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林在电话里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说:“凤仪,你让我再想想。”

    我知道陈小林现在心里特别不好受,他做贸易以来还算比较顺风顺水,几乎没有失过手,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想他损失的不仅是金钱,损失更严重恐怕是自信!其实就算回到刚出校门一无所有也不可怕,只要有信心和希望一切都可从头再来,毕竟年轻和能力是最大的资本,可自信失去了,那才是真正最可怕的失败。

    我无比温柔地安慰着陈小林,陈小林只是勉强低声回应我,我明白他想静一静,我在旁只会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放下电话,我开始收集所有的存折和信用卡,查过余额后确实只有三十万零四千多块钱。想着在我生死攸关陈小林的不离不弃,现在他的人生路上有难,我说什么也要在他身旁和他共渡难关。

    犹豫片刻,我拨通了我爸妈家的电话。电话是我妈接的,我期期艾艾地说我需要钱,问我妈能不能借些钱给我?我妈马上就说五十万够不够,我想想说够了。

    跟我妈的电话打完,想着就算我和陈小林的钱加上我妈的钱,估计也只有二百来万,离五十万美金还差一百六七十万人民币,卖掉房子可以折现一百三十万的样子,算起来还有三四十万的缺口。

    想了好一会后我才慢慢拨家婆的电话,家婆听说陈小林的事后,劈头盖脑就是一顿训斥,我默默地听着,家婆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上火,话也越来越难听。

    忍了好半天我才轻声说我们半年后就还钱。

    家婆听了更加光火说,她的钱要么是定期存款,要么在股市里面,就算我们半年后还她钱,她还是要损失不少。

    叹口气不再说话。家婆接着劈头盖脑地数落我,说我不是过日子的人,平时大手大脚乱花钱不知节俭,又说着我不是旺夫相,把陈小林都带着走霉运。

    我听着胸口一阵阵的疼,真想把电话给挂掉,可一想着在这个节骨眼不能再给陈小林心里添堵,勉强着自己用常态对家婆说,不需要家婆从股市里取钱出来了,这两天朋友会还我们一笔钱,应该差不了多少钱了。

    家婆的电话刚挂掉,我爸的电话就打进来,他焦急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的电话怎么老是占线。我忙笑着说没什么事,和朋友在聊天,我爸听后关照我几句就放下了电话。

    过了不久,我爸的电话又打进来,他说他刚和陈小林联系过,知道了陈小林做生意失手的事。我爸温和地安慰我,要我不要着急,钱他们来想办法。

    第二日中午,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我妈的电话,她问我吃过饭没有?要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我妈又告诉我,我爸今天早上把我家的门面卖掉了,等买家一百五十万的钱一到帐,他们就给我汇二百万过来。

    我顿时急得不得了,我爸妈已经退休身体也不好,那两个门面的租金是我爸妈下辈子养老的保障,再说那两门面怎么样也要值二百万,怎能这么低的价格出手?

    我妈听我急得嗓门变了调,忙笑着说,这门面迟早也要给我,虽说价钱卖低了些,但这钱也是用在刀刃上。

    想着我从来只让父母忧心,没让他们跟着我享半分的福,现如今他们到了晚年,还让他们卖掉祖产来帮我,我心里无比的难受。

    见我不说话,我妈劝了我好半天才放下电话。呆坐一阵后,我拨着陈小林的电话,想告诉他,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不知为何他的电话总是拨不通。我急得跑去陈小林的公司,他的副手神色不安地告诉我,他们也联系不上陈小林,如果有什么信息,他一定通知我。

    我又问陈小林的副手怎么会出这种事情?陈小林还算是比较谨慎的人,所有的客户中日本客户最为挑剔,做日本的单虽然比欧美的单利润要大些,但风险也非常大。

    陈小林的副手迟疑地说,这单的利润实在太诱人!陈小林太急着拿这单,对合约巨额的违约责任也没太放在心上。

    突然想起陈小林对我说的话,凤仪,这个大定单接了后可以赚一百万,明年我们就要孩子。想着想着我的手脚渐渐冰冷。

    第二日上午我爸就把钱汇到我的户头上,我在银行查收余额的时间,陈小林的副手打电话告诉我,说陈小林明晚6:30的航班回上海。

    次日晚8:30分我就到了机场去接陈小林回家,在接机口焦急不安地等了二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陈小林,他看上去很消沉。我向他挥舞着手,他没看见我,我却非常意外地看到了方敏之,方敏之拿着陈小林的外套紧跟在他的身后,陈小林取行李的时间,她在他旁边安静地等待。

