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和江舫同时对她比出了一个嘘的手势。

    李银航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处在不远不近的尾行当中,猛地捂嘴。

    前方的樵夫也听到了什么,紧张地回过头来,流汗的脸膛涨红得像是一只红皮鸡蛋。

    三人压低身子,并排蹲在灌木中。

    南舟按着李银航的脑袋,江舫把南舟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东张西望的樵夫感觉自己确实听到了一个女声。

    但担心是新妻子跟来了、怕她辱骂自己不利索地把前妻生的两只拖油瓶扔掉,他抱着两个孩子,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投入了密林深处。

    躲在灌木丛后的李银航,紧张兼着兴奋,一颗心抵着她的腔子扑扑乱跳。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高考时意外发现,自己对那道向来会采取战术性放弃的倒数第一道大题有解题思路一样。

    她望向南老师,想求证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

    南舟不着痕迹地一点头。

    李银航的话,的确触及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

    他们看似玩的是五个分散的游戏。

    但实际上,副本总体的名字,叫做【脑侵】。

    理论上,他们侵入的是一个人的大脑。

    大脑的各个分区,互相联动,互相作用,无声地反映着这个人的喜好。

    大脑里有什么,往往就代表这个人有什么。

    【脑侵】副本的游戏性质,标注的是看似人畜无害的探索。

    他们的漫游旅程,也就是探索这个人的过程。

    进入副本后,最让南舟印象深刻的,就是走廊里时时回荡着的、规律的牙齿咀嚼食物声。

    这声音的存在感极强,持续时间极长,只在他们走出第三扇门时停顿了一段时间。

    这恰好和眼前的故事性质有所重叠。

    正因为这大脑主人的食欲格外强烈,所以才在这一关内出现了穿插着《糖果屋》和《英格尔》两个带有饥饿主题的故事。

    这样看来,他们之前经历的三重关卡,都在有形无形地彰显着他们在探索着的、大脑的特性。

    其实,李银航在副本的一开始,就表现得很不错了。

    早在进入图书馆、南舟和李银航在书架里时,她就对南舟提出了一个发现。

    那时,李银航谨慎道:南老师,你不觉得这里的书有点儿多吗。

    什么样的人,能读下这么多的书?

    高达几百个书架,足可以构成一个迷宫的书?

    只是,玩着玩着,李银航就忘记了这个本来由她提出的问题。

    因为每一关都有不同的童话分散精力,她自然而然地把所有的游戏都当成了独立的小游戏。

    而南舟从来没有忘掉。

    他走过的每一个关卡,都在不断输送信息,帮助他勾勒这个大脑主人的画像。

    一笔笔的画像画下来,却逐步形成了一个诡谲的怪胎。

    粗劣的线条,太多的矛盾,让这个人的形象,在南舟心目里越发难以捉摸。

    当然,在这个时限性极强的副本里,只适合启发思维,不适合继续静心分析下去。

    点到即止就是了。

    而南舟也需要尽快换个环境,帮助他思考。

    适当的饥饿还能让人思维运转速度加快。

    过度的饥饿只会让人发疯。

    李银航:那我们就跟着他们走吗?

    她还有些忐忑。

    如果遇到女巫,怎么办?

    难道兄妹两人的愿望,是要杀掉女巫?

    倘若女巫也是被糖果屋控制、不得不靠食人填饱肚子的普通人,他们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那么,他们是要抓紧时间,赶到樵夫前面去吗?

    这种决策,就不是李银航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南舟。

    南舟思忖半晌,说:我也认为和女巫有关。

    说着,他看向了江舫。

    但江舫却没有在第一时间表示赞同。

    在樵夫和兄妹走远后不久,渐渐有鸟鸣声向这边汇聚而来。

    四五只小鸟围了过来,埋头啄食着哥哥洒在地上、用来作为回家路引的面包屑。

    江舫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有英格尔的故事呢。

    李银航:?

    她一头雾水。

    不是因为这个大脑的主人食欲过于旺盛,所以分管饥饿信号传递的脑区功能格外活跃吗?

    他们刚才不就在讨论这个问题吗?

    然而,南舟只在短暂思考后,就果断放弃了自己的推论,转而赞成了江舫的提议:你说得对。

    李银航:哈?

