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陆昂的病又复发了。

    太医望闻问切,不让她进房,凌珠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陆昂有需要的时候受他传唤,陪他读一会儿书。

    因为病情,陆昂睡得越来越早,凌珠也就早早回到房间,在自己的住所发呆。

    今天是陈潮大喜的日子,凌珠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犹豫着要不要上宫墙看看,那天她注意到宫墙有个地方可以俯瞰全城,时机合适,甚至能亲眼看到陈潮穿着喜服骑马的样子。

    人已经走到了宫殿的外围,可凌珠迟迟没有走上宫墙,而是折身回去了。

    她趴在桌子上看月亮,很自然地想起了陈潮,想起他说,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他就会娶她,往事历历在目。

    当时凌珠不愿意,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姑娘,可以一辈子肆意妄为,不可能嫁作别人家的妇人。

    不可能为人洗手作羹汤,陷入家长里短的磋磨,走上名为婚姻的囚车,任谁都不能把她囿于后院这片小小的天地,谁都不行。

    凌珠又想起当年和陈潮一起上书塾,她求他带着她一起翻墙出去,他们翘课去逛广场摊铺的时光。后来凌珠才知道那时陈潮还没领月俸,身上的钱不多,他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凌珠买喜欢的东西,而凌珠大多只是图个一时新鲜,随手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偶遇了一场灯会。

    凌珠受妇人们的盘发,跟着人们一起祈祷,陈潮拿着灯站在树下,向她念诵灯上的诗文。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凌珠说,真有仙人的话,我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陈潮问她,这是什么样的日子。

    凌珠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陈潮望着她,眼睛发亮,久违地笑了笑,说了声“好”。

    凌珠看着月亮,眼睛里像是进了沙子,视线模糊,几乎分辨不清真假,她看到院墙上有个人。

    那人穿越侍卫的层层把守,脚尖点地,落到院落中央,朝窗户里的凌珠伸出手来,“凌珠”。

    凌珠觉得自己的眼睛花了,陈潮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不是要娶妻吗……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隐入黑暗里看不分明,脸上有些陈旧的伤口。

    “跟我走。”

    “你怎么在这里?”

    “陆昂以林申性命胁迫我娶他的胞姐,这几天营救林申颇费周折,所以来得晚了。”

    凌珠伸出手放在他手心。

    如葱的手指触碰男人粗粝的手掌,同一时间,凌珠身体紧绷,身后的房门被人拍响,来势汹汹。

    太监推开房门对凌珠讲:“凌姑娘,你随我来。”

    陈潮侧身藏在窗外。

    太监说:“圣上不大好,请凌姑娘速来寝宫。”

    凌珠说:“好,等我一下,我刚歇下,得换身衣服。”

    太监的表情有些阴沉,声音压得很低,“凌姑娘,这一次同往日不一样,圣上他……你还是快些为好……”

    凌珠愣了一下。

    房间的窗户用两根杆子撑了起来,可以容一人翻身出去,她稍微倾身看到了陈潮,太监在房外等,凌珠对陈潮说,“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想去看看陆昂……”

    “不行。”

    凌珠看到陈潮的表情,被吓了一跳,有点怔住了。

    她沉默了一下,而陈潮并没有过多解释,他没有说他冒着多大的危险前来,抑或是此刻的状况有多紧急,只是说:“如果你现在转身,你会后悔一辈子。”

    同时太监在喊,“凌姑娘,还没有好吗?”

    凌珠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她好像在下定决心,往房门的方向走了一步。

    陈潮转过身去。

    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戾气,也不再怕暴露在禁军眼前,如果有人来了,直接提刀对上便是了,陈潮此刻很想杀人。

    他走出凌珠这间院子,脚步往前,下一刻听到一个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窗户扇动,少女的足尖踏在地上。

    她叫他名字,“陈潮……”

    陈潮被人从身后抱住。

    陈潮转过头去,把颤抖的少女抱到怀里,心被揪了起来,他头一次见凌珠哭得这么厉害,暗恨有人让她这样伤心,听到她说,“你不要那样看着我……陈潮……”

    竟然是他让她伤心的么。

    他们往回去的路上走。

    殿堂宽阔,太监的催促落到后面,变成一声力竭的尖叫,尔后,丧钟响了起来。

    巨大的钟声落下,敲了叁声,随后响彻整个宫殿,陈潮带着凌珠飞檐走壁,她也会轻功,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把手放在陈潮的手心。

    凡事皆有代价,长大的那一刻就是意识到没有人能够二者兼得。

    不想让陈潮另娶她人,代价是见不到陆昂最后一面。

    就像她此刻握着陈潮的手,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一个巧夺天工的牢笼当中,往后余生囿于他的温柔,还有琐事周到而细致的磋磨,如此一生。

    但如果那个人是陈潮的话,凌珠觉得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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