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董家小爷
    星宇怕三样东西。

    拴着链子的狗。

    梦中出现的故人。

    进退不得的处境。

    细细想来,其实她怕的这三样都有同样的本质——不确定。

    松了链子的狗是会发疯还是会撒娇?

    故人从过去走来,手中托着要给你看的是血淋淋的事实还是美好温暖的幻象?

    还有现在,她该朝前走一步,再走一步,还是在原地等着,等着?

    班长生拉着她径直到了里屋,按她在床边坐下,他自己钻进里面躺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班兄,”星宇抬起头细细打量着,镂刻雕花,精巧绝伦,“您这架子床好看是好看,怕是不大结实,城西有家铺子老板姓固,原先师从对门的寿材店,手艺学得不错,也得师父喜欢,后来出师了,师父给点儿钱自己出来单干,又琢磨出一套独特的雕工技法,兼顾实用与美观两样好处,不瞒班兄说,我月前才跟固老板做了一单大生意,班兄去了报我的名字就行。”

    班长生翻个白眼给她,“来就为看床的?”

    “老说正事是不是挺没意思的?”星宇踱至桌前,桌上几个小碟子盛着不多的小菜,地上扔着三个酒坛,两个空的,一个半满。“班兄一个人喝酒是不是也挺没意思的?”

    班长生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过多的变化,死样活气地开口道:“说吧,又有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用得着我了?”

    “这酒不好,肉不新鲜,菜也次。”星宇没寻着筷子,徒手从碟子里拈了样什么看也不看地放入口中,皱着眉嚼了两口,就着半坛子剩酒送了下去。

    “我这小字号哪儿比得了迎春楼的大师傅啊,你这刁嘴吃不惯也是有的。”班长生说道。

    “是吃不惯。”星宇在身上擦擦手,抬起袖子擦擦嘴。

    “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人肉你没尝过了。”班长生说道。

    “人吃东西太杂,味儿可不好。”星宇道,“还就得专吃草的,肉才嫩,牛肉就不错。”

    “你还当真吃过啊?”班长生哭笑不得,不想她真能面不改色地对人肉牛肉评头论足一番。

    星宇却又问道:“班兄原先在西北,可去过十里村?”

    “那个全村寡妇没有男丁的地方?”班长生翻个身,冲向她,“去过啊,从秦妈妈的秦楼馆开张,村子里原来是不见男丁,现在都快荒废了吧。”

    “十里村的男人全被拉了壮丁,一个蛮人能拼掉咱们三个,我造的孽跟蛮人一样多。”星宇喝了两口酒,便放下了,垂着头,酒坛握在手中把玩着,班长生正好能看见她侧脸上的疤痕,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我不大懂失去至亲的感受,小时候祖母老骂我是没心肝的,不想后来真的应了这话,我以为我得到过,后来没了,我以为它没了,似乎又在那里,果然人造了孽,是要还的天道轮回,自有定数。”

    他觉得他该起身去到她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的站着也好,却又听她说道:“班兄,你当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妻子,你的至亲?”

    班长生弹坐起来,脱口而出:“自然当真,话是你自己说的,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指日为誓过的,你可要想反悔,小心……”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星宇朝他走来,一伸手将他推回去躺着,不等他挣扎,屈一膝跪在床沿边儿上,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笑。

    “你……你到底来做什么的?”班长生被看得发毛,当他终于离着星宇如此之近,他所感到的却是胆怯。

    他不敢看那双眼,但是那双眼上上下下地看他,他不敢想那双唇,但是双唇已落下,再无半点玩闹戏谑,虔诚地复刻着一个个温凉的、带着酒气的吻,他不敢握住那双手,但是它们四处游走,已让二人衣衫皆散,坦诚相见。

    “你还要问我是来做什么的吗?”星宇笑着问道,她不想再退了,也不该退。

    班长生也不知自己满腔的怒意是何来的因由,便扳过她的脸,一个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

    “说。”他低吼道,“你又要做什么?”

    “化心丹毒发,实是难耐,找班兄讨个解药罢了。”星宇笑道。

    班长生不理她的胡说八道,追问道:“这一回你大发慈悲,送死不带着我去,却是要祸害哪一个?”

    “闭嘴行吗?”星宇轻叹道,“闭嘴吧,春宵苦短呢。”

    春宵苦短,贪玩的人儿使它变得更短,那便将白日当做黑夜,自欺欺人一回。

    “你既认下我为至亲,失去至亲的滋味儿我便不会让你尝到,你且安心。”星宇道。

    “你说话算数?”

