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已经到了他的位置。

    当其他四人或前或后地完成各自任务时,导演半讶异半不爽地嗤了一声。

    运气还真好。

    五个人居然都活着。

    不过接下来,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停转的命运时钟开始转动。

    原本该最后一个到来的人,却早早等候在了站台上。

    南舟梦寐初醒,握着一纸契约书,坐在了车站的候车椅上,呆呆望着前方,一声不出。

    江舫隔着密密的丝线,望向那个坐在站台上的身影,微微笑了。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南舟身前,用高大身躯的阴影覆盖住了他们,并用嘶哑怪异的腔调问道:您好。您要上车吗?

    你好,我的小纸人。

    南舟并没有认出他。

    但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也让导演颇感失望。

    江舫恪尽职守,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仿佛已经窥破了祂们想要让他违规的迫切用心。

    第一轮,由于列车里毫无异状,大家都在安心等待,只有南舟留在了大雾里。

    他到处走走、摸摸、看看,砸窗进入了报刊亭查线索,并顺手带走了一本杂志。

    江舫听到李银航劝他上车。

    他的答案是:我再等等。

    他在等谁,不言而喻。

    南舟想要自己一回来,自己就能直接看到他。

    察觉到这一点的江舫心尖甜得要命。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南舟要等的人始终没有回来。

    元明清开始催促他登车。

    南舟的答案只有一个:我再等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江舫轻叹一声。

    杀个人啊,宝贝。

    江舫已经隐约猜到,这辆列车不是正确的选项,留在站台里才是正确的。

    不然为什么高维人要多此一举,设计一个车站,还要自己扮演列车员?

    仪式感这么强的吗?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元明清也没有用了,索性直接一刀杀了立威,少让他催促着发车,这样也能让李银航和陈夙峰不敢妄动。

    经过这样有力的劝说,他们也会自愿留下的。

    可惜,他家小纸人性格很好,不愿因为自己要等江舫拖累他人,就这样放他们离开了。

    江舫仍是一字不出。

    他总觉得这个副本里外里都透着古怪。

    迄今为止毫无线索的副本,能称得上副本吗?

    他扮演的列车员角色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他驱车驶出车站数十公里后,尘封的记忆渐渐开启,江舫也随之回忆起了第一份契约书的内容。

    啊。

    怪不得没有线索。

    原来要靠轮回的。

    此刻,束缚住江舫的丝线也尽数消融无踪。

    他站起身来,推开车门,离开了已经进入自动驾驶模式的驾驶室,穿过扔着方便粉丝和空塑料水瓶的1号车厢,走到2号车厢时,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蓝色圆珠笔,在蓝色塑料板上夹着的登车人员表上写下了数字4。

    随即,他随手把圆珠笔丢弃到了车厢角落,走向了3号车厢。

    他就这样对上了三张茫然无措的脸。

    无视了众人对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懵然,江舫单刀直入地询问:都想起来了吧?

    你怎么李银航突然反应过来了,立时焦急起来,南老师和南极星没有上车!他在等你!你怎么

    江舫没有回答。

    李银航抱持着一丝希望,问道:列车能掉头吗?

    江舫摇了摇头。

    来前,他已经做过试验了。

    这辆老式列车的任何一样零件都像是生锈了一样,他根本操纵不了。

    元明清却并不多么在意留在车站里的南舟的死活。

    他口吻轻松道:我们已经出来了,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江舫仍没有答话。

    他巡看了一下车厢内的瓜子皮和杂志:我们到4号车厢去聊。

    别把这里弄乱了。

    其他人当然是听从他的安排。

    在所有人都进入4号车厢后,江舫掩好了连接3号和4号的车厢门,直入主题道:我们要掉头回去接南舟。

    此刻的江舫,已经猜到了什么叫蚂蚁的信息素了。

    这一轮轮回时他们留下的痕迹,会成为指引下一轮他们察觉真相的线索。

    李银航欣喜道:好啊。我们怎么回去?

    江舫咬下了列车员的白色手套,用嘴叼着手套尖尖,把制服袖子往上折,露出了漂亮的腕侧小骨。

    他活动了一下指骨,噼啪有声:就这么回去。

    察觉到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机,元明清本来尚佳的脸色骤然变了:江舫,你想干什么?

