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推开甜品店的风铃声,和南舟口里咬着的银质叉头落到盘子里的声音巧妙地重合了。

    李银航瞳孔放大:靠,液压机。

    嗅着空气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周身散发着灯泡电路过载的焦糊味。

    她特别自觉地带着南极星起身去了前台。

    办完了一件大事,她肚子也有点饿了,想顺道点一盘店里最便宜的蘑菇意面填填肚子。

    李银航刚走出几步开外,南舟就突然动了。

    他反手抓住了江舫的右手,身体欺向前来,将他的身体压逼在了落地窗上。

    砰。

    李银航听到一声闷响,回首一望,守财奴本性一时间急性发作,险些脱口而出祖宗轻点儿弄坏了要赔。

    但她马上醒过神来,快速远离战场,顺便身体力行地堵住了那个听到动静、试图前来查看的NPC。

    日光透过江舫的肩膀,掸落在南舟脸颊两侧,让他的眼里聚了一层薄薄的影。

    你不要看他。他的力气控制得很好,以至于手指是微微抖着的,你要看着我。

    江舫的视线从刚才起就不在贺银川身上了。

    他只望着南舟,看着他的反应,心里洋洋地透着暖和痒,还有一点点温柔的酸涩。

    江舫知道试探不好。

    可这是他早就习惯了的方式。

    尽管恶劣,但也是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像是一层坚硬的盔甲。

    即使无限软化了,它依然还在。

    江舫尝试着哄南舟道:我一直在看你。

    南舟有点委屈:可你有很多朋友。刚刚又有了一个。

    江舫有节奏地步步深入:我不可以交朋友吗?

    南舟:可以,但你要考虑清楚,你只能交一个。

    江舫将语气中的七分好奇夸张到了十分:为什么呢?

    南舟:因为朋友是很重要的。

    江舫终于问到了重点:所以,我为什么不能和贺银川做朋友?

    他不行的。南舟喁喁细语,因为他都不能为你去死。

    江舫原本放松的肩膀猛然一紧。

    他望着南舟的眼睛,眸色里逐渐浮起了一颗星星: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南舟没能看出江舫神态微妙的变化,认真分析道:贺银川有他自己的朋友。

    雪山上,周澳拼了自己的命也要救他。

    他们俩牢不可破的友情,南舟是亲眼见证的。

    只是贺银川居然敢在周澳面前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有朋友,未免有些不检点。

    舫哥虽然也在自己面前说过他有很多朋友,但那都是过去时了。

    南舟努力努力,还是能做到不特别介意的。

    只是今天,舫哥居然当着他的面发展新友情,就有些过分了。

    他需要努力纠正。

    我们亲了,躺在一起睡觉了,你对我有生殖冲动,我愿意为你去死。

    南舟历历数过一遍后,轻声道:这样还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吗。

    南舟的学习能力向来很强。

    他能轻易将许多概念铭记于心。

    尽管他已经淡忘了是谁给他植入这些想法的,但他就是笃定地觉得,朋友就该是这样的概念。

    因为好像曾经有个人,明明说着他们是朋友,又那么喜欢自己。

    南舟还想说什么,嘴角就被轻轻碰了一记。

    江舫望着他的眼神很深很暗,浸在阴影里,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湖。

    湖里只映着眼前人的影子。

    江舫就用这样被人控制的姿势,探头啄了一下南舟。

    南舟没有躲,只是困惑地望着他。

    少顷,他也试探着凑过去,将一个温度偏凉的吻压在了江舫唇畔。

    礼尚往来,却一触即燃。

    江舫用那只腾出来的、未被他抓住的左手,将南舟用力箍在了自己怀里。

    他单手压住南舟略长的黑发,指尖分开了他的发尾,隔着衣服,用嘴唇轻轻去碰南舟后颈处的咬痕。

    南舟身上只属这个来历不明的伤口最敏感,被强行触动后,引发了一阵阵同样来历不明的战栗。

    他听到江舫对他说:既然是这样,我们从今天、现在,就开始做朋友吧。

    南舟不喜欢他这样的说法。

    他抗议说:明明做了有一段时间了。

    江舫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时,很是悦耳愉快:什么时候?

