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星表示疑惑。

    他觉得南舟已经很像人了。

    而且他比他们一路上走来遇到的人形生物,都要温柔,都要好,都要更好看。

    南极星蹭蹭他的手腕,含糊着叫了两声。

    做人又有什么好的。

    维持现状,就很好吗?

    南舟望着自己的手脚:你看。我以前还是个小孩。我以后也会老。

    我可能会死在流浪的路上,死在某一个怪物手里,与其那个样子,不如死在追求自由世界的路上。

    南极星抱着他的手,瞪着眼睛看他。

    南舟和他对视片刻,用食指在他额顶上轻轻一点:好,我不说死。

    南极星仍然气鼓鼓的。

    南舟:好,带着你。去哪里都带着你。

    南极星这才高兴了,开心地把红果子往前一递,打算和他一起分享。

    然后一人一鼠都被涩得让人掉眼泪的果子弄麻了半边腮帮子,被哭笑不得的江舫拉到盥洗室里乖乖漱口。

    两个人夜谈过后,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们依然一起起居,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副本任务。

    谁也不再谈离开之后的事情。

    只是江舫注视着沉睡南舟的目光更加长久。

    南极星无法解析那种复杂的目光,也无法判断,江舫究竟是想要把南舟的形影更清晰地刻在脑海中,还是在用视线演练将南舟捆绑束缚起来的全过程。

    南极星甚至在江舫的口袋里发现过一副银亮的手铐。

    他想不通江舫想做什么,索性不去想了。

    就算是手铐,对南舟来说,也是随手一扭就能弄断的。

    任何人都锁不住他的心,除非肯用心来锁。

    南极星极少参与他们的副本流程。

    它只会四脚朝天地睡觉,该吃饭的时候出来觅食,把肚子吃圆了,就继续一枕酣甜。

    在情况紧急时,南舟才会把他放出来。

    他负责一口啃掉对方的头,然后被南舟摁着擦擦嘴,就可以继续睡觉了。

    更何况,这次的副本剧情实在很平和。

    一个公爵,一个牧师,隔桥而居,互不打扰。

    两边相安无事。

    南舟和江舫作为教堂这边的神职人员,只要做一些分内的事情就好,以及每日去吊桥处,给两人传递日常信物。

    南极星连呆在南舟身边都觉得无聊,干脆留在房间里,大被一盖,睡醒了就去餐厅找一点圣餐吃,再自己出去玩,抓着细细的树藤荡悠悠。

    他不认为南舟会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人,因而睡得心安理得。

    也正因为此,当某日,教堂玻璃骤然被人砸碎时,南极星相当平静。

    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心里缓慢地转着总算打起来了的念头,前爪伏在舒适柔软的被面上,充分地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每一寸数据骨节都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才迈着小碎步出了房间,跳上散发着淡淡木香的旋转楼梯扶手,优哉游哉地看向教堂里破碎的圣母像。

    他看到,南舟的头枕在圣母的头颅碎片上,一口血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把他本就如光化来的皮肤更衬得惨白异常。

    南极星愣住了。

    他的爪子不安地在楼梯扶手上踩了两下,像是打算加速逃离这个可笑的噩梦。

    这是做梦吧?

    除了做梦,这个场景,有一丝一毫存在的合理性吗?

    在他看向南舟时,南舟也看向了他。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快跑。

    南极星的动作僵住了。

    因为南舟也迅速起身,合身向外冲去。

    南极星深呼吸两下,不再犹豫,掉头冲回了卧室,从大开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张开小而薄的滑翔翼,俯瞰着他一觉醒来就突然间陷入炼狱的世间。

    他向来听话。

    南舟让他跑,没让他帮忙,那就是他能应付。

    他去,只能束手束脚。

    那些陪他们留在教堂这边的人,都死了。

    曾经顶着江舫想要杀人的视线,壮着胆子想要摸南舟长腿的少年,倒在了草坪上。

    嘴贱人皮又顽劣、却始终守在江舫身边的耳钉男,倒在了台阶前。

    诚恳温柔、待人温和、经常会带甜点给他吃的宋海凝,倒在了一棵树下。

    他们静静卧在地上,或俯或仰,死相不算太狰狞,只是脖子统一地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向侧面扭曲着。

    南极星踉踉跄跄地在一处树杈上刹住了车,因为动作太急,险些翻下树来。

    直至现在,他还是觉得这是一个梦境。

    有谁能伤到南舟?

