鬼手瞒着我炼化心丹,我原没疑到别处去,真正引我注意的是河里莫名出现的那些金银财宝,阿胭姑娘费心了……”盆盆在星宇怀中翻了个身,引得她停顿了一下,她顺着猫背抚了两下,接着说下去,“每一件虽不是多媳的珍宝,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可是上面刻着的图案?”班长生问道。

    “是。”星宇抚上左心口,“改了几笔,尚可辨认得出是严太师府上专有的纹饰,严家代代相传的白鸟衔花。”

    班长生猛然起身,“你身上的那个,也是?”

    星宇点点头,任由班长生扳开她的手握在掌心,隔着衣料的探触,带有轻微的颤抖,他一笔一划地凭着记忆勾勒,是铁器烙在皮肉上的印记。

    他早该想到的,谁会在毫无仁慈的伤痕间,嵌入一幅堪称精美的纹身,不过是同那些伤疤作同样的用处,是为了羞辱作锦上再添花。

    外间皆传她无心无情,伤得狠了,有点儿真的情软的心,也得好好藏起来,没有不怕疼的人,没有疼习惯了这一说法。

    “为何不杀了他,你有很多个机会杀了他。”

    “师父教导我有仇必报,若不能当场报了,便当做吃亏是福咽下去。”星宇笑笑,错开班长生殷殷切切望着她的目光。“师父教导之恩,无以为报,既是他赏下的,做徒弟的受着便是了。”

    “况且,他也死在了我的刀下,总是我占着便宜。”星宇逗着猫,转过旧事不提,接着案子说下去,“还是承了班兄的情,让我得以一窥那山中内幕。”

    班长生阴沉着脸,手还在星宇身上搁着,见他又红了眼睛,星宇也没拿开,继续道:“山中凤仙楼是近几年严任重才着手筹建的,因此连白羽知道的情报也不多,只知里面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姑娘,**需费长久时日,因此一直搁置着。”

    “我猜猜,他得知化心丹的妙用,便觉得满天下好看的姑娘都可做他凤仙楼的头牌,竟做下诱拐良家女的勾当来。”班长生嗤之以鼻,“堂堂一朝太师,怎如此下作?”

    “陛下虽自幼在他处受教,也不能一直受他掌控,我大周朝不乏贤臣良佐,严太师想一家独大,没有那么容易,走了下策,倒也是可以想见。”星宇脸色暗了暗。

    班长生得寸进尺,将头搁在星宇肩上,“为何要如此费心?”

    “唱戏就得一波三折,曲里拐弯,大白话谁都会说,可是卖不了座儿啊。”星宇笑道,“不把姜姑娘的身世编的曲折离奇,佛祖见了也心生怜悯,如何入得了各看官眼里去。”

    “咱们陛下真是真龙天子,得了你这么个可退蛮族可作丑角,万事周全的臣下,实属大周朝之幸啊。”班长生揶揄道。

    星宇满眼无奈,轻笑两声算作回应。

    “你聪明,难道不知人的心力是有限的,皇帝的江山是皇帝操心的事儿,董家的荣华富贵有两位少爷顶着,你该想想自己。”班长生不死心地往她脖颈间拱得更深些,“也想想……”

    话到此处,班长生被星宇扯下,反身压倒,同盆盆一道搂入怀中,他以为这会是回答,还未及感动,便看见一只带血的箭自星宇肩头穿过,“嗖”地定入后头墙上,再来便听见不断绝的箭矢声。

    “他奶奶的严任重……”,阵阵有力的心跳声充斥着耳腔没多会儿沾衣就走,班长生吃了一嘴猫毛,星宇早抽了他身上的佩剑,一路挡着射来的箭矢朝里屋奔去。

    “顾好盆盆。”班长生翻身而起,躲着箭势奔了两步,听得星宇一声大喝,只得返回身去救猫。

    “他奶奶的严任重。”他又骂一声,将猫塞入怀中,抄起板凳“哇呀呀”怪叫着就跃上了墙头,怀里盆盆高声狞叫着与他助威,这便与放箭之人厮杀起来。

    盆盆一猫当先,爪爪照眼。

    班长生一把板凳,虎虎生风。且看一人一猫,你进我退,你攻我守,斗得是不亦乐乎。

    猫声,人声此起彼伏,木料断裂声,扔了半截板凳砸人声,短刀出鞘声,短兵相接声,不绝于耳,更刺耳还是那些扔下墙头的倒霉鬼,摔下去之前发出的惨叫声。

    星宇探查过红俏安危无碍,也几步跨上围墙,打斗声更热闹地持续了一阵子,渐次停止,刀剑各收,盆盆收爪舔血。

    二人一猫立于三寸墙头,风吹衣袂翻飞,猫耳后仰,一轮明月正当空,照着满地残箭,寒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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