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凝醉的到来给成墨云上了一课。

    或许从最开始,莨夏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而是奋不顾身的选择了自己。

    成墨云尤觉得亏欠她太多,似乎这一生是还不完的了。还好他们之间有同命蛊相连。这事对他来说最大的安慰,也是对莨夏最大的亏欠。

    成墨云一向自视清高,自负的认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他算准了所有事,包括郁王勾结合胡人,包括成帝的病况。

    帝王之间很多事都是安排,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郁王自以为顺应天命,可以坐得王位。成墨云却不这么认为。

    成墨云一直觉得皇宫是一个腌臜的地方。人世间最恶心的事都藏在那里,见不得光。表面上看见他有多么的光鲜亮丽,他的背后就有多么的见不得天日。

    成墨云握紧袖中的拳头,望向空凝醉离开没有关紧的门。

    那个门仿佛是他摇摆不定的心绪,去或者留之间,他只能选择一种。

    思忖片刻,成墨云望向一身狼狈的荒穹,“本王决定今晚就离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可以去找空凝醉。”

    “那人不过是个小倌儿值得信任吗?”荒穹对空凝醉抱怀疑态度。

    “能把楼燕西迷得五迷三道,你说他能不能信?”成墨云起身走到门口,“记住,一定要她们安全。”

    “明白。”荒穹觉得这两个字举足轻重。此时锦灏身先士卒回了长安,照料莨夏的事便押在了他的身上。

    成墨云离开之后,风月楼莫名奇妙的变得萧索非常。明明是三伏天气,却如寒冬料峭。

    莨夏回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整个人都很萎靡,问洛水,洛水也不说。

    精心调护,洛水倒肯配合。

    莨夏在风月楼住了几日虽说是养伤,可天天往往外跑,也不知道一天忙些什么。

    时日一长,再加上每日前线急报都是不好的消息,荒穹便在一日午后发怒了。

    那时候莨夏刚进门,还没有打水洗脸他便进了屋里,气鼓鼓地道,“请脉。”

    “不用了。”莨夏知道自己的状况,虽然看起来憔悴,还不至于归天。

    “梁小姐,任性也要有个度。”荒穹便这样爆发了。

    莨夏打眼瞧他,“你没事吧?”

    “请脉。”荒穹瞪着一双眼睛看她。

    莨夏蹙眉,“没病成天请什么脉?”

    “梁小姐,你以为这样就能报复到晋王吗?”荒穹自知话多,便就此打住。

    在场的包括洛水都惊了一下。

    只听得莨夏清凉的声喉接话,“无妨,你继续说。”

    荒穹诧异莨夏为什么要继续听下去了,便道,“是属下失言。”

    “你说的很对,我就是在报复晋王。”莨夏一瞬不瞬的看着荒穹。

    荒穹见逃不过去了,便道,“殿下的身世之谜本不是秘密。只是这些事虽然在宫里传了许久,但从未得到考证。人们便觉得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了。再加上皇后的极力打压,所有的流言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虽然是这样,却并不能消除别人的疑虑。也就是因为这些事一直在很多人心里嘀咕,包括成帝。在一次晋王殿下展露头角的时候,成帝亲自下令奖赏晋王回封地休养。这样的派遣等同于流放。”

    荒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但是并不是说离开了长安就没有是非了。晋王殿下的痨曹多人说是累出来的。可我师父说了,没有人迫害,他才能长命百岁。很多时候不是他想惹是生非,而是逼不得已他要活着。自从三年前晋王殿下在江南遇刺,他的身边就时时处处藏着危机。”

    莨夏心头一紧,一直以为是自己惹了祸害在身边,原来,他们彼此彼此,一直在漩涡的中心。

    荒穹踱步到窗边继续说,“不知道成帝是不是故意的,将晋王殿下封到晋阳这个地方。前朝旧事许多都与晋阳有关。成帝似乎就是故意让晋王自己查清事实,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难道皇后不管吗?”莨夏又气又急,这是她第一回听到这么系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后被成帝架空已久,早就插不上嘴。更何况,你觉得她心里没有疑虑吗?”荒穹冷笑,“我们的师父知道晋王殿下被封晋王并遣回封地之后,便出山相助。后来我们师兄弟几个人也一起跟着出山,效命于晋王殿下。”

