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嗯?

    南舟说: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努努力,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沉沉的黑暗里,江舫先是沉默。

    随即,他模糊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南舟。

    他淡色的眼睛从外面的月色里借了一段薄光来,内里仿佛含着一穹完整的星河。

    我从来就没有想忘记你。

    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得到这样的承诺,南舟心中更加安定了:谢谢。

    心静了,倦意也随之涌入。

    江舫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周身逐渐浓郁起来的倦感,轻声道:睡吧。

    南舟用最冷淡无欲的调子,说着叫人心尖温软的话:我说过晚安了。

    江舫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道:那,我也说晚安,南老师。

    感受到枕边的吐息逐渐变得平稳,江舫才侧过身来。

    面对着南舟在月光下安宁的侧影,他轻声说:你不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门外是邻居婴孩不休的吵闹,是母亲带着酒气的饮泣,是阁楼上潦倒的小提琴手拉动琴弓时奏出的沮丧篇章。

    世界很喧闹,而我的手边藏着一个你。

    那时我的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江舫一手温柔地搭着南舟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贴在睡裤口袋上,缓缓摩挲。

    那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如实记录着南舟今天隐瞒线索、私自涉险的事实。

    江舫花费了300积分,开启了一个新的储物格。

    他将这份便签纸投入其中,妥善保管。

    江舫会记得南舟的存在,记得他的一切。

    包括他犯错误这件事,江舫也会替他好好记着的。

    一件都不会遗漏。

    第42章 沙、沙、沙(七)

    也许是因为睡前见了鬼,南舟又做梦了。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被妈妈带去医院接种疫苗。

    好像是卡介苗,又好像是别的什么药,他已经忘记了。

    对于任何小孩来说,细长的针头,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从针管里呈雾状喷射出的药水,都是噩梦的绝佳素材。

    南舟一只手攥着衣角,睁着葡萄似的眼睛,躲在她怀里,乖巧地把另一只胳膊交给护士。

    他很害怕,但他也不想让妈妈担心。

    于是年幼的他躲在她怀里,一声声软而乖巧地重复着:妈妈我爱你,我爱你。

    梦里的南舟妈妈,衣着入时,身上还有淡而奇特的味道。

    但她揽着微微发抖的南舟,对护士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她低下头,不满地问南舟:你哭什么呀,一点出息都没有。

    南舟很困惑地抬起头,想解释说自己没哭。

    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母亲的脸。

    然后南舟就醒了。

    南舟用了40多分钟,才独自从泥沼一样的梦境中慢慢挣扎出来。

    等他精神完全平复下来,留学生宿舍悬挂的钟表才告诉他,现在大约是四点左右。

    房间漆黑一片,唯有被月光照射的一片阳台上有光,其他物件都沉浸在浓沉的黑暗中,像是沉睡的、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南舟侧过脸去。

    他发现江舫居然还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没有寸进分毫,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这样会让南舟以为他是听着自己的脉搏跳动声入眠。

    南舟看着江舫,好奇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他真是好看。

    但江舫很敏感。

    南舟还没来得及看他很久,江舫就睁开了眼睛。

    南舟正在数他的睫毛,江舫一睁眼,他就数乱了。

    他不免有些遗憾。

    江舫定定注视着他:先生?

    南舟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please。

    彼此确证了对方的精神状态后,江舫翻过身,靠得近了些,好更方便和南舟说话:怎么醒得这么早?

    南舟:做梦了。

    江舫:什么梦?

    南舟:刚睡醒的时候记得。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江舫:要再睡会儿吗?

    南舟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过了五分钟左右。

    南舟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小时候打针会哭吗?

    嗯?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不过还是如实答道:不会。

    他每次打针,父亲都会带他去吃他喜欢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打针,都是催着护士快点打完。

    南舟轻声道:我也不会哭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匆匆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后,南舟把被惊醒后、跑来和他蹭脸的南极星轻轻托住,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南极星趴在他的腹肌上,舒服地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柔软的饼。

    在再次入睡前,南舟迷蒙间,似乎听到了江舫温和的声音:我知道的。你没哭。

    南舟不及反应,就跌入了睡梦中。

    但这句话却格外让他安了心。

    这一安心的结果,就是南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

    他是被手机上群里艾特的震动声吵醒的。

    这时候,江舫和李银航都起来了。

    江舫正靠在盥洗室的门口,一面看着李银航洗漱,一面看着睡中的南舟。

    南舟醒来时,江舫的被窝尚温。

    于是,他蹭着那温暖的残温醒了醒神,同时拿出了手机。

    看了片刻后,南舟猛然坐起身来。

    江舫的一声早被他这么激烈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他问道:怎么了?

    南舟不大熟练地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抬起头对江舫说:建筑系今天有一门中期考试。通知考试时间从下午两点改到上午九点,考试教室不变,在东四楼201。

    江舫:这大概才是真实的鬼故事。

    江舫问道:设定来说,中期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7天前,七个人在403教室里的那场聚会,不就是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吗?

    南舟:这门课的老师前段时间出差了,考试延后。

    李银航探头出来,嘴里叼着昨天去超市买来的一次性牙刷:别去了吧。我们三个分开不好。

    李银航的话有她的道理。

    但南舟也有他的道理。

    这个考试的分值在期末占15%。南舟说,这个身体的南舟要是回来,他期末要怎么办?

