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表哥真在刑部当差吗?”她好奇地问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

    谢渺摇摇头,“没有血缘关系的远亲,他才不会管我的事。”

    女童的表情这时才放松,“我就知道她在撒谎,刑部大人哪有那么多亲戚,还正好叫我赶上了。”

    虽已确定面前的女娃没有危害,谢渺心中仍有疑虑。清心庵作为百年庵堂,戒律森严,夜间有专人巡护,眼前的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便直接问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我有时会帮庵里的师太办事,对这里自然熟门熟路……”她指着谢渺身后道:“墙角有处狗洞,我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谢渺回头,见墙角处压着一块大石头,应当是正好掩住了洞口。

    谢渺点点头,心道明日就叫揽霞去堵上。

    一阵夜风袭来,女童打了个喷嚏,鼻子里窜出两条清涕。

    谢渺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朝她慢慢走去,“我给你擦擦。”

    女童想跑,可脚像长在地上了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竹编灯笼散着温暖的光,罩着她黛青色的衣裙,晃呀晃,晃到她身前。漂亮的小姐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拭鼻涕。

    “夜里凉,你穿得太少,要生病的。”

    谢渺下意识的关心,女童听了,“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紧她的腰大喊:“娘,我好想你啊!”

    十五岁的谢渺喜当娘!

    *

    半个时辰后,谢渺将女童的身世打听得清清楚楚。

    女童名叫孙巧姑,今年八岁,就住在山脚的吉山村,家里有个六十五岁的祖母,还有个秀才兄长。她的父亲是个烂赌酒鬼,日日打骂她的娘亲,直到有一天娘亲受不了,收拾了包袱一走了之,而父亲也在去年冬天的大雪夜里,因醉酒睡倒在田地里活活冻死。

    兄长专心于学业,祖母又行动不便,家里只靠巧姑做活来养家。巧姑平日里帮人跑腿打杂干些农活,可即便如此也是入不敷出。于是她将主意打到清心庵的柿子树上,想摘了柿子做成柿饼拿去卖。

    谁成想出师不利,刚摘几颗就被发现了。

    巧姑哭得眼泪鼻涕凑在一起,揽霞也……毫不逊色。

    方才还咋咋呼呼要将巧姑扭送去刑部的人,这会哭得不能自已,“巧姑妹妹,原来你的身世这样可怜。你要摘柿子就去摘吧,横竖那么多,我们几个也吃不完。”

    拂绿一手捂住眼睛,不忍看她。这丫头真是……说不出的缺心眼儿。柿子树是清心庵的,轮得着她们指派给谁吗?不过拂绿也理解她的心情,不说谢渺,她和揽霞本身就出自贫苦家庭,自然能懂巧姑的苦处。

    拂绿看向小姐,见她微微笑着,已是有主意的模样。

    “巧姑,你方才说你会做柿子饼?”谢渺问。

    巧姑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是的,姐姐,我祖母以前最会做柿饼,只是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便全部都教给我了。你别看我年纪小,做柿饼特别有天分,我祖母都夸我青比蓝更蓝。”

    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真厉害。”谢渺摸摸她的头,转向两个丫鬟,“你们可想吃柿饼?”

    揽霞和拂绿眼睛一亮,齐刷刷点头,“想!”

    谢渺又问巧姑,“巧姑,姐姐想雇你替我们做柿饼,酬劳就按三文钱一个来算,你可愿意?”

    三文钱一个?那做一百个,岂不是有三百文?

    巧姑蹦起来,高高举起手,喜笑颜开地道:“姐姐,我愿意!”

    她叫着姐姐,让谢渺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娘”。

    巧姑的娘走了许多年,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她。谢渺刚才关怀的语气像极了她,巧姑便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娘。

    这是活了两世,谢渺听到的第一声娘。

    第5章

    天稍亮些,谢渺让拂绿送巧姑下山,揽霞自告奋勇想一同去,被谢渺留下了。

    拂绿见自家小姐眼神带几分冷意,走之前特意叮嘱揽霞道:“乖乖听小姐训话,不许顶嘴。”

    待拂绿和巧姑离开,揽霞回过头,见谢渺坐在床上,面色不虞,分明是要训话的模样。她不敢再嬉皮笑脸,乖乖站到跟前,恭敬喊道:“小姐。”

    谢渺端坐,两手交握放在膝上,“你可知我要和你说什么?”

    揽霞道:“晓得,小姐是要训奴婢方才对巧姑无礼。”

    谢渺道:“哦?这会知道自己无礼了?”

    虽有拂绿叮嘱在先,揽霞还是觉得委屈,嘟着嘴不服气地道:“奴婢是无礼,可是她做错在先。她半夜进院子里偷柿子,奴婢不拿着扫帚出来赶人,难不成还要泡茶抱椅招待她吗?”

    谢渺心中叹气:揽霞活泼烂漫,对她忠心不二,只是性子鲁莽,口无遮拦。前世她并没未觉得不好,纵得揽霞不知轻重,竟然为了她的事情闹到崔慕礼面前。崔慕礼看似好脾气,实则极度重礼,平日不计较不代表他没脾气。那次无论她怎么求情都没用,揽霞被打了板子后卖出府,与她的主仆缘分自此到头。

    想到往事,谢渺不禁犯起头疼,用手按了按额头。

    “揽霞,跪下。”

    “小姐!”

