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常存知道了这件事情,每天都要问一遍,“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这么多年过去, 他以为他们两个已经没了, 跟他们同一辈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多少个活着的。

    现在终于听到信了,他确实已经没了,五十多岁去了的, 他们兄弟当初分离,就是最后一面, 但就算没有相见, 知道他之前过的好,心里也是忍不住的欣慰。

    而且他现在还可以看到他三弟妹, 看到他三弟的孩子。

    三弟的儿子叫做叶归,落叶归根, 这名字还不明显吗?

    他想回来呀。

    他应该也想见见兄弟吧。

    张茶花同样很兴奋,经常和俞常存两个在一起讲古, 说说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 都是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事了,现在说起来还是津津有味,不觉厌烦。

    俞青山看着他们这兴奋劲儿, 感到高兴的同时也觉得头疼,他要怎么把小安辞职在特区做生意的事情一点点透出去?

    果然,当爸妈的上辈子就是欠了儿女,这一辈子来给他们还债的。

    他不提前说说,最后露馅了,那太刺激了,怕上了年纪的老人接受不了。

    他最终决定在一边敲敲边鼓,说谁谁做生意赚了多少钱,谁谁做生意给家里买了什么东西,他经常说这个,张茶花起了疑心,问他到底为什么说这个,这不是他以往的风格原因。

    俞青山犹豫了下,就说了,张茶花愣了一下,但是出乎意料的,她没有多少的不满,情绪平和,“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小安婆家知道,生意做的好,日子也过得好,那就可以了,做什么工作有什么关系,这工作不就是为了给自己提供更好的生活吗,小安现在做到了这一点,还这么能干,你该为她感到高兴和骄傲。”

    这让俞青山都哑然了,他没有想到他妈会这么开明。

    对比之下,他是不是太落伍了?

    在另一头,崔玉凤听到俞叶归说起这事,当时就皱了眉头,“你没有,认错吧,他们是真的?会不会太巧了?你才回去那边多久,就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故意设了这么一个局?”

    俞叶归摇头,“妈,这件事情我打听过了,他们这寻人启事陆陆续续的登了都快一年了,一年前我在英国,你们在香港,根本就顾不上那头,我现在会跟着到特区那边也是巧合,本来我大概率会去日本的。”

    “而且我觉得他们故意贴上来的可能性不大,我们家的情况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就是中等家庭,他们那边日子过得也不差。”

    崔玉凤哼了声:“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子过得不差?他们说你就信了?你怎么知道不是骗你的?”

    她的态度全是质疑。

    俞叶归就叹息:“妈,你儿子我还是小孩吗,这点眼力我还是有的,那谈吐,要是家里条件很差,养不出来,我们吃饭的地点、对方吃饭的仪态,我都有仔细观察,我后来还托人打听了,他们过去特区的时间不短了,一年左右,他们都是大爷爷的子孙,那个侄子在工地,手底下有几十个工人,至于那个侄女,她是青木大学的大学生,现在在特区开厂,生意都做到国外去了,她厂里生产的火锅底料我们家还买过,妈,你忘了,就是上回我回来的时候你买的那个,味道确实好吃,也方便,这日子过得不差,有必要故意骗我们吗?”

    崔玉凤的戒备心很重,他这样说,她的态度和缓了些,但依旧冷淡,俞叶归知道原因,他妈这是有心结,对这些叔伯兄弟的心结。

    他妈是独生女,外公学了一手推拿的手艺,在老家日子过得不差,但是手里有个铁饭碗,却没男丁继承,她有个叔叔就为了这个出手迫害,她才会迫不得已的逃来香港,差点死在路上,这个心结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想开。

    “妈,我们过去看看,你见一见人,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要是不好相处,根本就不会有相处的机会,老家还是要去看看的,我爸念叨了半辈子。”

    他没有在那片大陆生活过,但是光是听他爸的念叨,也对老家那一片的风俗人情有了相当的了解。

    听到这话,崔玉凤这才点头:“是这个道理,算了,你去跟他们说吧,找个时间回去一趟,你爸跟我的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她也有老家,但她一点也不想回去那个带给她很多痛苦的地方。

    她要是死了,也不想回去,她是一点牵挂都没有的。

    俞叶归就去找了大哥大姐和小妹。

    大哥随了母姓,叫崔强盛,大姐俞舒华,小妹俞婉欣,兄弟姐妹都不是什么年轻人了,没有什么年轻气盛,知道了这件事,心情复杂之余,接着就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赶在年前,他们回去了一趟,人员不不少,他们四个兄弟姐妹都来齐了,另外还有俞叶归大嫂李胜男,他媳妇王安琪,加起来就是七个人。