    李银航:她默认这是一个完全围绕玩家运行、120个小时结束后就会自动将一切清零重来的副本。

    就算这个建筑系的南舟真的能回来,被这样未知的恐怖力量缠上,他恐怕也不能活很久吧。

    江舫却说:你去吧。

    和他们相处久了,李银航也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她不赞同道:他昨天遇到了那种事,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呆着呢?

    她天然觉得副本里值得信任的只有彼此。

    其他所谓的同学,不过是副本里的人物,都是假的。

    哪怕同学们乌央乌央地坐了一考场,南舟也是孤身一人。

    南舟也尊重她的看法,点一点头,认同她对危险的判断。

    紧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这如果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呢?

    副本将同队的人设置成较为亲近的关系,已经是一种放宽了。就比如说,我和舫哥是性伴侣,银航你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留宿他的宿舍,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再做违背自己人设的事情,我认为会加速危险的发生,最差也会影响最后的评分。

    就像我们玩第一个副本时,如果我们不按时完成副本里规定的小明的日常任务,最后也不可能拿到500积分奖励。

    李银航欲言又止:

    道理我都懂。

    为什么能把性伴侣三个字说得这么坦荡??

    南舟还是决定去考试。

    在南舟的提醒下,三人都核对了今天各自的行程。

    李银航今天上午有两节必修课,下午有两节可以点个卯就翘掉的选修课。

    她壮着胆子,打算去一趟。

    而江舫昨天就从手机里看到了留学生的课表。

    他们的课相对较少,以讲座和小组交流为主。

    恰好今天上午就有一场学术讲座。

    他昨天就考虑过是否要去这件事。

    南舟的发言说服了他。

    三人各自行动,并约定中午在南二食堂前碰面。

    南舟揣着正在欢快啃半只香蕉的南极星,回了趟南舟的宿舍。

    宿舍门开着,三个室友正在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紧锣密鼓地翻阅笔记,一边怨声载道。

    我还以为老袁不回来就不考了呢。

    谁说不是?

    你们还差几章?

    别说几章了,谁有笔记借我看看?

    昨天我借了张君的抄,还没来得及看。我还以为下午考呢,指望上午看

    南舟猫似的无声推开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确证了自己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又走进盥洗室,通过牙刷刷毛和毛巾表面的湿润度判断了哪些私人物品属于自己。

    普通宿舍是床桌分离的。

    床是上下铺,桌子则在床的对面一字排开。

    南舟坐在最靠近门的那张桌子。

    他自顾自在桌旁坐下,准备动手翻找自己的东西。

    拉开抽屉时,他的手背不慎撞到了正把胳膊搭在桌侧、半背对着他激情翻书的室友NPC之一。

    哎呦我操!那人感受到碰触,骤然一惊,回头望来,抚着胸口骇道,南舟,你猫啊你?走路怎么没声!

    南舟正想探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闻言不觉一滞。

    他想到了昨天江舫发的那个帖子。

    以及被大家淡忘了的、如同一蓬青烟、从所有人心中蒸发掉的胡力。

    南舟边想边说:我早就进来了。

    那人也很快顾不上这点违和感了,蠢蠢欲动地问:南舟,你复习了没?你要复习了我就坐你旁边

    南舟反问:我们要考的是哪一门?

    室友甲:

    室友乙:

    室友丙:

    草。

    室友甲崩溃喊道:《外国建筑史》啊!

    看到南舟这样,他们甚至开始真情实感地替南舟着急。

    南舟却很淡地嗯了一声,从书架上挑出那本厚厚的建筑史教材。

    下一秒,他连翻都没翻,往上一趴,枕着教材闭上了眼。

    众室友:

    完了,自暴自弃了。

    提前交卷、从考场出来的南舟看了看表。

    10点半。

    这个时候,舫哥还在听讲座,银航还在上课。

    南舟考试的东四楼紧邻东五楼。

    他决定先去403活动室看一看。

    但在打算出发前,南舟及时刹了车。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生气的江舫,于是摸出手机,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发了一条微信,通告了自己的行程。

    我要去403一趟。

    李银航秒回:等我们一起。

    江舫则拉了个群。

    群里,南舟久久没有回音。

    李银航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起来,打字询问江舫:他不会已经自己一个人去了吧?

    江舫:不急,等等他。

    过了两分钟左右,南舟的微信发来了。

    三个人去,要是出事,一个都逃不了;我一个人去,留你们两个,比较安全。

    李银航:好的,她被说服了。

    她只好等着江舫想出理由来劝服南舟。

    但江舫那边也好像哑火了一样。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

    江舫终于发来两个字:抬头。

    李银航对这两个字研究了半天。

    她没懂。

    她茫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才猛然间灵光一现

    与此同时,乖乖团身坐在四号楼楼梯上的南舟按照指示抬起了头来。

    只见江舫双手插兜,站在了太阳前面,刚刚好能让南舟不被阳光刺到眼睛。

    太阳为他的身形镶上了一圈金光,搭在肩侧的天然银发也像是洒了金。

    江舫轻轻吁出一口气,调匀呼吸,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一路跑来的。

    他笑着对南舟说:走啊。

    另一边,坐在教室里的李银航悲凉地握紧了手机。

    所以江舫特意拉群是什么意思?

    把狗骗进来杀吗?

    正哀伤时,李银航耳畔倏忽传来一声幽微的细响:

    沙

    李银航立时苍白了一张面孔,掐紧手掌,呼吸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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