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从棠黎轩回来之后,便出门采买了一次药。之后每日都提着一个小罐子去荒鸿院里报到。

    荒鸿似等着她见天儿来一样。院里阴凉的石桌上总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三五盘茶点。

    那口无遮拦的玄坛,自她那日离开便卧床不起。喝了许多汤药都未起作用。

    故而常林看她的表情总带着些微不可见的敌意。

    九姑娘照样天天来,日日跑。一碗一碗药给那玄坛灌着。

    六月十六下了雨,成墨云心血来潮要喝茶。荒鸿将院里的茶叶悉数泡了一遍皆是不合他的口味。暗暗翻白眼,就是欠的,每日催他喝药的人不来,心发痒了。

    转而又听他说无根之水泡茶最是好的,说罢,提起茶壶撑伞出了门。

    荒鸿见他这般,头痛不已,这哪里像个久病之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弱智么。

    虽是这般想,还是撑了伞跟出去。

    一下雨,九姑娘的院里就成了池塘,进不来人,她们也出不去。

    闲来无事,九姑娘在陈旧的茶叶罐子里搜罗了些碎茶叶沫子烹了茶。外面雨声哗啦啦响,九姑娘心血来潮把瓦罐放在流水的房檐下,便听得叮叮咚咚的雨滴打在瓦罐上,好景致。她倒两杯茶推给做针线的宝珠一杯,拿起五小姐之前看的书翻了几页。就听大门外有声音。

    随后大门被推开九姑娘看清了来人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寿宴上见过。

    宝珠也是听见的,站在门口迎,出也不是,进也不是,雨还打湿了干净的裙子,她远远对着来人一施礼,“谷姨,这大风大雨的您怎么来了。瞧这院子,也出不去人,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谷姨一蹙眉,踌躇了半晌,没迈开腿进院里,索性就隔着院子道,“我来传话。老太太嘱咐九姑娘要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无事学一学《女德》。老生话已传到,便先回去了。”

    宝珠听到微微有些纳罕,扭头看屋里,九姑娘托着腮看着她亦是充满好奇。好在谷姨还没走出院子,遂多问一句,“谷姨,老太太这话从何说起呢?姑娘有些不明白。”

    “装腔作势!”被唤做谷姨的婆子冷冷哼了一声,盯住宝珠,“别以为老太太什么都不知道,你撺掇着九姑娘去棠黎轩还不是为那事?若不是看在昔日你老父的份上,你能在此搅弄吗?我就看在你父的份上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说罢,那谷姨甩袖离开。

    宝珠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尴尬地看了看九姑娘,张张嘴想解释,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下去了。她一脸心事地坐回刚才的凳子上,针线篮子里那一件绣了一半的围腰怎么看怎么不想继续绣了。

    九姑娘既听了谷姨的话就免不了要询问一番。宝珠现在是她房里的人,于情于理她该知道。再者,谷姨既然能这么说出来,也是敲打她。只是不知宝珠能不能明白。

    看宝珠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九姑娘轻泯一口茶,另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向她,“宝珠,我不会拐弯抹角,便直接问你了。”

    宝珠本来已收拾针线了。听九姑娘一问,手里的动作还是停顿了一瞬,方抬起头来笑着看九姑娘,“九小姐有什么事便问吧。”

    “棠黎轩是怎么回事?”九姑娘似是问谷姨刚才没说完的话,可事实上,九姑娘从棠黎轩回来便发现,宝珠做的所有的事都是为了让她与卿家敌对反目,而宝珠为何要把宝压在一个没有名分的她身上,她更好奇这其中始末。

    宝珠闻言一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要编些瞎话来糊弄。

    九姑娘哪会看不出她的算计,似是而非看了一眼门外滴答答下的更大了的雨,漫不经心道,“我在卿府独木行舟,你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吧。”

    这个疑问句九姑娘说的异常肯定,她淡淡的神情,单纯的不像话的样子皆在宝珠眼里。

    宝珠眸子闪动,顿了许久,才开口,“既然要说,我便从头说起。只是这是个长的有点无聊的故事,九小姐确定要听吗?”