    “那前朝之事查清楚了吗?”莨夏捉急与二十年前的事。

    “晋王殿下也一直在暗中查探此事,不然也不会三年前差点丧命苏城。但是从未有过结果。直到成帝下达彻查朱家灭门惨案,殿下才觉得在年份上有所蹊跷。晋王殿下彻查过所有的典籍,除了成帝给的死亡名单以外,典籍上并未留下一字一句关于朱家的事。所有的典籍上面都没有记载着朱家灭门案,只记载朱家世代行商,在灭门前三年朱家有一人坐了官。”

    “你们想,那么大一个家族从历史上消失这不是一件大事吗?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件大事,却从来没有记录在案,这便是一个很大的蹊跷。”

    “是很蹊跷,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莨夏不以为然。

    “灭门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就是看不顺眼梁小姐一直以为是殿下休了你。但是,为什么你可曾仔细想过?晋王殿下待你之心你可曾想过?”

    “先生,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洛水听的荒穹说话有些过分了。

    莨夏拉住洛水对荒穹道,“先生定然也是不吐不快,还是说了吧。”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当然是要全盘托出的。”荒穹道,“晋王殿下在很早以前夜探朱家旧宅的时候就发现了密道,已经知道里面定有他的身世之谜,而且下去亲自查看过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因为我毁画而恼火?”莨夏说起来这个事突然变明白了。成墨云或许是看清了她的心,才从一开始便利用那件事屡次去化清界限。

    这便是他的爱吗?当然,换做是莨夏也会那样。

    而成墨云当时在密道里没有去找自己也是设计好的。就算没有设计,自己阴差阳错的进去毁的那些壁画也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可以推开她很好的一个理由。

    莨夏突然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仅仅是因为什么事吗?或许是吧,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成了不被伦理道德接受的野种,这自然是不允许的。

    可是莨夏并不怎么认为。二十年前的事终究还是一个秘密,孰是孰非到现在都没有谁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

    老太太那里定然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听的。但是现在两国交战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讲这些小情小调的事情。况且这些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不急于一时。

    莨夏看着荒穹,“先生,请您继续。”

    荒穹转过身来,有些激动,“小姐只是看见殿下不理你,你就一再作。只是知道殿下休了你,却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让他做出这样艰难的决策。”

    莨夏是离开了两个月,但是在这两个月当中,晋阳城风平浪静,人家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听荒穹讲起来,她才觉得可能真的是有些事她误会了。可又听得别扭,自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说的那么严重,还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荒穹才不知道她此时丰富的感情世界,“小姐走的那天晚上,瞿府台以您的性命威胁殿下。晋王殿下只能在第二天便退出朱府。将朱家旧宅的控制权交出去,并承诺再也不进去。”

    莨夏蹙眉,“你说的奇怪,瞿府台凭什么能威胁到王爷?再说,我那天是通过小路回了梁家。”

    荒穹这一对峙才发现,他们俩还有这一出错过。

    莨夏嘟囔,“那日我去梁家,晋王后脚就跟去了,哪有你说的那些事。”

    “那梁小姐可知自己身上背着多少人命呢?”荒穹一转话头。

    莨夏心头一紧,原来还有这一层威胁在里面。

    “之后,瞿府台还翻出了很多陈年旧事用以来威胁晋王殿下。而且在瞿府台接手朱家旧宅以后,又陆续传出许多流言。再加上公家也有许多不被大众知道的密事。这些便成为殿下的软肋,瞿府台便与许家勾结坐了不少损事。”

    说到这里,荒穹伸出自己的手来看了看,“梁小姐几次涉险,您是觉得自己运气太好。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每次都可以死里逃生吗?你总觉得自己的运气是天生的。可是天生的背后。总会有人付出很多。”

    莨夏抿唇不再言语,洛水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小姐,你别听他的。”末了洛水实在是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你是不是都知道。”莨夏听她说的别扭,扭头去问洛水,“怪不得怎么长时间以来你从未提过要回府一趟。这并不是你素日的作风。”

    洛水难堪,“我知道的只是一点点。是上一次殿下受伤我正好回去赶上了。晋王殿下让我不要说。这些事儿我便没有说过。”