    “跪下!”

    揽霞鲜少见自家小姐发怒,双腿一软便跪下。

    “将手伸出来。”

    揽霞心知免不过一顿教训,只得将双手摊开,举到身前。

    谢渺拿出一根戒尺,走到她身前,冷声慢语地道:“你自持有理,不觉得有错,此为一错。”

    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揽霞紧抿住唇,眼神倔强。

    她仍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夜遇贼人,你不知轻重跑入院中与他对峙,此为二错。”

    又是“啪”的一声,揽霞双手微微颤抖。

    “明知对方是儿童,你不依不饶出言恐吓,此为三错。”

    揽霞眼中蓄泪,低头死死看着地板。

    谢渺厉声质问:“你借用崔表哥官身名号,张口诳语冒行私事,你若替他、替崔府惹来大祸,那便是举家之祸!我问你,最后一错你可担得起?!”

    揽霞闻言,一时手足发麻,跌坐在地上。

    “小姐,奴婢、奴婢没想到……”她当时只想着吓唬吓唬贼人,根本没想到借用表少爷名号会有什么后果。

    “你想不到不代表别人想不到。崔家在朝为官政敌众多,我们得了崔家的好,便更该谨言慎行。若是因为你的无心之言害得崔家蒙祸,就是赔上你我的性命也不足惜!”

    揽霞早已冷汗涔涔,哭着道:“小姐,奴婢知错了,您打吧,奴婢下回再也不敢了!”

    谢渺既不出声安慰,也不继续教训,只静静地看着她。待揽霞哭得差不多,谢渺蹲下身,与她一般高对视。

    “揽霞,你记住,祸从口出,有些话在我和拂绿面前说也就罢了,千万不可在外面胡言乱语、胡乱行事,懂吗?”

    揽霞这时岂能不懂?她重重地点头,眼泪一颗颗砸到地上,“揽霞谨记小姐教诲,以后一定不再胡乱说话!”

    谢渺扶她起来,拿出帕子替她拭泪,“好好记在心里。”

    揽霞道:“揽霞懂得!”

    谢渺松了口气,道:“去洗把脸,折腾了一夜,再去休息会。”

    揽霞走了两步,回头对她崇拜地道:“小姐,您能想到那么多,真是厉害极了!”

    谢渺苦笑:哪是她聪明?不过是上辈子经历太多,得出的经验罢了。

    *

    柿子树是清心庵所有,摘柿子自然要跟他们打商量。谢渺与慧觉师太提起此事,慧觉师太一口答应。

    崔府在京中久负盛名,每年都会向清心庵捐赠丰厚的香火钱,谢渺既是崔府的表小姐,莫说要摘柿子,就是连根将柿子树挖走也是不妨。

    饶是如此,谢渺仍又坚持再捐了一份香火钱,慧觉师太推拒不过,只得笑着收下。

    连着两日阴云连绵,到了第三日终于放晴。秋风万里,日盛云高,正是摘柿子的好时候。

    揽霞向庵里借了梯子搭在树上,拂绿下山喊来巧姑,几人跃跃欲试,都想上树亲自摘果。

    好吃的揽霞自然想拔头筹,将那两人往旁边一拨,“谁都不许跟我抢,我要先摘两个给小姐尝尝!”

    拂绿和巧姑在下面扶着梯子,揽霞手腕挎着篮子,埋在枝桠间剪柿子。

    巧姑仰着头,两颊晒得通红,兴奋地喊:“揽霞姐姐,你左手边有个特别大的,对,就是那个!”

    “是这个吗?”

    “不是,还要往左,就在你左手肘那里,对对对,就是这个!”

    “你头顶上那个长得好,抬头看,摘下来!”

    下面的人一声接一声指挥,上面的人摘得手忙脚乱。

    不远处,棱窗半开,谢渺正在书案上抄写经书。她低头垂目,笔墨横姿,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跃于纸上。偶尔侧目望向窗外的热闹,笑一笑便又继续抄写。

    须臾,巧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渺姐姐,你也来摘柿子吧,可好玩了。”

    谢渺摇头道:“你们摘吧,我就不去了。”

    巧姑拉着她的袖子晃悠,“今日天气好,最适合摘柿子做柿饼,你就跟我们一起嘛。”

    谢渺经不住她的撒娇,放下笔与她一同出去。

    拂绿替谢渺收整好衣裳,道:“小姐,您上去后不要东摇西晃,摘手边的果子就行。”

    “嗯。”谢渺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攀着梯子上去,有点紧张,更多的却是新奇。

    她虽家中没落,却也是正经的小姐出身,不曾在田间肆意奔跑,更不曾挽袖爬树登高。不过重来一世,又何必拘泥于礼教?

    终于爬到最高处,谢渺顿觉视野开阔。

    她眺望远方,巍峨群林一览无余,潺潺涧水如银丝贯山,秋风卷着花木软香习面而来。

    谢渺闭上眼,只觉得心都轻盈了几分。

    下面三人又开始指挥了。

    “小姐,您右手边有个大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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