    看着他俩取了行李出来,我马上闪到一旁。出航站楼前,方敏之温柔地替陈小林穿着外套,又替陈小林围着围巾,看着方敏之的体贴、陈小林的自然,感觉他们好似生活好长时间的夫妻一样。

    看着陈小林和方敏之上车离开机场,我才心神不定地回了家,神情恍惚地坐在客厅里等陈小林,反复地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人只有在不经意中显示出来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刚才他俩是那么的默契,方敏之小鸟依人,陈小林理所当然。相书说只有是夫妻的人,面相才会相似,可他俩的神态却是那么惊人的融合。

    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睡着,冻醒后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黎明,家里一切照旧,陈小林整夜都没回家。

    九点钟的时间,听到开门的声音,忙从卧室跑到门口,陈小林开门见到我,明显吃了一惊。我提着他手中的行李,陈小林握紧我的手,自己把行李提了进来。

    我抬头看陈小林,他脸上闪过愧疚和慌乱,我笑着对他说:“阿林,你不用为钱发愁……”

    不等我话说完,陈小林打断我的话:“凤仪,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张口结舌地望着他,陈小林犹豫一会后轻描淡写地说:“凤仪,方敏之刚好也有同样一批货,她把这批货转发到日本,包装和产品的质量让日本客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虽说晚到了两天,违约的损失却少了许多。”

    虽说陈小林说得很轻松,但我知道事情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方敏之的货能让百般挑剔的日本客户满意,那么这批货的质量一定非常精细,如果这批货原定是发往欧美,工艺就不会有这么高的要求,因为高工艺的产品生产成本相当高,还需要行家根据工艺流程全程跟踪,随时督导才能保证不出纰漏。如此看来方敏之早就料到陈小林这单会失手,暗地里做好了准备,在陈小林出现困难时,能及时地能帮到他。

    心思飞转不再说话,默默去给陈小林放热水洗澡,陈小林洗过澡上床就进入了梦乡,可能他这几日没有睡好,回到自己的家放松了下来容易入睡吧!

    看陈小林睡熟,我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在客厅里小声给我爸打电话,说陈小林的事已经圆满解决,我马上把钱汇回去,要他们赶紧把钱退给买主。

    我爸高兴地说这真是好消息,只是门面转让合同前天早上已经签好,虽说还没办过户手续,但买家也算是救急,一天的时间钱就到了帐。

    我急忙说这算什么救急,这是趁火打劫!价格压得这么低,这是欺行霸市!我爸笑着说算了,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我和陈小林平安就好。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立刻到银行把钱给我爸汇了回去,让我爸马上去找买家协商,就算是付违约费也比贱卖门面强。

    回到家,陈小林仍在梦乡,虽然他已睡熟,眉头却紧皱着没有松开,坐在床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感觉是那么的遥远。

    其实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不是来自地域的相隔,而是来自心灵的远离。倘若是心中的知己,纵使隔着千山万水,相逢时一转眼一回首,所有的心思都已明了。心灵远离的人即使日夜相守,枕边人所穿衣服的颜色,问起来竟是半分也不知晓,爱情已逝去,感情麻木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又想着陈小林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不能放下心里的顾虑找我解忧,而是选择方敏之做心灵的盟友,可见方敏之在他心中岂止是红颜,恐怕更是知己!

    陈小林醒来见我在旁,眼神瞬间闪过丝丝痛楚,他伸手抱紧我,亲吻着我的头发,我靠在他怀里默默无言。夫妻一场说话却不如朋友般直来直去,开口之前还要斟酌再三,弄得伤神又伤心。

    好一阵后我才开口:“阿林,我们出去吃饭吧。”

    陈小林点头起床穿衣,出门前我替陈小林围着围巾,陈小林脸上表情僵硬,竟呆在门口发愣。

    心里叹息:想着昨天方敏之替他围围巾,他是那么的随意自在,完全没有半分的尴尬,看上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现在他却显得手足无措。

    关好门,靠在陈小林的怀里,陈小林温柔地搂着我到电梯口,窦煜提着行李正准备出来,他看到我们勉强笑着和陈小林打着招呼。在电梯关门的一刹那,窦煜侧身飞快地看我一眼,他的眼神有着深深的失落和牵挂。