    他们先来了特区,和俞满生、俞向安汇合,然后坐火车回白石县。

    俞向安买的卧铺票,现在这时候卧铺票比较好买了,因为她的税收,所以她一开口,对方就给了她。

    一行人到了白石县的火车站,这边俞青山和俞向海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要从这里坐车回公社,然后再从公社回去红星大队。

    从崔玉凤踏上了大陆土地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很复杂,过去几十年了,她又重新回来了这里,呼吸一口这边的空气,都跟在香港的感觉不一样,进到内陆感觉越发明显。

    香港面积不大,靠海,海风和海腥味常在,大陆就不一样了,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树。

    而且这里离开了特区以后,金发碧眼、或者是黑皮肤的外国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在这里,大家全都是一样的黑色头发黄皮肤,就连脸上的沧桑,看着都差不多。

    崔玉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俞叶归和崔强盛一左一右的扶着她。

    他们兄弟两个心情起伏同样不小。

    这里就是他们爸爸的老家。

    也是他爸惦记着“落叶归根”的地方。

    换而言之,这里也是他们的根。

    张茶花和俞常存一大早的就起来折腾开了,一是把家里打扫的更干净一些,另一个就是找出了之前的照片。

    他们是有照片的,当初小安结婚的时候拍了不少,后来他们也陆续拍了几张,幸好有这照片,不然张茶花想要和那死鬼说话,都不知道对着什么说,看着照片上的俞常有,张茶花摩挲着照片的边缘,语气带着埋怨:“今天你三弟家的后人来了,你说你怎么就不多等等呢?多等等,你就能亲眼看到他们了,可以亲口问一声他们过得好不好,现在还得要我给你带话,你在下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跟你三弟见到面,叙叙旧,不知道你三弟长什么样,要是以前你们有拍下照片那就好了,我也能顺带着看一看你们那时候的样子,不过以前我们那么穷,是不舍得花钱去拍照的……”

    俞常存也换了一身板正的新衣服,来到大嫂这里,坐不住,坐一下,就要站起来去门边看一看,杨慧丽看的直笑:“二叔,你别急,没那么快的,坐着等。”

    俞常存苦笑:“我这坐不住。”

    杨慧丽就没多说什么,几十年没见了,心情激动是正常的。

    等着等着,终于看到了他们的身影,现在这时候的交通工具有限,这条路上没有通公共汽车,所以是俞满昌驾着牛车去接人的。

    就是怕三奶奶身体不好,又奔波了那么久,走不动路了。

    崔玉凤这牛车,立即就做了上去。

    坐在牛车上,晃悠着带着她走。

    她以为自己忘了,其实没忘。

    那走的早的家伙,以前常常跟她说起老家,说要是回来了,要带她去哪里去哪里,还有要去父母的坟前烧香,告诉他们,他们三儿也娶媳妇了,也生孩子了,多保佑他们,平安健康……

    看着这山、这水,原来这就是他想要带她来的家乡啊。

    俞满昌这一路上嘴巴也没闲着,跟大家介绍,“这一段叫雷公坳,那一个叫山坑,上面很多桃金娘,七八月份的时候,小孩子就爱往这跑,为了摘果子,还有前面那里有个水洼可以淘到鱼……”

    说着说着,俞满昌想到了家里准备的伙食,为了招待他们,有人杀猪,特意去买了二十多斤的肉,杀了一只老母鸡,还去买了一条大鱼,还用了一对鸽子煲汤,可以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这都齐全了。

    他在那边说,也没有冷场,时不时的就有人搭话。

    出乎意料的,俞向安和俞婉欣说的来,她们的年纪也比较相近。

    俞向安因为想在香港看看能不能趁着房价低迷挑到合心意的房子,加上在后世的时候去香港旅游过,对那里有粗略的了解。

    其实现在香港那边,要说多太平吧,也没有,不过要说经济实力,确实是比大陆这边要强不少的,但是在那边要憋屈,现在香港还没有回归,主事的是英国人,这华国人在那边的地位就可以想象。

    二等公民。

    俞婉欣发现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能接上话,说出来的也不是什么空话后,也有些惊奇,虽然但是,还是见到了人之后,她才相信二哥说的他们是无所图的,他们日子还可以,但是真没到能够让别人处心积虑欺骗的份上。

    不过这里的条件确实艰苦,这牛车说实话她都没有坐过,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倒是挺新鲜的。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们还受到了围观。

    这件事情不是秘密,俞家失踪了几十年的三弟家眷回来了,这多新鲜啊。

    那个年代,乱七八糟的,不少人都失去了联络,但是一般这样子也不用想了,除非是撞了大运,不然都是没有音讯的,现在他们回来了,而且还是从香港回来的!

