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

    战争在八月十六拉开序幕,梁家大营军粮告急。城中,因为前些日子昙府台的事百姓们还心有余悸,凡是有些出路的都出了城投奔亲人去了。有钱的富户更是一听到风声就举家迁移了。不为别的,这些年头下来,他们还没见过偷卖军粮的事呢。更何况,这场战争来的古怪,怕是会输。

    怕死的都走了,留下老弱妇孺这些无可奈何的,家里男人又去当兵参战的,只能盼着他们凯旋。

    眼看着晋阳的天儿一天凉过一天,妇孺们集合在一起自发做起了棉衣棉鞋。

    战备期间,城里供应紧缺,商人们走的差不多了,城里的人只能靠才收成的玉米和即将收成的白菜胡萝卜度日。这些没长成的蔬菜在百姓看来心疼的要紧,要不是战争不知何时就要打到家门口,断然舍不得糟蹋。

    北城门外三十里,驻扎的合胡人每日虎视眈眈盯着晋阳城。听被抓起来的合胡商人说,接连几年,塞外气候恶劣,说不准谁家的羊在一夜之间就全喂了狼了,他们打仗也是没办法。没吃的了,逼疯了。

    当然,饿是一回事,合胡商人的话却不能令人信服。在大历先祖开放贸易以后,几十年的通商贸易往来中,合胡人早已掌握了种植技术,早已不是原先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民族了。

    然而,这样的人却比中原人胆子大,野心勃勃。此次进犯便是他们看准晋阳内忧而打的一场出其不意的仗。

    在仗打了几日之后,一股不小的暴民武装直逼晋阳。外患之际,梁军无暇分身。

    顶上去参加战斗的除了晋王府的府兵之外,莨夏手下的一百五十多人也加入到了战斗中。

    外敌入侵,梁将军带兵抵抗,内忧在即,成墨云亲自带兵顶上。

    好在荒鸿一路随着这一群暴民北上提前给成墨云递过消息。那一股子在上党附近集结的暴民不多时就到了晋阳,并在晋阳周边骚扰起民众来。

    本来战火已危急到百姓利益,再加上暴民的骚扰。晋阳本就岌岌可危的民心再一次动摇。

    晋王府内,连日来军情告急,粮饷告急已让成墨云精疲力竭。再加上暴民的骚扰,随时有恶狗扑食的迹象,他已集结了府中大厨把城中长到壮年的猪全部杀掉,制成吃食送上前线。将私库中所剩不多的粮食留了五天食用之数,其他的全部运到战场上去。

    合胡人似乎知道军队缺粮,一直在望风等候他们自己偃旗息鼓败下阵来。

    南边的暴民在杀戮抢掠光晋阳周边之后,便每日不定时的寻性滋事。

    三日后前线再次军粮告急,城里妇孺早没了吃食,勒紧裤腰带支援前线。然而,粮草这件事已经不是单纯不吃支援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几日仗打下来,皆是小规模骚扰战,并没有大型排兵布阵。梁世显虽然看起来莽撞,打仗却一向保守。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故而战争持续了半月依旧没决出个胜负。

    成墨云忧愁,百姓没有粮,几十万人一顿的伙食尚且难以凑齐,断粮之事传回城中,成墨云紧急求助于楚地,看可否能解燃眉之急。

    谁知书信送出去石沉大海,许久没有回信。

    晋阳的天前所未有的阴霾,成墨云苦思之后并不良策。好在莨夏已提前离开晋地,这对他来说还算是个安慰。

    前线断粮三日,合胡人开始集结准备进攻。梁世显硬着头皮进入备战状态,阵前动员做过,天已快黑了。

    就在粮饷一筹莫展之际,莨夏带着粮食叩响了南城门。

    成墨云听闻莨夏回来的消息,又惊又喜。亲自跨马迎去。

    粮草进了城,久旱逢甘露般,全城百姓都出来看这个与众不同的王妃。

    她怎么会带回粮草。

    莨夏跨在马上,手里握着追云扣满身是血,她一夹马腹进了城中,与打马奔来的成墨云四目相交。

    锦灏满脸是血驾着一辆车驶进城中,满身疲惫,经历了多少,已经不用言说。

    听到信儿的还有梁老太太,一把年纪坐着车从南边过来,一见莨夏,便道,好样的。

    莨夏许久不见老太太,此时见她,凭空多多了白发,不似从前那么精神焕发了。

    莨夏没心没肺地笑道,“外婆,这些粮草能顶一阵子。”