    “班兄今日的话格外多。”

    “我害怕。”

    “我算数。”

    三日后,严太师在府中自缢,留下一纸罪己书,将历年来所犯种种罪行,桩桩件件,一一列举其中。

    朝野震动,人人自危。

    皇帝连夜召见校尉董星宇,彻夜密谈,天色将明时才从宫门出来。星宇出宫后旁的人谁也没有见,转头就回了侯府,去见了她父亲。

    奇怪的是,她在侯府停留的功夫出奇的短,连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随后便一头扎进朝桐巷,闭门谢客。

    当今皇后的祖父,张家老大人的车驾已经停在了巷子口,等了半日等来个红衣女子冷着脸出来回话:“家里主子连日来劳累不堪,迈进门就睡着了,给扛床上去的,谁也喊不起来,就是天塌下来也醒不来。”话说完,不等旁人有所反应,一甩袖子收回脚便合上门进去了,在见不着半个人影。

    张老大人德高望重的,一生受人尊敬,哪儿受过这个,当即下了决定,“等,给我等,给我往死里等。”他说道。

    老大人八十岁了,声如洪钟,掷地有声,精神头之好让人丝毫不怀疑他还能再活一个八十年。

    跟着来的家丁仆役哪里敢违抗老大人之令,忙从马车上搬下来个踏脚凳,放到了星宇院子的门口,张老大人就在两名家丁的搀扶下,三步一停,五步一喘地挪将过去。这是脾气上来了,谁劝也不好使。老爷子坐在小矮凳上,拄着棍儿,弓着腰,瞪着台阶之上紧闭的大门,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

    期间怀王赵家的老王爷也赶来了。赵老王爷出门着急了些,凳子落家门口没带上车,就蹲在一旁陪着,他是才在董府吃了碗闭门羹,饱饱得生了一肚子气过来的,蹲得住。

    到午时,张梁换班出宫,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远远地勒停了马,跑着过来祖父脚边跪下,轻声细语地劝着,车轱辘话说了几轮也不见效,正赶上了老大人平常午睡的时间给老爷子说困了,更不想搭理他。

    后来张梁无法,下令连人带凳子扛着走,老爷子极配合,睡得左边倒过来右边倒过去,中间儿也没掉下来过,好容易弄上了马车,就这么着,乌泱泱一行人马回了张府。

    赵老王爷独个儿蹲了会儿,怪没意思的,起身拍拍灰,便也是要回去了。刚出巷子口,就见一辆马车堵在那里,正是自家的,赵琪慌慌张张地从车里下来。

    “臭小子,还知道来接你爹来。”赵老王爷吼道,停住脚步等赵琪走近。

    赵琪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老子一番,挨了一脚后,才说道:“听说您跟张老大人打起来了,您没事儿吧,您没把人老爷子怎么着吧?”

    于是赵琪又挨了一脚,“谁说的,谁说的,他们还说什么了,说没说董家那个混小子?”

    “现在为着严太师的事儿,人人自顾不暇,谁还敢说她什么,不要脑袋上的官帽子没什么,难道连脑袋都不要了吗?”赵琪揉着腿,委屈巴巴的。

    赵老王爷点点头,深觉有理,奈何克化不下一肚子气,扯过赵琪扔到星宇门前,指着他说道:“去,给我把门砸开。”

    赵琪硬着头皮敲门,就听见里面听令哐啷一阵响动,面前两扇门分开了,红俏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

    “赵王爷做什么?”红俏说道。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琪就是大白天遇上女鬼也没有现在来的这样害怕,奈何身后老父亲目光如炬,芒刺在背,身前既是鬼窟魔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劳烦姑娘,将军可在家中?”赵琪毕恭毕敬道。

    “王爷客气了。”红俏规规矩矩行了礼,“将军正睡着,她这个人你也知道,要不就几天几夜不睡,一睡就几天几夜不醒,我也是没法子的。”

    “是是是,那姑娘等将军醒了,还请转告一声,告辞了。”赵琪说完,再无客套,一转身从台阶上下来,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赵老王爷气得直咬牙,眼见得院儿门开了又关,已是今日的第三回,“你个没用的东西,就这么个女流之辈也应付不了,生你出来到底还有什么用?”

    赵琪低眉臊眼地,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蚊子叫的一声,“要不您去试试?”

    “逆子,你说什么?”赵老王爷这就要炸了毛。

    赵琪赶忙往回顺,“爹爹爹,别急别急,将军真是累着了,咱现在见着了人也没用的,半句话都说不上,你是不知道,那回蛮人都打到了帐门口,她都能睡得不动地方,明儿咱再来,我一定来,一定见着她的面才行。”

    “一定啊。”赵老王爷扶着儿子的手往马车上走,不放心地嘱咐着,“明儿再见不着,你便不用回府了。”

    “诶,诶,诶,您放心,我明儿搬张床来,我就死这儿了。”赵琪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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