    南舟想了想,确定了一下时间:十四个小时前。

    江舫跟着他给出的时间节点回忆一番。

    这个时间,是在南舟半魅魔化状态解除后,他发了烧,自己照顾他。

    江舫: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南舟:的确没什么特别的。

    南舟:可我想和你做朋友很久了。

    南舟:在十四个小时前,我觉得差不多了。

    江舫很听他的话,温情地蹭蹭他的耳朵:好啊。听你的。

    广场外围,察觉到南舟和江舫剑拔弩张氛围的玩家已经三三两两地偷看许久了。

    他们等待着一场轰轰烈烈的内讧。

    结果,这一幕让众多满怀期待的玩家们眼睛当场瞎掉。

    他们讪讪作鸟兽状散。

    在李银航默默就着狗粮,吃完了整整一盘蘑菇意面后,天已擦黑。

    他们就近去了古罗马中一间通天塔状的旅馆,住入了最顶层的豪华套间。

    这是古城邦中的规则:凡在斗兽场中获得十场以上胜利的玩家,可以免费入住一日。

    获得99人赛胜利的,将获得通天塔顶楼房间的永久居留权。

    正如斗兽场广场前青铜刀剑上所言:

    赢即真理。真理永生。

    这是独属于胜者的优惠。

    李银航独占了一间房,把自己和南极星都洗干净后,一人一鼠一起上床。

    南舟的体力已经在他的不动声色中抵达了极限,简单洗漱后,就脱了外套,窝在床上沉沉睡去。

    而将南舟哄睡着后,江舫独身去了洗漱间。

    他打开水龙头,水顺着指尖流下的时候,他顺手打开了仓库里的心灵通讯器。

    易水歌和林之淞都还在线。

    在江舫和南舟约定、互相缔结下珍贵的友情时,他们已经互通身份,熟络得差不多了。

    于是江舫开门见山:你们认为我们在经历什么?

    易水歌爽快接话:一场高维对低维的入侵。

    这基本是大家潜意识里的共识了。

    能拘禁上万玩家,能制造一个完全封闭的游戏环境,玩弄、凌辱,必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更高更强的力量。

    就像那个遮挡了太阳的【sun.exe未响应】,现在想来,也应该是高维人在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来预告危险。

    只是身在游戏中的玩家,总会逃避、不肯面对这个事实。

    他们只需要考虑明天怎么活、考虑怎么通关副本,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如果还要花心思去想这背后的布局,恐怕会因为无法排解的压力郁卒而死。

    江舫;真无聊。

    易水歌附和地笑了:是啊。有这样的能力,干什么不行,拉我们进来玩游戏?

    林之淞年纪是三人中最小的,想象力就更天马行空一些: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进化?或者是育种?

    比如,天外的高维人注意到了有智慧生命存在的地球,想要从中选择优秀的种子,进行测试后,纳入高维之中?

    听过他的想法,江舫笑道:遴选优秀的种子,却不选择18岁以下的天才少年?不选择60岁以上、经验丰富的老科学家?

    林之淞想想,觉得也是。

    高维人在筛选《万有引力》的进入者时,似乎只在年龄这一项上设了卡。

    不要小孩和老人这种行为,与其说是择良种,不如说是选择了更适合玩游戏的人。

    更简单地说,小孩和老人的体力不及年轻的成年人。

    游戏发起方对于娱乐性的考虑,远大于实用性。

    林之淞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他问江舫: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江舫反问易水歌:你们立项《万有引力》这个全息游戏,目的是什么?

    赚钱啊。易水歌相当直白,也能娱乐大众。还有,有些人是真心热爱游戏,想要探求第九艺术的极限的。

    江舫轻轻巧巧地一弹舌。

    资本家、娱乐家、艺术家。

    世界上大多数的游戏,不就是都由这三者操控?

    所以,他们当前所处的这个游戏,大概率也不能免俗。

    这个猜测让林之淞有些难以接受:你是说,他们只是想拿我们游戏娱乐而已?

    他们白白死了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人和至亲至爱天人永隔,却仅仅是为了娱乐而牺牲的?