    “还有什么事儿从实招来吧。”莨夏忍不住瑟瑟的发抖。她的心冰凉一片,又格外的炙烤。这样的感受让她欲哭无泪。

    莨夏一直以为自己做了很多,一直都觉得自己在付出,在忍耐,在做人所不能。

    然而,她到今天才发现什么人在背后默默做了那么多。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的认识就注定了成墨云要为此背负一切。

    莨夏痛不欲生。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怎么他所有的好都要从别人的口里听说。他只是不说,自己就忘了他的好,这是多么令人难过。

    莨夏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光华,她望着门外,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身影。

    莨夏恨自己知道的太迟,恨荒穹现在才说,可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选择独自面对。

    她不甘心就此打住谈话,便问荒穹,“他为什么要那样。”

    “你去问他。”荒穹叹了口气,“自己把自己搞得那么别扭。也就你们两个了。”

    莨夏咬紧唇,他们已经回不去了,还纠结这些作甚,她没有保护好他的孩子。

    莨夏悲从中来,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心痛的要死去,只能强扣住自己的胸口。

    洛水见她脸色越来越差,担忧地唤她,“小姐,你怎么了?”

    莨夏摇摇头,站起来走到里屋,形如枯木没有生机。

    今日此举就如同压死人的最后一棵稻草,将千疮百孔的莨夏压的再也翻不过身来。

    她躺在床上呆望着头顶上的纱帐,往事一件件从脑中划过,如同最美的华章。

    外面打打杀杀的声音忽远忽近,莨夏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外界的苦难。只有无以复加的心痛席卷四肢百骸。

    她低声哭了起来,依旧只有悲伤没有泪水。

    洛水闻之去照料她,又被她撵出去。

    莨夏细数着自己带给成墨云的伤痛,心中百感交集。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

    他为什么要一再纵容自己呢?

    难道就为临安村的一次相逢,一场搭救吗?

    那对于莨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对成墨云来说便是一世承诺。

    夕阳西下,莨夏尤记得他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说,等我来娶你。

    莨夏无疑是最幸福的娘子,而他们却同时卷进了二十年前的一场骗局当中。

    至今为止,莨夏不知道自己为何被江湖人追杀。而成墨云又为何一再被针对。

    她所知道的只有一场阴谋,一场关系到二人的阴谋。

    莨夏从床上坐起来,她已经不允许自己沉湎于悲伤。她望着窗外,空凝醉就站在南馆的二楼上能与她对视而望。

    “听说楼燕西在城里。”莨夏突然道。守在门口的洛水闻言应道,“是,楼公子每日都会来找空凝醉。”

    “还有呢?”莨夏呆望着那边问。

    “没有什么了。楼公子每日都来,一到二更便到。”洛水仿佛什么都知道。

    “正好。”莨夏一笑,“今儿晚上就去会会这个楼燕西。”

    洛水没有疑议,远远望了一眼空凝醉,利用他真的好吗?

    天黑掌灯之前,宝娘让他们换了衣裳将他们送进南馆。

    这里与青馆不同。好在莨夏来过一回,知道空凝醉住在何处,便不请自去了。

    她毫无征兆推开空凝醉的房门,屏风隐映之后传来空凝醉宿醉未醒的声音,“谁?”

    莨夏没有回答,是洛水道,“公子,借您房间一用。”

    “我当是什么事,用就是了。”空凝醉窝在短塌里没有动,“进来便是。”

    莨夏的身影就那么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屏风之后,缓缓走来,垂眸之间都是风情,“公子,叨扰了。”

    空凝醉赫然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全没了戏谑从容,尴尬地问,“你怎么来了?”