    有谁能杀了这么多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打断了南极星思绪的,是即使有层层林木阻挡,仍然无法忽视的熊熊黑烟。

    南极星提起一口气,小炮弹一样在林木间发力穿梭,很快抵达了能望见吊桥的地方。

    连接两岸的吊桥上燃起了冲天的大火。

    铁链,麻绳,钢铁,木板,被统一地烧出了让人牙酸的细响。

    吱

    吱

    黑色的热气不断向上升去。

    在桥下,是深渊,是乱石,是湍急的河流。

    任何一个人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去,除了粉身碎骨,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桥东是教堂,桥西是公爵城堡。

    本该在教堂供职的江舫却站在公爵城堡那一侧,身着神职人员的服装,随时会崩塌的桥长发被热风掀起,随时有被吞噬之险。

    他面颊上有血,目光遥望着教堂方向,目光复杂、决绝、狠戾。

    银亮的斧尖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看似狰狞,但那血似乎是从他手臂上落下的。

    南极星一时困惑难解,脑中无论如何运算,也无法得出眼下的结果。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第252章 惊变(二)

    南极星知道,他是在等人。

    火应该不是他放的,因为他手里有斧子。

    如果想要破坏用来固定桥索铁链的木桩,没有比这更简单便利的工具了。

    斧子可以较为精准地控制斩断桥索的时间,而火不能。

    他不需要靠放火来多此一举。

    那么,他就是在确保通路,等待着某个人来。

    然而,人呢?

    本该和自己一起回到这里的人呢?

    南极星心急如焚,频频回望。

    南舟难道没有跑出来?

    在树杈上焦躁地踱过了两个来回,差点在无意识中用爪子把树枝刨断后,他索性顺着树干一路溜下来,蹲在了树下。

    要相信南舟的能力,等在这里,免得和他擦肩而过,就此失散吗?

    还是,要回去救他?

    南极星满眼都是沾在洁白圣母像上的南舟的血。

    他猛力甩了甩头,强忍住满心的恐慌,开始思考。

    回去,他并不确定自己能否帮上忙。

    对于在这个副本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知半解,去了的话,说不定要帮倒忙。

    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地尸身上、明显出自南舟之手的致命伤痕迹后,南极星觉得,如果自己妄动,极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回头去找南舟,会延伸出无数条可能性,每一条都通向南极星难以预料的未知之境。

    桥那头的江舫,却是南舟唯一准确的坐标系。

    只要南舟活着,他肯定会来到这里。

    只是这桥眼看就要断了。

    赤练蛇一样的火舌贪婪舔舐着桥身,木头中的水分被快速榨干,有几块被烤得缩水松动的木板,从被烧得簌簌发抖的铁索间横坠下去。

    木板落下的声音震耳欲聋。

    木板落入水中和乱石滩的声音几不可闻。

    那被烧得摇摇欲坠的桥又添了几分残破。

    深灰色的烟雾模糊了江舫的身影。

    一阵山风刮过,烟雾退场,火焰盛大。

    南极星虽然是数据生物,但它依然是生物,被数据植入了属于生物的本能恐惧。

    他怕火。

    他无法代入江舫的视角,但一想到要和他一起置身那一片小型的火海中,即使隔了百米远,南极星还是被一股虚假的热力烤得浑身发紧,好像浑身的毛毛都要蜷缩起来似的。

    江舫并没有察觉到南极星的存在。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仿佛把自己当做了一尊置身窑烧之中、受火锻之刑的瓷器。

    南极星则还是在进退之间,难以取舍。

    短时间内的信息流转量,完全超出一只蜜袋鼯的脑容量应有的负荷。

    一时间,他头疼欲裂,气得直跺前爪。

    私下里,他的变人计划已经酝酿很久。

    人脑子总比鼠脑子好用。

    南极星计划着某一天要变成人,吓南舟一跳,但今天不行。

    现在,反倒是这个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小身躯更方便行动。

    南极星举爪犹豫许久,索性窜上树去,选择了往江舫的方向前进。

    他的脑子靠不住,就去借江舫的。

    或许,他能给自己指明一个方向。

    是去,还是留,总好过自己在这里不前不后、无能为力!