    每当这个时候,李银航都会觉得自己才是三个人当中的那个外籍人士。

    我们走过了三条时间线。现在是第四条。江舫说,四条时间线,是有共性的。

    李银航小心翼翼地猜测:他们都很饿?

    江舫:嗯。这是其中之一。

    从女巫家中逃出时,故事情节中,哥哥怕吃胖了,被女巫吃掉,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而妹妹生活在恐惧中,恐怕也没有什么吃东西的欲望。

    李银航继续猜测:还有的话每条时间线里,难道都是他们陷入危机的时候?

    话一出口,她自己就先否定了自己的推论。

    最初的时间线里,兄妹两个挖坑搓手手等吃人的时候,明明是他们这三个客人的危机更大。

    所以,另外的共性是什么?

    江舫提出了他的猜想:如果,四条时间线,都代表着和家的背离呢。

    第一条时间线的兄妹,他们无法战胜自己的食欲,所以他们接管了糖果屋,成了糖果屋的主人。他们是看似自由的,但永远被食欲和活命的渴望绑在了糖果屋里。

    第二条时间线,他们同样无法战胜自己的食欲,吃了自己的父亲。

    第三条时间线,他们被大泽封住了回家的路。

    按理说,假如他们遭逢的是生命里最害怕的时刻,我认为,第四条时间线里,兄妹俩应该是被女巫囚禁起来,我们应该见证他们如何杀掉女巫。

    但是并没有。

    李银航恍然大悟:我们到的是他们两个被父亲抛弃的时间线

    这些时间点,对两个孩子来说,象征着都是生命里和家背离的时刻。

    被饥饿裹挟,不得不住在不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被饥饿主宰,亲手毁掉了家。

    被大泽阻拦,一度无法回家。

    被父亲抛弃,并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情况下,仍然趴在父亲的背上,和家渐行渐远。

    在以兄妹二人为主角的时间线中,女巫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命。

    这或许让他们感到恐惧,却不会让他们感到格外的痛苦。

    他们跌跌撞撞地彼此扶持,一路犯下了无法挽回的过错。

    玩家和他们一样,体验着噬人的饥饿和不安,一路逆向奔赴,走过了他们曾走过的路。

    然而,兄妹俩暗含在诸多愿望表象之下的祈求,只是想要回到家而已。

    虽然不算温暖、但是对两个孩子来说意味着天的,有父亲的家。

    首条世界线的兄妹,的确无法道出他们的愿望。

    那个时候的兄妹两人,除了吃人,并没有其他的愿望。

    因为他们真正想要的,早就已经没有了。

    江舫说:所以,我认为英格尔的存在和插入,是一条暗线。

    李银航终于明白了:小鸟,是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她再次激动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也可以救我们,只要我们找到半块面包

    可食用的面包。南舟补充道,它说过,它不要糖果屋里的面包。

    李银航积极起来,连腹中尖锐的饥饿感也不明显了:那我们先去大泽边找小鸟,问一问它

    南舟没有说话,抬手向不远处一指。

    来啄食面包屑的鸟中,不知何时混迹了一只熟悉的杂毛小鸟。

    但它只是探着脖子,啄着些边角草缝中的面包屑,仪态中很有着些少女的矜持。

    樵夫及兄妹二人已经走远。

    所以南舟坦坦荡荡走出了藏身处,在它面前站定停下。

    他开门见山:如果给你半块面包的酬劳,你可以带我们找到离开的门吗。

    李银航:可以这么直接的吗。

    小鸟停下了动作,静静看向三人。

    它发出少女悦耳的声音:可以。

    南舟: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它说:你可以去沼泽边找我。

    说完,它便扑打着短短的翅膀,向远方飞去。

    眼见有了目标,有了从这无间的饥饿地狱中走出的可能,李银航忙说:那我们走吧!

    眼见李银航向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南舟他们并没有立即跟上。

    要告诉她吗。南舟问江舫,我的事情。

    江舫反问:现在?在这里?