    大家配合一下。江舫把手套塞进口袋,面对三人,礼貌道,请尽量死得惨一点吧。

    第308章 蚂蚁(三十一)

    死寂。

    在这样的死寂中,李银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舫哥,你说什么?

    江舫的回答是一肘捣碎了附近的一扇封死的窗户。

    截止目前,车辆已行驶了将近1小时。

    车底传来的规律的、充满力量感的碾压声,让车身轰隆隆地震颤着。

    他们已经开出了许久,却仍未驶出这蜿蜒如龙的长雾。

    庞大的雾山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支柱,仿佛是凝住的固体,直到车窗开启,才让人恍觉这山峦原来是流动着的。

    江舫随手从支架上卸放下一方小桌,单手按住一角,提膝一撞,便把大半块塑料桌板折了下来,只剩下一长条冷森森的塑料尖茬还悬在原处。

    他把塑料板的一端探出窗外,浸入雾中,蜻蜓点水似的,在雾里一点即还。

    待江舫再取回塑料板时,车厢里的三人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无以复加。

    塑料板和雾气接触的部分,居然被平齐地削去了一整片!

    在外间流淌的,根本不是流动的雾气,而是万重的刀片!

    只要落入其中,就会在瞬间碎裂成万千分子颗粒,飘散无踪。

    看到没有?我们错了。江舫用遗憾的口吻道,不该上车。

    这辆车的确是驶向未来的。

    可惜,未来的名字叫做死亡。

    元明清后退两步,膝弯撞到了座椅,顺势颓然坐倒其上,干咽了两口口水。

    他想争辩,说不定到了站,或者等这股雾气消散了就好了。

    但他还不至于天真至此。

    陈夙峰诧异道:可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江舫轻轻笑了笑。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意,闪电一般捉住了深受震撼、正在发痴的元明清的手腕。

    元明清也并非任人搓圆捏扁的人物。

    在他意欲抬手反抗时,江舫从袖管中滑出一截细钢筋,一个穿刺动作,径直贯穿了他的手掌。

    在他吃痛瞬间,江舫反手扭住了他的后颈衣物,单脚踩在单边座椅上,腰身一拧,险伶伶地跃跳过座椅靠背,在狭小的车厢走廊中,和元明清前后易位。

    他身在半空中时,掌心里就翻出了刚从仓库取出的短匕。

    江舫甫一落地,匕首尖端便朝着意欲向前冲逃的元明清肩颈处共捅了三四刀。

    在接连不断的袭击中,元明清痛得几欲发狂,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而去。

    江舫成功借势,抓住元明清的头发,将他的眼睛瞄准了他刚才亲手劈开、还与桌轴藕断丝连的尖锐桌板,合身引他向前撞去

    李银航发出了一声尖叫,掩过了血肉四溅的声音。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干脆利索地完成了一场血腥刺杀后,江舫喘匀一口气:就这个意思。

    我特意把门都关好了。江舫用沾了血的大拇指指了指3号车厢的方位,贴心地补充道,免得你们把上一节车厢弄乱了,让他弄不懂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夙峰呼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们搭上了错误的列车。

    唯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回到车站,终结这一次的轮回。

    与其被雾气无声无息地杀死,或者被雾气困在车内不敢下车、活活饿死,不如制造尽量多的惨杀,让车厢里的画面越惨烈越好。

    南舟是第一个回到车站、且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人。

    在契约书中提到的提示,极有可能是留给他的。

    他们这四只小蚂蚁,需要以自己的生命为线索,给南舟留下足够的车厢危险的信息素。

    陈夙峰左右四顾,扯下了4号车厢本就松垮的窗帘。

    他在刚回到车站时,由于san值差点归零,心神不属,被李银航扶上了车,又被凸起的胶皮绊了一跤,扯松了这片窗帘。

    现在这道窗帘,可以用来做他的裹尸布。

    陈夙峰平静道:杀了我吧。

    面对江舫,他的话音没有太多动摇。

    即使元明清正鲜血斑斑地跪在他面前,垂落的手臂肌肉还在神经质地一下下抽搐着。

    江舫凝视了他半晌,接过了他手里的窗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理性评估道:你出去之后可能需要让虞律带你去接受一下心理治疗。这样总是想着死可不好。

    陈夙峰:

    李银航:

    他们虽然都没敢说话,但一致认为江舫才是最需要心理治疗的那个。

    处理陈夙峰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江舫用窗帘绞杀了他,并将他温热的身体横抱着放倒在地,用窗帘仔细地覆盖了他的躯体。

    确保他已经成功断气后,江舫将目光投向了李银航。

    李银航:

    她的后背紧紧贴靠着厢壁,冷汗盈额地同他讨价还价:舫哥,我们的交情不坏吧。我可以选择怎么死吗?