    一路无话到了餐厅,咖啡上来后随手拿起糖包往杯里到,直至陈小林低呼,我才发现手里拿的竟是盐。尴尬地笑笑,端起这杯放盐的咖啡慢慢地喝,苦苦涩涩的味道如风中的眼泪。

    陈小林抓我的手,拿过我的咖啡说:“凤仪,你喝我的那杯吧。”

    我抬头看他,他正凝神看我,他的眼神深沉得让我看不懂,慌乱地轻声说:“阿林,你也不要喝这杯咖啡了,重新换一杯吧。”

    陈小林摇摇头,把这杯放盐的咖啡一饮而尽,在我吃甜点的时间,他幽幽地说:“凤仪,这咖啡弥漫着离别,如情人的泪水。”

    心惊胆颤,慌张地看他,他握我的手不再说话。

    这几日我仍是没有上班,在家我也尽量不出门,我不想看见窦煜。即是断了的琴弦就没必要再续上,就算勉强接拢,音却变了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调了。

    这段时间陈小林晚九点前都会归家,他沉默了许多,脸上虽然看着还平静,但我知道他心里受到了重创,这次的挫折让他深受打击!其实人这一生常常会遇到挫折和坎坷,成就越高的人,遭受的际遇也越惊心,不甘心的人会选择向命运挑战,会选择直面坚强,超越的人生需要坚韧执着的付出才能成就辉煌。

    我清楚陈小林现在处于疗伤状态,他只有过了心里这道坎,才能恢复到以前的自信。这道坎看着不算什么,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个中的艰难,而不少人就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关口,最后落得消沉一生。

    为了帮陈小林减轻疗伤的痛苦,我想着花样做陈小林爱吃的菜式,迁就着他的一切喜好,说话也不再牙尖嘴利,变得无比温柔小心。

    陈小林也平静地体贴关心着我,每日都会买我喜欢的东西回家,他在家吃晚饭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饭后他常常执我的手到街心花园散步,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中看到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两天湿冷的冬雨一直下个不停,虽是笑颜对着陈小林,但阴郁的心情时时笼罩在心里。窦煜回来了好几日,我一直刻意避而不见,每每听到他房间飘过来的琴声,心无端的会悸动。

    陈小林在疗伤,但疗伤的何止他一人?或许我们都在疗伤。我选择逃避窦煜,怕见面又会坠入到万劫不复的炼狱,再次经受痛入心脾的烈火焚身,虽说生铁百炼才能成钢,但人怎能禁得起再三的淬炼?

    几日后,我收到窦煜的一条短信:凤仪,我回厦门了。我妈在南普陀寺替你请了尊观世音娘娘,保佑你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你打开门就可以看到。

    忙去开门,早已没有窦煜的身影,地上放着红布包裹的翡翠观世音和莆田的龙眼肉,心如抽走般疼痛。

    恍惚中拿起伞下楼,冷风和雨雾扑面而来,眼中的世界一片迷茫,没有目的的漫步在街头,让干枯的心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四处飘荡。

    突然我看见了陈小林和方敏芝,他们在一家西餐厅里吃着午餐,方敏之殷勤地替陈小林在牛排上撒着胡椒粉,又替陈小林往咖啡里放着方糖。

    我马上闪到一个角落里观察他们,我不知自己的心是否已经麻木?看着他们的亲密,我竟能如此冷静地旁观。

    方敏之不时地笑着说话,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甜蜜,她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光彩,这种神彩只有坠入到爱河的女人才会散发出来。陈小林话虽然不多,但看得出他非常的放松,他享受着方敏之的温情,接受着方敏芝的蜜意,他在方敏之面前男人气势十足。

    我立刻明白了谁能替陈小林疗伤,是方敏之不是我。陈小林在方敏之面前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真性情,在方敏之面前他卸下了所有顾虑,无论悲伤或是高兴他都毫无顾忌。他的这些神态从没在我面前有过,他给我的是做丈夫顶天立地的气度,全力承担着家里所有责任的形象,他从未对我露出在外打拼世界的疲倦和失意。

    晚上陈小林买了乳鸽回家,吃饭的时间,我漫不经心地问陈小林:“阿林,你中午吃的是什么?”

    陈小林淡淡地答:“在外面吃的牛排。”

    “和客户吗?”我接着问。

    陈小林看我一眼:“和方敏之吃饭,她想关掉她的公司和我重新组建成公司。”陈小林停顿片刻又说:“凤仪,我正想找你商量这事,你看如何办?”