    这件事情俞顺稳还专门跟上面的人报备了一下,没办法,现在对外国人的态度变了,变成了一件让人骄傲的事,但是再往前推,那有海外关系可是要瞒得紧紧的,就怕被别人扣帽子,报备过了,他这心才安了起来。

    没办法要说感情,他对着三叔能有什么感情啊?

    根本没见过,没相处过,如果是会危害到一大家关系的事儿,那自己知道人在哪里就好了,真没必要相认,来个认亲大会的,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更多的时候考虑问题都是基于现实。

    只有对自己,对大家没有妨碍了,这认亲大会,才能光明正大的办下来。

    等他们来了以后,俞顺稳打眼一瞧,心里就啧了一下舌,他爸四兄弟说长相都挺像的,他爸和大伯两个人的长相,走在一块别人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兄弟。

    他跟他爸有些像,而对面这两个堂兄弟,应该也是像了三叔,这打眼一瞧,就知道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看到这一大堆人,崔玉凤他们的表情就更复杂了。

    之前看到俞满生他们几个的时候,他们的长相没那么像,还好,没什么感触,但是现在一看到俞常存、俞顺稳和俞青山几个,这脸上就变了。

    这脸熟悉吗?

    熟悉。

    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成,崔玉峰尤其在俞常存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如果死鬼还活着的话,现在这年纪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果然是兄弟,这长相就是一样一样的。

    现在见了人,崔玉凤,没有怀疑了,就算他们心不诚,看这长相,也不能说他们是没有关系的普通人。

    先是看了人,崔玉凤才仔细的打量了这房子。

    房子是二层的楼房,外面就刷了一层灰,看着不起眼,但有个优点就是地方大,香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住得起那样的房子的,这房子看着不差了,确实经济条件不会差到哪里去。

    还有这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身上有肉,眼睛里有神,身上的衣服不是簇新的,看得出来穿过,料子和做工都不差。

    还有家里的这些小孩子,虽然个个晒得黝黑,但是身上穿的衣服都过得去,冬天不会冻着。

    “来来,快点坐,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谈。”张茶花兴奋的招呼。

    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就进来了,幸好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就是考虑到家里人多的问题,这房子做的够大,在厅里这么多人挤进去,也还能挤得下,这凳子也简单,跟别人借了一些长凳,放在那里,这样大家就能坐着说话了。

    俞叶归还没有确认的时候,没有出口叫人,只是通俗的喊了两位长辈,他现在坐下来,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拿出照片,“这就是我爸他以前拍的一些照片。”

    俞常存和张茶花凑过去看,俞常存一看到照片上面的人,眼眶就红了,声音也有些沙哑,摸着其中最年轻的那一张照片,“这是他二十多岁拍的吧?这是结婚照啊,确实就是我三弟,没错的。”

    他眨了眨眼睛,把湿意眨掉,“他左手胳膊上有一条八公分左右的伤疤,那是以前饿的很了,上山去找吃时摔下来磕到石头上划出来的,当时划得深,他那疤痕应该还有。”

    崔玉凤点了点头,这也对上了,他的左边胳膊确实有这么一个伤疤,而且她问过,所以她也知道这伤疤的由来,这都对上了。

    对上了就明了了。

    俞常存比了比张茶花,“三弟妹,这是你大嫂,我排行第二,下面有个弟弟,不过他去的比较早,只留下一个儿子。”

    俞满昌见着就推开门出去,“我去叫他过来。”

    俞常存点头:“对,是要叫他过来,我们今天认认人,当初三弟失踪以后,我们找了他很久,都找不着,好在我们哥几个还有一些运动,都回了家乡,娶妻生子,你大嫂生了一对双生子,也就是你侄子,这是大侄子俞青保,这是二侄子俞青山,俞青保站住了五个孩子,前面两个女儿出嫁了,不在,三个儿子和你们一起回来的满生他排行最小,在特区谋生,驾着牛车去带你们来的是大儿子,在砖窑上班,跟工人差不多,还有一个二儿子,他在上海教书。”

    “这是你二侄子,他也站住了五个,大儿子是一起去接你们回来的俞向海,二儿子在首都,是吃国家饭的干部,自己考上大学出去的,接下来是个女儿,她也考出去了,在省城当老师,一家子不在,下次有机会再见,接下来的就是和你们一起回来的俞向安了,她也是从我们这考出去的人才,现在在特区创业,最小的那个,现在在羊城上大学。”

    这一一一介绍下来,他们一家子都惊了。

    这又是工人又是大学生的,这日子过得可真红火,而且人丁兴旺。

    “接下来就是我了,我养了三个孩子,一儿两女,女儿老早嫁出去了,儿子是我们村的村长,也是我们村造纸厂的厂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能说得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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