    “你说。”九姑娘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转向宝珠,一双漠视一切的眸子看着她。

    宝珠低下头去继续道,“这事要从我父亲那辈说起。卿家世代为商,想必九小姐知道。我的父亲是老太爷捡回来的下人,从小跟着老爷当书童。也就是那样,我爹学了孔孟之道,有心报效朝廷。后来,老爷许我爹与老爷同乡会试。我爹与老爷同时榜上有名。我爹便随老爷一同进京参加次年的恩科。那一次,我爹高中,老爷落榜。”

    宝珠说到此处已有些惆怅,她微微勾起唇角,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屋子,轻笑道,“乡里那年举孝廉,卿老太爷从中周旋,卿世勋便当了官儿。而我爹无缘无故被除了名。这一切都是拜卿家所赐,如若不然我现在也是堂堂小姐,何故坐在这里受人指派。”

    九姑娘听到这里,宝珠说的都是他爹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对祖父和父亲的不满,与棠黎轩并无关系。

    宝珠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的茶,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那时我爹与我娘刚生下我,卿世勋几番去家里走动,便相中了我娘。不久便占为己有。我爹将我拉扯长大,我十岁那年我爹便郁郁而终了。”

    九姑娘听着,不禁微微蹙眉,莫非那邵氏便是宝珠的娘亲?

    可日子不对呀,四哥分明比宝珠还要大一些。更何况科举制度向来严明,没人能浑水摸鱼的,宝珠说的前言不搭后语,要么是她撒谎,要么是给她灌输这些事的人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

    想到这里,九姑娘不禁想起棠黎轩那个自称是她祖母的老妪,或许她知道些内情。

    九姑娘想这些的时候,宝珠并没有停下来,依旧接着说,“我被接进府里当丫鬟,伺候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五小姐。本来打算与这个妹妹好好生活,却不料她没几年就死了。”

    宝珠把故事讲的东拉西扯,九姑娘已经不耐烦了,说到最后还是陈词滥调,知道她不过是敷衍了事。迟早要与她划清界限,便什么也没说,开始喝茶。

    想到这些日子她真心相待,却被人当做棋子随手置之,还是有些气闷。

    索性雨已不那么大了,旧伤早已大好。之前因为有伤不能动武,现在没了约束,她自然无所顾忌。起身拿了把靠在门口的伞,脚下一踏,飞出院墙去。心中对宝珠的顾虑一下子倾倒了个干净。

    “九小姐。”宝珠在屋里唤了一声。

    九姑娘不为所动,已站在外墙根下。她掸一掸溅到身上的雨水,就听旁边有人唤了一声,“小姐。”

    九姑娘被这一声唤吓了一跳,寻着声音就瞧见谷姨站在不远处,她身边还跟着一与宝珠年纪相仿的姑娘撑着伞。

    那姑娘眉目俊郎,穿着灰布衣裳,头发高高束起,微微低头看着脚下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打湿裙边。

    九姑娘打量过二人方道,“谷姨怎么还在这里?莫非还有话要说?”

    “小姐。”谷姨行礼又唤一声,“小姐莫怪。敲打宝珠是不想她继续蠢钝下去。这卿府里群魔乱舞,表面上看着祥和,同仇敌忾的样子,背地里却都是各安心事的。我的权利不大,只能安排洛水保护您了。我不能在此耽搁太久,您要自己保重。”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呢?”九姑娘被宝珠的事搞得心有余悸,不想再轻易信谁了。盯着雨幕下的谷姨,就见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一个纹身,那样式和九姑娘小时候把玩的娘亲的玉佩上的图案一样。

    “小姐,这是唯一可以证明我身份的图腾,你若不信,那我也只能让洛水暗中协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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