    然而,在他抵达距离吊桥最近的一棵树,即将纵身跃下树冠时,在江舫身后,遥遥跑来一名队员。

    正满心彷徨的南极星骤然一喜。

    还有人活着!

    不过那名队员神色慌乱近狂:江哥,南哥有没有来

    江舫背对着他,答道:没有。

    他的声音混合在火焰细碎的炙烤声中,显得格外冷清。

    那

    队员喘息未平,欲言又止,将目光投向已经完全被火龙吞没的吊桥。

    要等到什么时候?

    江舫答得流畅:等到他回来。

    队员脸色铁青:江哥,可回来的是谁,你知道吗?!

    江舫背对着他:我看得出来。

    队员一噎,又遥遥看了对岸一眼:江哥,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真能认得出来吗?

    江舫没有说话。

    这似乎更助长了队员的心火。

    他提高了声音,面目都有了几分狰狞扭曲:你不是说过要带我们回家吗?不是说能让我们活下来吗?你

    江舫掠了他一眼。

    极快极轻的一记眼光,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随即,他提了提掌心的斧柄,调整到了一个最方便施力的位置。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相当和气。

    因此,他手起斧落时,就是格外出人意料的。

    那名队员的一线颈血,随银光落处溅起。

    鲜血投入火中,让那火的颜色一瞬间都变得怪异狰狞起来。

    火苗矮了一瞬,又腾地一下蹿上半空。

    那队员的咽喉被江舫一斧砍断,脑袋眼看就要险伶伶地顺着斧锋飞出。

    江舫动作极致温柔地用掌心压住了他的头发,替他压稳了他的头颅。

    江舫一手扶住他的头,一手用斧背抵住他的腰,把那半边咽喉都被砍断、血流不止的尸身平平放倒。

    随着落势、单膝跪倒在尸身前时,江舫的眸光被火映得诡谲不定。

    江舫对尸身轻声细语地讲话:你看,我认得出来的。

    待江舫再起身时,他的半张脸都溅染上了红褐色的液体。

    他随意地抬起右肩,擦了擦血,却在这一转头间,察觉到了什么。

    他抬起眼来,望向南极星藏身的那棵树。

    南极星藏身在一片巨大的绿叶后,小小的胸膛一起一伏,前胸后背的毛统统炸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想过。

    他记得,江舫是有非常严重的恐高症的。

    只要靠近高低落差超过20米的地方,他就会胸闷气短,心跳升速。

    南极星平时出来玩耍,探索过这座吊桥。

    上下的落差,足有百米。

    江舫明明一直在桥东的教堂,甚至每次交接物资的时候,他都站在距离吊桥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绝不靠近。

    所以,那座吊桥,他究竟是怎么过去的?

    南极星讲故事的本事的确不高明。

    他使用的都是最基本的词汇,但好在场面清晰,情节抓心。

    在听到这样怪异的事情后,李银航也不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抓了抓自己作痒的手臂:所以,他究竟是怎么过去的?

    他为什么会那样干脆地斩杀自己的队友?

    南极星说:我想不通。

    他出于习惯地撒娇:你也帮我

    话说到一半,他马上察觉到不对,故意冷硬下语气来,高冷道:想一想吧。

    李银航摸着下巴:你跟我讲讲,那是一个怎么样的副本吧。

    南极星凑近了一些:我只知道大致的情况

    两个都不算特别聪明的人头碰头地研究起那个诡异的副本来。

    相比之下,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那两个人,沟通就顺畅了很多。

    江舫言简意赅:我们过副本的时候,出了点麻烦。

    南舟趴在他的胳膊上,静静听他说故事。

    他问:什么样的麻烦?

    简单说我们遇上了两个疯子。江舫单臂枕在脑后,偏头看向他,很是遗憾的样子,应该一开始全杀了。

    第253章 惊变(三)

    江舫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午后。

    其实也不算很远,因为他还能在记忆中嗅到南舟领口散出的苹果香。

    在压境的一层薄薄阴云下,他们来到了新的副本中。

    原本十几人的队伍,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如今剩下12人,正被一条吊桥分割两岸。

    那条吊桥约能供三人并肩同行,或者能容一架由矮脚马拉运的小车通行。

    东岸藏在密林深处的教堂是哥特式的,尖顶直指苍穹,与阴天、林叶完美配合,自成一派光影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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