    虽然陈小林不着痕迹地说着方敏之,但对我也算诚实,没有处心积虑地欺骗。陈小林以前从未找我商量过他公司的事,此番这么问我,可见他心里早已做好决定。现在方敏之的状况要比陈小林的状况好得多,可她为了照顾陈小林的尊严,关掉自己的公司转到陈小林公司里,确实是用心良苦。

    心里百般的思量,放着以前我早就夹枪带棒的一阵讽刺。如今经历许多事后,心态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也许我的心境真的老了,胸襟也变得海阔天空起来。

    看着陈小林眼里的为难,我笑着说:“阿林,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到觉得关掉你现在的公司,用原来公司名称更好些。”

    陈小林点头,原来的公司已经积聚了几年的人气。自陈小林撤股后,方敏之打理得也算稳定,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发挥最佳的资源才会有最好的收益。

    饭后陈小林洗着碗对我说:“凤仪,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叹气,其实我和陈小林过的日子在同龄人中也算是比较优越,很多时候我到觉得精神上的相融,更甚于物质上的得到。晚上躺在床上想我和陈小林的感情,陈小林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方敏之?如果他爱的人是方敏之,我能成全他们吗?如果他爱我,我又如何面对心灵的困扰?

    辗转反侧的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在乎才会紧张,越在乎才会越紧张。

    陈小林在我面前处处注意他的形象,他呵护我,保持做丈夫的伟岸,那是因为他在意我。人都有累的时候,都需要排解的地方,陈小林在方敏之面前流露的轻松,缘于他把方敏之当成了伙伴和朋友,把方敏之当成了可以放松的栖息之地。

    陈小林对方敏之的感情非常深厚,这种深厚的感情是从小就建立起来的,这种感情是信任倚重但不是爱情。

    突然的悟到,突然的明白。想着陈小林虽然在外也寻欢,但扪心自问,我全身心关心过陈小林没有?我放任着他的荒唐,从未真正想过融入到他的世界,夫妻做成这样,我也是难逃其责!其实夫妻之间的事,并没有谁是百分之百的对或是错,只有合拍和不合拍,有缘无缘而已。

    早上陈小林吃过早餐去上班,他见我在家也没觉得奇怪。没多久,我爸给我电话说和买主达成了协议,按合同价卖一个门面,我们收回一个门面,虽然卖亏了不少钱,但也只能这样了。我爸又怕我们还需要钱,给我的账户上汇了一百万,让我们不要为钱发愁。这次我没有拒绝我爸,昨天夜里反复考虑过后,我决定从美辰辞职,我要过一种全新的生活,这样对我对陈小林对窦煜都好。

    马上找到一个相熟的律师到公司办辞职手续,律师进了林总的办公室,我去收拾自己的物品。

    王雅凡见我收拾东西,慌张地问我这是干什么?

    我边收拾物品边仔细交代着各项工作。陈娟闻讯赶了过来,我不等她开口,立刻堵住她的话:“陈经理,我先生在楼下等我,我先生公司的人手不够,我要到我先生公司去上班。”

    陈娟望着我不知所措,我收拾好物品,把钥匙交给了王雅凡,回头看一眼窦煜的办公室准备离开。

    “凤仪,你的东西都收齐了吗?窦总的办公室里还有没有你的东西?”陈娟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躲闪着她的眼光答:“陈娟,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我的物品是不会乱放的。”

    “凤仪,你进去看看,说不定你还真有东西掉在窦总办公室。”

    陈娟拿下我手中的物品,我想想打开了窦煜的办公室,我也想再进去看看,虽然窦煜回了厦门,但这里仍然有他的气息,我就在这里和他道别吧!

    开门四处地看着,陈娟把门关上了。我慢慢走到窦煜的办公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翻看,首页的空白处全写着:爱到心碎,爱到绝路。

    看到这里,我的心如玻璃落地般碎了一地。

    逃似得跑出窦煜的办公室,提起东西不顾陈娟的挽留,不顾林总的阻拦慌忙下楼。出了公司,我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

    回到家,让自己缓了好几天的气,才渐渐地有了知觉。窦煜走了有大半个月了,还没回上海,起初辞职的时侯还担心他会骚扰我,现在看来,他也算是想明白了,没有再找我的麻烦。

    这两日陈小林的脸色差到极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神色,我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隐隐感觉这次事情比日本的违约要严重的多。

    打电话问方敏之,陈小林出了什么状况?

    方敏之只是哭泣并不回答我。万般无奈给陈小林打电话,要他晚上早些回家,我有事要对他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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