    “有事找楼公子,奈何他对青馆无意。”莨夏空洞而冷冽的眸子抬起,凝向空凝醉,“公子若觉得唐突,我……”

    “咳……既然来了,就坐吧。”空凝醉从短塌上起来,忙了一会儿找水烹茶。

    莨夏打眼瞧他住的屋子,上好的紫檀木家具,被几座屏风隔开隐隐绰绰很得意境,桌上烹茶的茶器是一套配齐六个品茗的汝窑天青。琴桌上的焦尾打理的极好,琴身隐隐散出淡淡木味。

    这么有情调的地方,难免让人附庸风雅,若是不然,都显得对不住屋主人的良苦用心。

    莨夏喜欢弹琴,只是有些日子没弹了,看见这焦尾难免技痒。

    入手一曲《秋风词》愁肠百转。

    空凝醉烹茶的手都停了,听着她如泣如诉的琴声,再不忍多看一眼。

    莨夏也没想到那么多曲子会突然弹出这一曲,正合了心境。

    一曲肝肠断,空凝醉请她们移步品茶。

    莨夏一副小公子的打扮冷峻高深,洛水气质本就阳刚,这样穿起来与男子一般无二。

    三人对坐饮茶,不过一刻钟,竹帘后便传来一串翻窗入室的声音。

    洛水闻声就要去揪楼燕西,空凝醉执杯看一眼莨夏,就见莨夏微微摇头,打眼看向自己,“公子的茶艺果然出众。听闻公子擅吹箫,不如让我等见识见识如何?”

    “知音难觅,求之不得。”空凝醉进退得宜,分寸拿捏的极好,里间而楼燕西正好能听得见。

    莨夏坐了这么许久也有些乏了,便支起肘听他吹奏一曲。

    那样子,从竹帘里往外看,觅得莨夏的背影正像恩客一般。

    楼燕西从里面跳出来,正好被洛水一把拉住,“楼公子,许久不见啊!”

    楼燕西被拉住一脸震惊,他望着眼前的女子,正是他许久未见的四爷。昆垣都成过去了,怎么还能碰见洛水这土匪啊!可是,都说洛水是个土匪,那土匪头子的莨夏呢。

    他正想着,就见那恩客回过头来,果不其然,就是莨夏,不禁叹一声,“怎么回事?”

    莨夏一笑,“怎么样啊楼公子?是苏城太小放不下你了?”

    “你可别这么说,我的祖宗。”楼燕西看见莨夏就头大,能把他舅父家搞得鸡犬不宁的杀神可不是盖的。

    楼燕西受家母之托去看护舅父一家。来了才知道是惹了莨夏,他这会儿怎么能搞定呢?想的最多的就是不要碰面,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想到莨夏会找上门来,真是要命啊!

    这边楼燕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空凝醉倒是像不知道他来了一般,阖眸动情吹着箫,楼燕西悔的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垂涎空凝醉的美色。垂涎美色本来也不打紧,像他这样日日到点就来的,不堵他堵谁。

    楼燕西一瞬间想了许多,方静下心来,“呦,这不是莨夏小郎中么?”

    “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莨夏眸子一抬,清冷空洞的眸子凝着楼燕西。

    楼燕西当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方镇定道,“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才来么。哪能知道小郎中的心思。”

    “既然你说不知道,那么我就告诉你。”洛水接过话头,“你给句准话,许家是不是与郁王有所联系?”

    “我是外姓人,怎么会知道这个。”楼燕西将自己摘干净,去和莨夏套近乎,“小郎中,您的医术高明,家母成天念叨呢。想找机会拜访您呢。”

    “别岔开话题。”洛水一把将他按在一张兀凳上,“我们现在是有点小事求你帮忙。”

    “不敢当,不敢当。”楼燕西笑眯眯,被洛水按着仿佛任人宰割的鱼肉。

    洛水凌厉的眸子锁定他,“倘若许家行的是正道,会为自己积德。若是行了不义之举,那么,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说话间,天边一道闪电,紧接着炸开一声响雷。

    楼燕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个颤,空凝醉放下手中玉箫,“变天儿了,廊下听雨更惬意。”

    莨夏抬头看空凝醉,他就站在眼前目光疏离地看着自己。

    这是第二次他们在一个房间对视。上一次,她被卿世勋打的狼狈不堪,他去送披风,被四哥骂走了。

    今日,他能云淡风轻与自己说话,是释然了吧?

    不得而知,莨夏心里竟有些感激他。

    楼燕西被雷声惊了,吞咽了几口回过神来,恳求莨夏,“小郎中,我那表哥已经尝了命,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楼燕西说话滴水不漏,这段时间是学乖了不少了。莨夏完全没有兴趣听他这些废话,洛水将楼燕西放开,“我们谈个交易吧。”

    “交易?”楼燕西纳罕地看着洛水,这打手啥时候学会讲道理了?还谈生意?

