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鸿不过简单看了一下地形。就发现,这一出并不是远郊,更像在皇城脚下。他略微诧异,心道是哪个达官贵人敢在皇城脚下。动他们这些天子门生。

    对,天子门生。

    他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咯噔一声。

    好一个天子,好一驾识途的老马。这原本是荒鸿的大胆假设。但是在他解开马匹的那一瞬间,他已确定了。

    这是来自天子的考验。这马也是宫廷御用的汗血宝马。

    都说老马识途。荒鸿抬头,天空月朗星稀,长安的夜似乎从今日开始便燥热了。

    跨上那匹老马,走在荒无人烟的小巷。荒鸿竟不知长安有这等地方。

    老马果然识途,在三更将尽的时候。荒鸿到达一所茅寥之前。

    茅寥中点了灯,透过敞开的窗户。荒鸿可见那茅寥中的人影若隐若现。

    他有些迟疑。若不是天子本人,他又当如何面对。

    索性已走到此处,下马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孤身一人进了那茅寥。

    茅寥中端坐着一吃酒的中年男子。荒鸿自进门起便被一种无形的天威压着,那是来自于天子的气质。

    撩袍跪地:“吾皇万岁。”

    “果真聪明。”那帝王毫不吝啬褒奖之词,“抬起头来。”

    虽不在朝堂之上,荒鸿仍不敢将眼睛抬起,去直视这位天子。

    “听说你与霍相走的颇近。”那帝王面无表情地扣指敲了一声桌子,“从今往后,你们便无缘了。”

    “陛下,草民惶恐。”荒鸿俯身顿首,“草民读圣贤书只为出人头地,并无攀附权贵之意。”

    “说的好。”那帝王玄色的袍子内若隐若现的明黄内衫昭示着他此事微微略动的情绪,“自现在开始,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为寡人效命,第二,致死不能出头。”

    荒鸿拜倒在地的身子一震。天子在殿试之前行了这么个大动作,皇后和安家不会不知道,郁王和霍家也一定知晓此番动作。故而,天子将了他的军,如今不论他如何选择,其实路只剩下一条。那就是永无出头之日。空有一腔抱负,却被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荒鸿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这位天子,“陛下,草民今生不为官又何妨?世道清明,百姓安康,回乡做个授业之人岂不快哉。”

    这句话正说到成帝心坎上。十六皇子恰逢启蒙阶段,然朝堂之上党羽分明,没有一个能独善其身。此次科试成帝有心选几个身家干净清白的寒门子弟进翰林院。一番考察下来,荒鸿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又没有大背景。最主要,学文还不错,人还激灵。

    坏就坏在太聪明上。成帝断然不会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当然,这么锋利的剑,就应该不开锋,那才不会伤人伤己。

    “你既有此想法,甚好。”成帝道。

    荒鸿伏在地上,听不出成帝情绪。这样也好,反正总要相见,这会儿见了,各自都有个心里评估。

    只听荒鸿道,“那草民明日便收拾行囊返乡。”

    这一招以退为进也不知会否奏效,荒鸿心里也没底。

    反观成帝,似深情微动,又恍若未见,执起酒杯喝一盅,转而道,“甚好。”

    荒鸿松了口气,道,“草民告退。”

    言毕,荒鸿起身退了出去。

    就着将近四更的夜色,微风不燥,朗月星稀。荒鸿抬头望着广袤天际,观及天象,一颗晦暗光点映入眼帘。方位在东偏北方向,正是晋地。

    听说九小姐也去了晋阳,这颗星看似不起眼,那拨云弄影的姿态正验证了师父所言。

    晋阳,大佛山顶。

    莨夏满脸愁容,谁知道从半山腰爬上山顶,要那么长的时间。此时已是后半夜。

    莨夏被自己的胜负欲搞得有些头痛。下午的时候,她贪图夕阳正好,玩了半个时辰。天黑下来之时,她又见山顶近在咫尺。这一来二去,便爬到了三更时分。

    无奈,莨夏已傲然站在高山之巅,没理由不感受一下胜利者的喜悦,便席地坐下享受着来自夜的洗礼,坐在山巅之上,星光闪烁仿若触手可得。她不知观星之法,只觉得此时天际无比美妙。没有争夺和杀戮。仿佛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她自己。