    江舫绅士道:好的。我尊重女孩子的选择。

    李银航:我谢谢你。

    她踩着柔软的座垫,站在了源源不断向内涌入雾气的、碎裂了一大片的车窗玻璃前。

    她看向窗外,有种如临深渊的错觉。

    深呼吸几记后,她回过头来:舫哥,你能过来一下吗?

    江舫依言靠近,并认为李银航或许是对自己下不了手。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元明清已经留下了足够惨烈的迹象了,他不介意让李银航死得更干净无痛一些。

    当他走到李银航身前时,她的丸子头被风拆开了几缕,拂过她的眼睛。

    但她下手是出乎意料的精确。

    李银航单手一挥,用掌心里藏着的刀片,割开了江舫的颈动脉。

    她苍白着脸,促狭地对江舫微笑道:这样是不是就更像我们在打架了?

    江舫愕然了一瞬,捂着喷血的颈部,眨一眨眼睛,嘉许地笑了。

    谢谢。

    考虑得很周到。

    也替他省了事了。

    完成了这小小报复的李银航,面朝着江舫,反手扶住了断裂的车窗玻璃茬口,在车窗边缘留下了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她身体后倒,把自己抛到了风里。

    刹那间,她就消匿无踪了。

    从江舫颈间一突一突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覆盖着陈夙峰身体的窗帘。

    江舫眼前的世界变得一明一暗,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

    呼吸的声音被放大到了无穷大。

    每一次吸入的氧气,都有大半从颈部的创口流失了。

    肺部的机能很快罢工。

    紧接着是其他脏器。

    江舫倒是无所谓,他按着断裂开的动脉一段,慢慢踱步到最后一节车厢,一路踩着自己流下的鲜血,任红意濡湿了他银白的发尾。

    他贴着车厢坐下,把脑袋后仰,对着空气中的某某微笑:久等了,我来找你啦。

    第二次轮回,从此开启。

    所有人与车站相关的记忆彻底清空,集体回收,返回原点。

    江舫被车站的警报声吵醒,再一次接受惩罚,被傀儡的丝线包绕入内。

    南舟这回也确凿地看到了他们自相残杀留下的影像。

    可惜,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

    众人此时都在车站上,身在局中,雾里看花,自然记不得轮回的契约,看不到杀人的雾气。

    南舟虽然设法证明了列车内存在某种轮回,却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留在这间看似充满绝望、无路可走的小车站才是他们正确的选择。

    江舫:唉。

    他陷入了同样的惆怅。

    爱人不会杀人,愁人。

    其结果,是列车再次载着四人,发车驶向了死亡。

    再次在驾驶室恢复了意识的江舫:啧。

    连带着恢复的,还有第一轮他们的所有记忆。

    这回,江舫刚刚进入3号车厢,元明清就破口大骂:你要是再敢把我的眼睛往桌子上撞,我就先宰了你!

    江舫的笑诚意满满,一点不打折扣:克服克服。一回生,二回就熟了。

    元明清被江舫的厚颜无耻深深震惊。

    对不起,记性不好,居然又把江舫当人看了。

    而与此同时。

    身处车站的南舟孤独地坐在雾中,等江舫来。

    他说不好是什么时候,仿佛只是一个刹那间,他周遭浓郁的雾气便尽数散去。

    南舟似有所感,回身望去

    在原本应该是一堵墙的车站彼端,不知何时,居然诞生出了一条崭新的铁轨。

    区别于刚刚驶离的老旧绿皮火车,一辆明亮整洁、配色绮丽、充满浪漫色彩的卡通列车,正停在轨道上,张开钢铁嘴巴,热情地等待一人守候在原地的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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