    “对。交易。”洛水在他旁边坐下,“楼公子的燕西楼现在生意如何呀?”

    “还是老样子。”楼燕西面上极力掩饰着什么,还是被洛水看出蛛丝马迹。

    洛水到一杯茶给他,砰的一声放在他面前,“边喝茶边说。”

    按说楼燕西见惯了风浪,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可是,挨过打的人有胆怯心理,觉得打他的人到什么时候都凶神恶煞。

    洛水的茶杯一顿,楼燕西的身型猛然颤了一下,“四爷,有什么事您直说。”

    “我们有个酒肆,就在风月楼往东三条街的地界儿。”洛水顿了顿,鼻息间沁入一股香气,寻香而望,见空凝醉已在香炉里点了香。

    此时袅袅烟香从里面飘出,整个屋子里慢慢弥漫出迷离的韵味。

    莨夏时值体弱,闻着熏香昏昏欲睡。洛水与空凝醉无冤无仇,看他几眼。

    空凝醉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来,“熏些香可好?”

    洛水不以为意,既然他想点,自己并无疑义,点点头,再去盘问楼燕西。

    楼燕西见莨夏抻着额头就要睡去,扫一眼空凝醉,目光中满是感激,撤回目光与洛水道,“四爷,您说的酒肆我略有耳闻,可以接兑过来。价钱么,好说,好说。”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五十万两。”洛水伸出一只手。

    楼燕西难为情地看着洛水,并不是出不起这钱,作为商人,这是一贯作风。就是要这样,对方才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洛水作为商界新手,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更不看脸色,毕竟,现在是打劫,与生意没有丁点关系。

    楼燕西见洛水的手慢慢握成拳头,以为此事有的商议,那么按照市价,他这一笔还要赚钱的。

    心里这般想着,端听洛水决断。转眼间就听她道,“五十万两黄金,明天我就要。”

    楼燕西下意识笑道,“这不是打劫吗?”

    本是玩笑话,洛水却点头,“没错,就是打劫。”

    楼燕西一口气哽在喉里上不来下不去,就憋住了。

    缓了好半天才道,“不能这样做生意啊!”

    “谁有你做生意,打劫。”洛水一笑,不由得蹙眉,身上有些发软,猛然警觉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去拖莨夏。

    莨夏早已昏睡过去,洛水当下抽出腰中软剑去挑香炉。

    谁知此时空凝醉竟一笑,将香炉盖子掀开。一时间,烟气弥漫,洛水昏沉跛行几步昏扑跌倒在地。

    待洛水昏蒙,楼燕西露出奸狭笑意,“看来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空凝醉冷冷看着楼燕西,眸中露出不屑,“少废话,许家的恩我算是报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觉得报了就报了?”楼燕西得意的笑着。

    刹那间只觉得风声四起,空凝醉已在眼前,手掐着楼燕西的脖子按到墙根下,鼻息间吐气悠然,“楼公子,我可以救你就不怕你讹我。”

    楼燕西被突如其来的的发力吓了一跳,看着柔柔弱弱的楼燕西一抬手之间竟是那般决厉之人。

    空凝醉冷冷松开他,“趁我现在心情好,滚!”

    “我楼家与你的缘分才开始。”楼燕西说着,笑盈盈地往外走去。

    待楼燕西离开,莨夏从桌上爬起来,凝眸看向盯着自己的空凝醉,“你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了?”

    空凝醉哑然失笑,望着莨夏的目光柔和而无奈,“我是为你好你可知?”

    “我不知。”莨夏目光若即若离似看非看扫了一眼被毒晕的洛水。转而对空凝醉道,“我装晕不代表认可你的作为。”

    空凝醉似无奈地勾唇,“我知道。许家交给我,我定不会让你的孩儿白死。”

    这一句话戳的莨夏胸口生疼,她将目光移开,起身拍了拍洛水,“别装了。”

    洛水尴尬地抬起头来憨笑一番。空凝醉诧异地看着洛水,“你没晕?”