    面对这样的残酷,江舫神色如常:我们做《万有引力》,把《永昼》中的南舟还原出来,不也只是为了游戏而已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的兄弟情: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虚假的兄弟情:我们亲了,躺在一起睡觉了,你对我有生殖冲动,我愿意为你去死。这样还不能算是很好的朋友吗。

    第153章 暗战(四)

    林之淞仍是不信。

    高维人,总得有一点高维的样子吧。

    他们作为任人鱼肉的低维人,又怎么能真正理解得了高维人的想法?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以为是?

    江舫却说:就算高,又能有多高呢。

    他将自己在斗兽场内出售的冰激凌杯子上看到上个副本里【脑侵】公司的标识的事情告知了两人。

    易水歌吹了声口哨,迅速get了江舫的意思:赞助商?

    有赞助商,或许意味着存在商业活动?

    高维也有商业活动,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们的社会体系也和他们有近似之处?

    然而,林之淞向来顽固,天生过分喜欢追根究底。

    所以和他交流时,他的表现往往只能用一个杠字形容:未必。你为什么会认为你们经历的【脑侵】是高维世界,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副本?说不定只是设计出了差错,让副本和安全点内的配饰花纹撞车了。

    江舫笑笑。

    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他说,从我们误打误撞绑架了那扇门开始。

    在【沙、沙、沙】副本里,南舟本来已经破解了教学楼的秘密,却因为要救孙国境,采用了非常规手段,把那扇门直接暴力收缴了。

    他们算是钻了系统设计的空子。

    那时候,江舫就发现了他们的弱点。

    他们居然要通过更新系统来回收这扇门。

    一旦南舟拒绝更新旧版本,他们就拿被绑架的boss毫无办法。

    即使立方舟短暂地拥有了能够彻底搅乱游戏规则的能力,他们也只能耐着性子,和他们交易斡旋,赎回boss。

    他们在松鼠小镇逗留的8个小时,既是为自己旧版本里仅剩的氧气消耗留出时间,也是为松鼠小镇里的玩家撤出留出时间。

    同时,也是给游戏官方留出时间。

    事实是,时过后,官方无所作为,最后是靠利诱立方舟,才让他们主动退了一步。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点点积分损失。

    但实际上,官方完全在江舫面前暴露了弱项。

    祂们并不像玩家想象中的那样强大。

    江舫对这一点的体验,比其他玩家都更加直观。

    他作为强制入服的测试人员,是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游戏系统的逐步完善的。

    这也是易水歌和林之淞第一次知道,在半年前那场小规模的第四天灾中,唯一的幸存者在陷入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开始,我们一直玩《万有引力》里的副本。我们经历的副本存在重复性,有的时候会碰上相同的副本,也得重新打一遍。

    易水歌拥有企业级的理解能力,不消多说,就理解了江舫的表意:高维人在收集人类的相关数据。

    江舫点头:所以,这些高维人士,不能直接分析人类的体能数据,而是需要人类来测试。

    他顿一顿,又补充上一句:他们收集信息、完善系统,足足用了半年。

    林之淞心内一动。

    以现如今日臻成熟的游戏科技而言,人类已经基本实现了生物技术和电子技术的完美融合。

    思维之剑所指之处,便有一个小世界欣欣向荣地建立起来。

    原版的《万有引力》,从正式立项,到公测,再到开服,时间只有三年。

    而那群高维生物,是在这个成熟游戏打好的地基上,另建起了一栋高楼大厦。

    这同样是了不起的伟业。

    但听到江舫的话,林之淞感觉眼前隐匿于迷雾的庞然巨物,身形好似缩小了一点,没有那么狰狞可怖了。

    是啊,如果这些天外来客真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强悍,摆弄他们,就应该如同摆弄笼中蟀,瓮中蛙一样。

    林之淞甚至感觉,如果把《万有引力》真正的开发团队和这群高维生物放在一起,让他们同时以《万有引力》为蓝本,延展打造出另一个新游戏,他们的完工速度或许不相上下。

    可能人类的开发团队还会因为007秃头爆肝,更快一步。

    但经过一番细想后,林之淞的心再次沉甸甸地往渊薮里坠去。

    不对。林之淞说,没有这么简单。

    高低杠选手林之淞又开始了他的表演:如果他们的时间,和我们不是同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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