    就在此时,天边一颗星陨落。莨夏猝不及防低下头去。

    星辰陨落不是什么好征兆,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本命之星陨落,那样子,看来离这里还不甚遥远。默哀一遍,看着半山腰若隐若现的灯火,她突然觉得逃离尘世更为舒适。

    爬山爬到此时,她自己都没想到,恐怕外婆也想不到。

    莨夏讽刺地笑了笑,坐了不多一会儿便收拾起感伤情愫往山下走去。

    这天黑路远,别让成墨云担心才是。万一他性子起来发现自己夜半更深还未回去,发动一寺的僧人来找,那就罪过了。

    只是夜里黑,看不清前路。莨夏凭着记忆七弯八绕。不多时便将自己绕进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才发现看不见半山腰的寺庙了。

    聪明人说不要相信轻易的巧合,但机缘巧合这种事看的当是机缘吧!

    这种机缘少见。在莨夏还在疑惑自己在哪的时候,前面闪着削微的亮光将她吸引过去。不是别人,正是上个月在府中见过的舒姜。

    舒姜因为妹妹的事与莨夏有仇怨。莨夏自然不觉得自己不对,同时舒姜觉得不论自己妹妹对不对,莨夏毁了她的一生,便是罪恶之首。

    舒姜没有理会莨夏,自顾自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了一把柴火。

    “舒统领不在江南当差,怎么有空到这穷山僻壤了?”莨夏上回见他就想问了。经管知道他不一定说,不过为了缓解气氛,她还是干笑着问了。

    舒姜果然没有理她,忙活着手头上的事。

    莨夏自讨没趣一句,断不会继续讨厌,便绕开舒姜往山下走去。

    “留步。”在莨夏快离开视线的时候舒姜唤住她。

    莨夏蓦然回首,就看见舒姜站在火堆之前,挡住了多半火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舒统领有事?”莨夏大着胆子问道,心中却在打鼓。万万不要在此动手。即便自己这段时日不曾懈怠,对于善大耐揍的舒姜来说自己还是个软柿子。

    好在舒姜站着没动,不然,莨夏真能一溜烟拔腿跑了。

    “你跟在我身边。”舒姜不情愿第道。

    莨夏纳闷舒姜何时有这般好心了?仍是不敢靠近,牵强地笑道,“我觉得此处甚好。”便原地坐了下来。

    见此一幕,舒姜窃笑,还真是能屈能伸的主呢!当时在卿府耀武扬威的劲头哪去了?这乖乖女的模样还真是媳。

    莨夏慌了神,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天黑的如泼墨一般,自己的目力和耳力此时都在舒姜之下。舒姜这个人也算是条汉子,他既然没说要清算旧账,便没必要太怕他,遂大着胆子道,“你可知道下山之路?”

    “反正不是你走的这条。这是条死路。在你前面一里外就是崖壁。”舒姜简单解释。

    莨夏听的稀里糊涂。这人不是与自己有仇怨吗?怎么还会帮忙?说到底是不是在骗自己?

    莨夏觉得自己思虑的甚是有理,更何况还有那个倒霉女人夹在中间。舒姜不扒了她的皮就算对她不错了。

    许是昨夜兴奋的没睡觉的缘故,莨夏想着想着便困了,头埋在膝盖下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是极为不舒服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舒姜已不在快熄灭的火堆旁。此处不知在何地,好在自己在的地方植被并不茂盛,只是山石林立,下山着实也比较难。