    “自然没有。”洛水站起来,“这两年来我们是泡在毒和蛊堆里过来的。总不会被你这种门外汉给放倒吧!”

    空凝醉闻言一笑,“是在下失察了。”

    “失察倒是无妨。”洛水见他也没有坏心,不过是顺水人情的事,提醒他一句,“万事切记谨慎二字,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空凝醉受教。”空凝醉拱手一礼。

    洛水总觉得他看莨夏的目光中有类似于成墨云的存在。不觉间多看他一眼,这才转身跟着莨夏离开。

    晨钟初响时分,风月楼南馆送出一份请柬。

    这份请柬自然而然的送到了许家,送到许家新寡商姝妤手中,邀请许公子做空凝醉的入幕之宾。

    可想而知,商姝妤在许家大闹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商姝妤当着全家的面终于没有绷住她大家闺秀的气质,和公婆大吵一架。

    人们是可以理解她的,毕竟还在新婚就死了相公的女人何其可悲。而商姝妤也致力于做一个贞洁烈女,在内在外都是一副烈女形象。

    让商姝妤不能理解的是,在相公死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遗腹子。

    真是令人崩溃。

    更让人崩溃的是,在她想要悄悄把孩子拿掉的时候,公婆知道了这事。一个好好的贞洁烈女当不成了。许老爷自此对媳妇儿便有了成见。

    商姝妤被揪着这个把柄。虽然在府里因为孩子还在好吃好喝供着,可毕竟是不一样了。就连婆婆都少去她那里坐,更将她软禁起来。

    一早有人送来请柬,许老爷不在家,这请柬便直接送到商姝妤那里去了。待许老夫人去追的回来时,商姝妤已将那请柬看过,待老夫人来正好发难。

    这一闹,商姝妤算是彻底翻身了,她的种种过错都不如许公子被选做倌爷的入幕之宾来的冲击人心。

    商姝妤力求要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许老爷怕家丑外扬,便拿出两个铺子来安慰商姝妤,并且只要商姝妤平安生下孩子便将家产全给那孩子。

    许家并不是许公子一个孩子,只不过爹娘偏疼所以自然在待遇上有所不同。又跟着爹娘一起过,这会儿媳妇有了孩子他们自然是要孩子的。谁知儿媳妇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也不想许公子恋慕小倌的事被人知道。

    其中定还有些不为人知的事,不然,许家虽不如楼家那么家大业大,那也是财主。让一个财主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一个孙子,这其中定有商姝妤的功劳。

    这事传的沸沸扬扬,几日后莨夏在青馆的密室里都听到了风声。更何况,洛政专门为此来找过莨夏,说要处置空凝醉,又说要带空凝醉离开,说了许多,莨夏听来听去也不过是洛政儿女情长喜欢上空凝醉那酒鬼罢了。

    说到最后,洛政说要将风月楼交给莨夏,自己受了伤要去疗伤了。

    想来多半是空凝醉薄了他让他颜面扫地了,不然也不会突然就要把楼主之位让出来。

    莨夏不要这些俗物,倒是见宗权几日里长了不少,便道,“这风月楼给宗权留着。到时候政公子亲自交给他便是。”

    洛政被莨夏不轻不重的怼了回去,等宗权长大,那可是要十几年的。别没等到宗权长大,他先被空凝醉气死了。

    莨夏这几日气血虚极,已不能久坐,久视。洛政啰嗦半天,莨夏又不好说他什么。

    洛政走后,莨夏躺了一日才勉强缓过来。洛水见她这般,劝她几句,她就空洞的望着无物之处发呆。

    洛水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经历剜心之痛的也不是她。

    常生寻了婶子回来以后便一直与他们住在一起,婶子还是带着宗权。

    莨夏除了每日要与宗权玩一会以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屋里,不允许旁人进去。

    洛水心里记挂彧吟,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都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此时她只能担心了。

    洛水习惯了坐在密道里发呆,听得一点声响便要起身去看看是不是彧吟回来了。

    然而,常生每次出去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城中合胡人越来越多了,时不时会有几场小规模的战斗,可是其中并没有彧吟。

