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墨燃这一生,年幼时潦倒穷困,他的喜怒哀乐就像鞋底的泥灰,一文不值,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会问他。

    后来飞黄腾达了,简在帝心,伴君伴虎,他的心思别人只能揣测,所以“你喜欢什么?”这句话,没人敢问他。

    而就在方才,菱儿忽然问了他这句话,简简单单几个字,竟把他问住了。

    他曾以为喜爱一人,就必然是恭敬的,捧在手心的,不敢有任何妄念的。

    就像他对师昧那样。

    他觉得这就是爱,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错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隐约明白过来,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这个样子。

    他真的喜欢温柔,超过喜欢倔强吗?

    他真的喜欢和顺,超过喜欢刚强吗?

    他真的喜欢眼眸桃花缱绻,超过凤目凌厉,两刃寒霜?

    他……他真的喜欢师明净吗?而不是……而不是……

    他没敢去想那个名字,可他的心跳不由他,血液已变得火热又滚烫。

    墨燃被自己的爱欲惊到了。

    爱欲,爱欲,爱与欲本就是无可分割,不能分离的,被对方的容貌所吸引,被对方的声音、对方的气味,甚至是对方的一个眼神给蛊惑,想要侵占,想要拥有,想要在那个原本跟自己毫无关系的肉体上,留下自己的气息,想要在对方体内,插入自己的热切。

    他从来都认为情爱神圣,所爱之人不可亵渎。

    可是怎么会真的不亵渎?

    当一个热爱着的,渴望着的,思慕着的身躯出现在自己眼前,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浑身燥热,不意马心猿?

    世间诸般爱意,唯有情爱,与干净无缘。

    它注定沾染着粘热的汗水,有着肉体的颜色,它注定是鬓发纠缠的,有石楠花的腥气,它与呻吟有关,与激情有关,它注定要在泥淖潮湿的温床上才能滋生出娇艳欲滴的花蕊来。

    墨燃在夜色中急奔,忽然停下脚步,眼神明亮的可怕,神情骇然。

    脑颅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一直以来被他的固步自封,被他的愚蠢固执压抑着的那股狂流,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将他淹没,将他侵吞。

    他悚然立在原地。

    欲望,欲念。

    情爱。

    楚晚宁……

    他终于把这个名字掘了出来。

    沙泥淘尽,珍宝浮出。

    从来都是楚晚宁……这样私密的情感,这样火热的爱欲,从来都只属于楚晚宁啊!

    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两辈子以来的执念被打碎了,那破碎的砖瓦墙垣被猛烈的潮汐冲刷着,拍砸在他心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骇然。

    难道、原来……竟会是这样吗……

    他喜欢的人,他所谓的爱,竟一直都错了吗?

    墨燃抱着梨花白返回篝火会的时候,菱儿已经不在了。

    众人当然不会觉察到一个少女的离席,自然也无人知晓方才墨燃和她的一番对话,依旧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乡人们玩起了游戏,他们拿稻梗编了顶草环,请一个人上去击鼓,鼓声熄灭的时候,草环传到谁那里,谁就要被问一句话,不能不答。

    这是下修界农民劳作时闲来无事想的乐子,玩法简单,容易上手,哪怕像楚晚宁这样与玩乐绝缘之人,也不难融入其中。

    “好,到老白了!来来,老白来抓阄!”

    老白就苦着脸从大海碗里,抓了一张叠好的纸,展开来一看,念道:“是胸大的女人好看,还是屁股肥的好看?”

    周围一圈人立刻哄笑起来。

    老白气的一张老脸通红,扬着纸条骂道:“是哪个瓜娃子写的这种问题丢进去?老子日你个仙人板板!”

    “别啊。”一个村夫笑道,拉着他的衣摆,“先别急着日人家仙人板板,你先回答问题啊。”

    老白屋里那口子也坐在下头,正瞪着双牛蛙眼瞧着他,瞧的老白寒毛倒竖,支吾半天,才小声道:“老子觉得都差不多。”

    立刻有人笑着吼起来:“你说个球哦,撒谎没得意思!你明明前几日还跟我说,觉得屁股大的女人好看,好生养嘞,你咋个不说实话!喝酒喝酒!罚酒!”

    老白没办法,苦着脸龇牙咧嘴地把酒喝了,下去后没少被媳妇儿提着耳朵数落。

    楚晚宁隐在人群里头,看得又是尴尬又是新奇,但这种问题太粗鄙了,若是问到他身上,他定然无从回答。

    这时候正好村长拿着一尺黑布,笑眯眯地说道:“换个人来击鼓吧,把老张给换下去,让他也玩一玩,谁来换他?”

    楚晚宁立刻道:“我来。”

    他走到绑着粗牛皮的兽皮束腰鼓边,接过鼓槌,席地而坐。

    村长替他仔细绑好了蒙眼的黑带子,左右调试了一下,问道:“紧吗?”

    “不紧。”

    “可会漏光?”

    “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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