    南舟想了一想:嗯。带她出去再说。

    距离副本结束,还有十来个小时的流程。

    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需要信任,也需要相对稳定的情绪。

    等到他们出了【脑侵】副本,再跟李银航说明吧。

    第112章 脑侵(二十五)

    副本推进到现在,南舟对四场游戏的性质有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锡兵关卡,是益智棋牌类游戏。

    野天鹅关卡,是密室逃脱类游戏。

    大灰狼关卡,是真人角色扮演类游戏。

    眼下,他们正在进行的游戏,更像是一个高互动性的冒险RPG游戏。

    如果配上文字选项,特征就更加鲜明了。

    点击选项,是否要吃下兄妹两人的糖果。是?否?

    点击选项,是否要救下即将被吃掉的父亲?是?否?

    点击选项,是否要查看小鸟掉下的羽毛?是?否?

    点击选项,是要跟随即将被父亲遗弃的兄妹俩,还是去寻求小鸟的帮助?

    这一关内,他们面临着许多选择。

    每一步的选择,都关乎他们在每一扇门里耗费的时间。

    一旦走了岔路,过关的时间只会越拖越长。

    到时候,到底是被活活饿死更可怕,还是陷入暴食的疯癫后、队友之间彼此攻击吞食、彻底沦为糖果屋的奴隶更可怕,就很难说了。

    就像他们现在,和核心NPC背道而行、转而寻找新的过关思路,就算得上是一桩冒险行为了。

    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那间小木屋。

    那是在三个游戏规定的地点中,唯一可以获取正常食物的地方。

    也是兄妹两个一心想要回去的家园。

    小木屋比他们上次来时的破败感更重。

    门前的落叶久久不扫,满地焦脆的枯黄,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只要走近,就必然会踩碎落叶,发出响动。

    外面的鸡笼里满布鸡粪的斑点。

    笼子已经空了,不见一点活物。

    外面有一只狗食碗,边缘已经浮满了尘垢。

    尘垢里结着几绺暗黄色的狗毛。

    这里曾是兄妹两人梦中的伊甸。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一个干瘦的女人正在客厅里咯吱咯吱踩着纺车,满面不耐。

    即便在放松状态下,她的柳叶眉也是吊着的,牵扯着她的眼睛也刁钻地向两侧飞起。

    因为饥饿,她的皮肤枯瘦蜡黄,贴着尖尖的颅顶、锐角的下巴和高耸的颧骨,看上去是一脸刻薄的病容。

    她不大像个有真实感的人,只像一张贴着恶人狰狞脸谱的木偶。

    南舟他们先前探索过木屋及其周边的情况。

    小木屋的面积不大,没有可供他们轻易潜入的门户。

    无论如何,想要进去,他们都要经过客厅。

    李银航犯了难:这要怎么办?

    江舫轻松地耸耸肩:走不了旁门左道,就大大方方进去好了。

    说着,他整一整衣襟,踩着满地落叶,走向了织绩声声的小木屋,礼貌叩响了破旧的木屋门。

    您好。江舫态度斯文,我们是过路的客人,饿极了,想要一点食物,可以吗?

    江舫的长相是相当气派贵重的。

    如果用中世纪的贵族服饰加以简单修饰,他完全可以扮演王子一类的角色。

    结合野天鹅关卡,南舟又默默修正了自己的评估。

    公主其实也没问题。

    但作为一个教科书式的低级反派,继母拥有这类角色一向优良的低素质传统。

    她跳起身来,赶鸡似的挥动着手里的纺锤:滚滚滚!要饭去别的地方!喂猪的糠都不会给你们一口的!

    江舫沉静地补充上了下一句话:我们会给报酬的。

    听到这句话,继母那张吊得老长的晚娘脸一凝,随即无缝切换成了热情的笑颜。

    她尖着嗓子道:哎哟,那倒是可以,不过啊,我们也没什么可吃的了,最多只剩下半块黑面包,还是我跟我丈夫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是我们保命的粮食,你们能出多少钱呀。

    江舫优雅地抬起右手:这个。

    继母眼里闪出贪婪的光芒:五根

    话音未落,江舫当着她的面,一记手刀,堂而皇之地把她劈昏在地。

    用绅士手接住软倒的继母,江舫将她放倒在了一侧缺了小半条腿的凳子上,还不忘致歉:女士,很抱歉,

    这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李银航嘴巴鼻孔一起放大。

    的确是非常大大方方地进去了。

    然而在小木屋的一番搜索下来,他们什么食物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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