    这也算是好消息。对洛水来说却是再一次的煎熬。

    洛水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楚自己的所求。她所求之事不过是彧吟平安。

    她似乎明白了姌鸢在分娩之前单独见她的时候对她说的,“我不恨永靖,只要他过得好,就够了。”

    那时候洛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明明罪魁祸首就是梁永靖,而姌鸢为什么不恨。

    在莨夏看来,包括洛水也那么认为,是梁家害了姌鸢。

    可是这会儿,洛水似乎明白了,只要彧吟活着,哪怕他与别人出双入对她也会祝福。最起码,他还活着。

    洛水这么想了几日,人也憔悴了不少,婶子见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自己也跟着叹气。

    宝娘每日来送饭菜总会与洛水聊上几句,让她宽心,宝娘说,“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得。哪怕就是报仇也要活着不是?”

    洛水不知道宝娘经历过什么,只是在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就柔软了。

    许是听得多了,洛水也便想开了,不再问常生关于彧吟的消息,只道,“城里有流离失所的便都安置到酒肆。”

    自那之后,洛水便在酒肆和风月楼之间来回跑。

    梁家军与合胡大军交锋以来,一直败退,终于,老太太决定要亲自出战。

    慕章不知从哪听到消息,老脸也不要了就要跟着出征,说要为老太太保驾护航。

    慕章是什么人,他的动向在风月楼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离开那还不是一下子就传到宝娘耳朵里了。

    传到宝娘耳朵里就必然会传到莨夏那里。

    莨夏一直因为梁军里有奸细耿耿于怀,老太太以身犯险她是绝不答应的。

    这也就让小半个月没有出过门的莨夏踏出了密道,走进阳光下。

    阳光下,莨夏面色苍白无华,嘴唇都没有血色。

    莨夏出现在酒肆门口的时候,洛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看了几次才确认是莨夏无疑。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洛水担心地问着。就见莨夏的马车后打马走来荒穹,这才踏实下来。

    “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荒穹招呼洛水一声。

    洛水忙应着放下手中活计上车。

    一上车洛水就搞不懂了。车上什么也没有,唯独婶子抱着宗权。

    洛水见此问,“小姐,带宗权出去干什么?”

    “换钱。”莨夏理所当然地应着。

    洛水一愣,“小姐不会是要送他回梁府吧?”

    莨夏阖眸养神,懒于解释。

    婶子在旁边戳了她几回,洛水才地不再继续盘问。

    常生的马车赶得很好,又快又稳。不多一会便到了梁府。

    莨夏一路上已听得晋阳城中萧条景象。此时不光是没有商贩沿街叫卖,就连乞丐讨饭的声音都没有了。

    这是城外战争和城内合胡人搞得事情。

    瞿府台现在能集中精力将城门守住已是不易了。

    洛水搀着莨夏从车中下来,婶子带着东张西望的宗权也下了车。

    常生被带到后院停马车,他们几个便先进了梁府。

    老太太院里此时热闹非凡,不光是慕章凑热闹,梁夫人此时也在那里。

    梁夫人在的地方就少不了凑热闹的梁永莹。她就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一眼就看见莨夏一行人进来,忙站起来道,“祖母,莨夏来了。”

    闻言众人都去看,毕竟许久不见莨夏。老太太自然是担心她的身体,而旁的人便是各怀鬼胎了。

    莨夏空洞无神的眼睛看过众人便收回视线,进到屋里也只对老太太与慕章见礼,便坐下。

    梁永莹怎能受得。自己的母亲是长辈,没有理由被无视。

    才要说话,就被梁夫人拉住,毕竟抱回来宗权这一件事就足以让她不计前嫌。

    洛水上下打量了梁夫人一遍,真是一点没变。两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居然还能如初见一般没有半点变化。

    可怜莨夏因为对姌鸢的愧疚亲自带着宗权吃睡一直睡的不好。

    洛水一直觉得宗权不应该在梁家长大,最起码不能在梁夫人膝下长大。

    梁永莹冷冷瞪着洛水,洛水毫不留情地瞪了回去。

    梁夫人见此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忙起来问,“莨夏怎么面色不太好看?是带宗权累着了吗?”

    莨夏没有理她,对老太太道,“外婆,今日来此有一事……”

    话未说完,就被一巴掌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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