    将救命粮草运给梁将军,暂时的吃不是问题,那么这场仗怎么打便不由合胡人说了算了。

    梁老太太也不多问,叫下人们将粮草押运上前线。

    莨夏则与成墨云一道回了王府。

    这回来莨夏开始发愁了,她之前收粮钱还勉强够用,这会儿还没有给老孙结账她已经没钱了,这可怎么是好。

    回到府中,莨夏便钻进库里让众人将嫁妆全数抬出,差锦灏将这些东西带出晋地变卖成钱。

    本来这事是背着成墨云的,可不知怎的,等她把用不着的东西都装上马车的时候,成墨云居然站在了门口。

    他蹙眉凝着莨夏,“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知道持家有道的重要性了。”莨夏垮了垮脸,看着这两车东西,也不知道能换多少钱,真是悔恨先前没学了几手赚钱的本事,现在钱到用时方恨少,真是难为死自己了。

    成墨云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车上的东西,随便颠了个瓶子在手里,“你倒聪明,把我喜欢的也拿出去变卖。”

    “这瓶子罐子有什么好的?”莨夏蹙眉睨了成墨云一眼,“我没把你那盘暖玉棋子卖了你都的感谢我。”

    成墨云便笑,“我妻贤惠,自然不会将暖玉卖掉。不过,你不用卖这些。粮草的钱我还是有的。”

    “有多少?”莨夏眼巴巴地望着成墨云,一脸财迷之相。

    成墨云伸出手来翻了个翻,“这样可够?”

    莨夏附耳到他耳边道,“好像不够,你不知道我弄了多少粮食。”

    成墨云侧目看她,在他眼里,他的妻子迷糊乖巧,关键时刻又是极为聪慧透亮。这件酬粮之事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的。凝眸看莨夏,“谁那么神通广大?可以弄来粮食?”

    “这你就别管了。”莨夏又迷糊起来,点算起嫁妆来又不心里没数了。

    成墨云叹了口气,“此时这么多东西拿出去怕是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的确。成墨云说的在理,莨夏总不能把这些东西留到老孙来了,到时候让老孙拉走变卖吧?那样的话,老孙又会陷入危机。她不可能那样做。

    成墨云见莨夏想的出神,便道,“酬粮的事事关重大,不能随意变卖贴补亏空,这事要上报朝廷。”

    莨夏恍然大悟,原来,为皇家做事这么多规矩。如若她私自将亏空填补,那么,便会出了力气到时候反而陷入不义,遭人非议。

    再说了,他们也没那么多钱。要是真的把军饷那么大窟窿补上了,只会引起成帝的怀疑,怀疑晋王有不臣之心。

    思及此处,莨夏吞咽了一口,看着成墨云,末了方垂眸认错,“是我鲁莽了。”

    成墨云将莨夏抱住,“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能把自己的嫁妆都拿出来变卖救人说明我没看错人。”

    “就算看错了也不兴换了。”莨夏从他怀里钻出来,“既然不卖嫁妆了,那锦灏,先把东西放回库里,留一两件出来变卖即可。”

    “还要卖?”锦灏小心将嫁妆清点。

    “卖,无用之物留着做什么?”莨夏瞪他,“你瞧,现在我要用钱了没钱。到时候这些东西都要变卖,我要将这些钱用来开店铺,到时候,钱生钱,我自然就有钱了。”

    成墨云听着她说这些,嘴角微扬。

    锦灏被这一情形看的有些呆了,晋王不苟言笑,数年来不见他发自内心的欢愉。只是王妃到晋阳之后,晋王似乎笑的开怀了不少。

    锦灏一瞬痴迷,抱起一个瓶子往库房走去。

    这边的事了了,莨夏便回去补觉。

    而与莨夏一道进城的荒鸿便与成墨云商议起晋地这一处的事来。

    原来,荒鸿只是有绶职,却没有派来兵将衙役,这样的绶职无非是把他一个秀才往狼窝里推。

    事情办妥了固然好,朝野上下哗然。可哗然本身就存在好与不好,褒贬不一。

    他坐在成墨云旁边,抓耳挠腮,“墨云,我这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成墨云气定神闲饮一口茶,“我这晋地你来对了。天时地利,就看这一仗你怎么翻身吧。”