    不过正如舒姜所言,自己背后是一条下坡路,不走多远便是舒姜说的峭壁。从莨夏下所在的地方看去。就像被巨人凭空拍了一掌,结束的特别突然。

    此时已是四月十五,莨夏心中忐忑。昨夜没有回府,让外婆知道了又要加功课了。

    加功课不是个问题,问题是怕外婆肝火旺盛,气出个好歹来就不划算了。

    莨夏一迷糊在山上过了一夜,又想起那传说中的卧佛还没看。此时回去反正都迟了,便稀里糊涂的往山上走去。好歹圆自己一个念想。

    爬上山顶,莨夏举目望去,对面是连绵不断的高山,哪里有什么佛像可言。

    都说有缘之人自会得见,她未曾看见,心头沮丧,正难过,天边冒出太阳来,红日初升,令人欣喜。

    待日头升起,梁夏转身往回。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上山之时目标明确尚且走了半日搭了个夜。这会儿还未下山,腿都开始不好使了。

    莨夏慢慢向山下走。走了不多时,见山石当中多出一块,极为不和谐。

    梁夏走近一看,见那山石隐映之处是个空心的洞。莨夏揣着好奇将虚放在口子上的石头搬开,露出一点里面的样貌。

    说来奇怪,外面看着平平无奇,这一个石头搬开,却看见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何意?

    莨夏只当捡到宝了,将洞口的石头全数搬开。许是山上的猴子在这里搬了个洞出来玩吧!

    也不知什么驱使她的好奇心要将石头搬开。搬到一半了才发觉奇怪。若是动物所为当没有这么归整才是。

    尤其是她将洞口清理出来之后发现这个洞口打磨的像模像样,甚至在洞口往里面走的那一节路还修了简易的台阶。

    莨夏好奇是何人所为,便趁着天光正好小心翼翼进了洞里。

    这洞外面看着尚可,一往进走,看得出这地方半年以上没来过人了。

    话分两头,莨夏这边探洞。成墨云与了缘在禅房鼓捣到天亮。回来不见莨夏,问起锦灏,锦灏只说她上山去了。

    这里的山不比苏城的,听锦灏这么一说顿时着了急,“怎么不拦着?”

    锦灏一脸苦闷:“王妃的性格火爆,没拦住。”

    “去找。”成墨云叹了一声,这山上有些不能去的地方,她可千万别去了才是。

    这便撒出人马去找。

    直到下午,莨夏自己回来了。

    成墨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下午,莨夏背着光走回来,行如走尸,呆若木鸡。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在成墨云的印象中,莨夏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却从未这样颓废。她整个人都呆呆的,跟在她后面的是舒姜。

    成墨云对此颇为不解,问舒姜道:“舒姜,可否解释一二?”

    “无可奉告。”舒姜并不吃这一套,平静的眸光一转,道,“人已送回。”

    说罢,转身便走了。

    成墨云追上蓬头垢面的莨夏,拉住她,将她拉回房间。

    莨夏呆呆傻傻跟着成墨云进了屋里,成墨云握着她冰凉的手,轻声道,“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莨夏突然腿一软瘫倒在地,哭的声嘶力竭。

    成墨云不知发生了何事,抱她上床,任她泪流成河。

    末了,莨夏擦干眼泪,乏乏的转身便睡了。

    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莨夏闭口不提,成墨云便不问。

    傍晚莨夏醒来。一改平日的洒脱性子,沉闷要命。

    话也懒得多说,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像被吓傻了一般。

    “回家吧。”

    这是莨夏回来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成墨云不知她经历了什么,其后派人去搜山。

    莨夏回到梁将军府变得异常勤奋,不偷懒不躲避。外婆说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从不顶撞。

    这样的莨夏在旁人眼中看再好不过,老太太却觉得不正常。

    五月初,莨夏练完功便要回去。被老太太叫住,“丫头,遇上什么事了?”

    莨夏一愣,道:“无事。”

    便要往外走。

    老太太眼疾手快将她拉住,问道:“往哪里去?”

    “睡觉。”莨夏有气无力地回她,“外婆别闹,我好困。”

    说罢,便挣脱老太太往屋里去了。

    随行伺候的丫鬟也觉得奇怪。一次拜佛回来怎么把人给拜傻了?又不敢直说。伺候倒是尽心,可怎么着都透着古怪。

    老太太见莨夏不说不闹,这可把人愁坏了。召舒姜问话,那人也不愿意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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