    “你就是人精。”荒鸿烦躁地坐起来,“我去年进京前你就说我缺个机会。还真让成帝把我拉下来了。你说现在是个机会,怎么着我都觉得是麻烦。”

    “不急。”成墨云答非所问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晋阳的天又高又远,无形中蒙了一层压抑。他凝望远方,“这天儿用不了两天就变。”

    “什么意思?”荒鸿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儿,看这天儿,并没有什么异常,叹口气,“我也会看天象,这可没有异象。”

    成墨云回头看他一眼,“有这闲心不如背个药箱上几日前线。”

    “暴民这事儿怎么办?”荒鸿真有去前线的心事,以他素日的脾性,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轻易出手。

    成墨云扭过头去看院里栽种的几株月季花在微风中轻晃。

    荒鸿转回去坐在方才做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道,“你怎么不问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混在暴民中。”成墨云头也不回。

    荒鸿本想着卖个关子,也不用卖关子了,没意思道,“合胡人这几年怎么也开始玩权术了?”

    “军中缺大夫。”成墨云转身道。

    说完,走到荒鸿跟前道,“你且自己想想,我回院儿里看看。”

    “洛水……”荒鸿欲言又止。

    成墨云略转了一下头,叹了口气,“好好对琳云。”

    荒鸿愣在原地,成墨云的身影穿堂而过,恍惚间洛水提剑走来:你怎么那么闲呢?

    成墨云出了前院儿,彧凌从外面走进来,“王爷,南门外暴民开始动了。”

    “你们可有部署?”成墨云问道。

    彧凌踌躇一瞬,“虽然是暴民,多数都是纯善百姓,不便用毒用蛊,这就难办了。”

    “你带的人里面,功夫不错的有多少?”成墨云问。

    “功夫都会点,真刀真枪没试过。”彧凌如实回答。

    成墨云伸手捏了捏下巴,“无妨,先走。”

    锦灏从身后跟过来,“主子。”

    成墨云回首道,“你留在府中听候王妃安排。”

    说话的空挡,荒鸿闻声出来,“怎么样?”

    “暴动了。”成墨云回头道,说完对彧凌道,“带路吧。”

    三人一行抬步便往外走去。

    现在王府只剩下丫鬟们,唯一的男丁便是锦灏,他将三人送走,便关了门,去后院儿守着。

    没多长时间,莨夏便醒来了。见成墨云不在,便问,“王爷去哪了?”

    “南门外暴动了,主子去了。”锦灏道。

    一听锦灏这么说,莨夏喝完眼前的一碗粥,站起来便道,“我也去。”

    锦灏指一下托盘,丫鬟将托盘收走,“主子说……”

    莨夏打断他的话,“说什么也没用。快走。”

    说话间,莨夏已走出正殿。

    锦灏提剑跟了出去。

    待他们到南城门的时候,城内寂静无声,外面早已乱成一团。

    爬上城墙,就见成墨云和荒鸿站在城墙之上,而他们眼前是已经打的如火如荼的两队人马。

    莨夏瞬间被战况吸引住眼睛,她向来是冲动的,看见自己的人挨揍,想也不想从城墙之上直接跳了下去,“敢打我的人!”

    追云扣顺势甩出,直接打在一个大汉前胸,抽的他退了几步。

    莨夏将那大汉打开,便朝人群高呼一句,“云门的,把你们的本事都拿出来。”

    甩出追云扣往人群尽头跑去。

    她在上面已经观察过了,这些暴民有组织有纪律。在她看来,带领他们干这样勾当的多半有个军师,在暗处。

    她看了半天,只有人群最后的那五六个人一直没动,多半要护着那个军师的。

    莨夏一路往后窜的时候,见彧凌彧吟两人正与一个武艺不错的人纠缠,多半是带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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