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简望着从远处缓步走来的二人,轻声道:“抛开叶家的人脉,我在外头也有些好友。寻你耶娘的事,我自会去与昭宁长公主商谈,不会惊动叶家。”

    “不回叶家这件事你做得很对,不必多想。”

    “你一个女郎在外,须得多上点心。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可晓得?”

    孟桑鼻子有些发酸,“嗯”了一声。

    趁着叶柏还未走近,叶简细细看了一眼孟桑,突然叹道:“唉,怎么就长这般大了呢?都没能瞧见你幼时的模样,我这心里头着实难受啊……”

    听见这话,孟桑乖巧地笑了。

    此时,叶柏跟着谢青章走到近处,瞧着孟桑二人的神色,疑惑地偏了偏头:“你们在说什么?”

    叶简故意吓他:“阿耶在拜托孟小娘子,日后多给你弄些胡萝卜吃!”

    叶柏皱了下鼻子,瞪向他家坏阿耶。

    见状,叶简勾起唇角,朝着孟桑一本正经道:“胡萝卜的事就拜托孟厨娘了。”

    孟桑无比郑重地点头:“必不负叶侍郎所托。”

    一来一回,叶小郎君觉得心中愈发憋闷。他那泛着苦涩的神色,逗得在场其余三人忍俊不禁。

    蹴鞠玩尽兴了,事情也都已说完,叶简便领着自家儿子与孟桑二人告辞。

    临到离去前,叶简忽然严肃审视了一番谢青章,眼神如利刃,只觉得怎么瞧对方怎么不顺眼,最后在叶柏的催促声中离去。

    父子二人刚走了一段路,叶柏的步子就越发慢了。

    叶简停下步伐,蹲在了地上:“来,阿耶背你回斋舍。”

    叶柏自觉是位成熟的小郎君,欲要退后一步:“阿耶,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未等他动作,叶简已经长臂一展,眼疾手快地将小郎君捞到背上,直接起身:“可以什么可以?你那路走得,像是后头有八百头牛在拽着。”

    “小小年纪,跟阿耶客气什么?”

    对方的力气太大,叶柏挣脱不得,最终颓然地抱着他家阿耶的脖子。在颠啊颠的节奏里,叶柏肚子里的瞌睡虫爬了上来,靠着叶简的后背昏昏欲睡。

    叶简听着耳畔趋于平缓的呼吸声,笑道:“阿柏,你想玩什么都可以来找阿耶的,不必瞒着阿耶。”

    背上小郎君的脑袋一点一点的,下意识答道:“不能告诉阿耶,否则……否则阿翁看见阿耶带我玩,会再打阿耶的。”

    “如若是阿柏自己想玩,被……被阿翁发现了,那就只会罚阿柏,不会让阿耶受罚……”

    一向面带笑意的叶侍郎眼神一黯,鼻尖微酸:“傻儿子,多久之前的事了,还记着。”

    他长叹一声:“留在叶家是阿耶的决定,却没想到会连累到你,这事是阿耶不好。”

    听到这儿,睡懵了的叶柏就像是被戳中了哪根筋,忽然大声驳斥:“你不可以嗦我阿耶坏话!”

    叶简“噗嗤”一声笑了,强打起精神,反手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屁股:“傻小子,阿耶带你去外头买蹴鞠服去,尽管挑布料好的,阿耶有钱!”

    叶柏被这一下拍醒许多,愣愣反问:“阿耶,你的银钱不是都在阿娘那儿吗?”

    叶简一哽,憋不出一个字。

    背后的小郎君回过神来,振振有词道:“原来阿耶你藏私房钱!”

    “傻儿子,嘘——嘘——”

    一炷香前,孟桑与谢青章目送叶家父子二人走远。

    下一瞬,他们二人的目光对上。

    谢青章没有问孟桑方才和叶简说了什么,而孟桑见对方这副神色,便晓得自己不必多言。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孟桑抛了抛手上的蹴鞠毬,好奇道:“你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谢青章摇头,坦然道:“其实只是途径食堂,没见着你与叶小郎君,顺口一问罢了。不曾想出来见了叶侍郎,猜到你们定会撞见,便顺道过来。”

    “如此,即便会有什么变故,我也能帮衬一二。”

    “多谢好意,”孟桑莞尔,举起手中的毬,“我许久没碰这玩意,还未玩尽兴,要一起吗?”

    她挑眉:“你可别想诓我什么不会蹴鞠。起初你与叶侍郎一道来时,你瞧见飞出去的毬,本也是想用脚接的,只不过被叶侍郎抢先一步,才收回了抬起的右脚。”

    谢青章哑然失笑,点头道:“我确实会蹴鞠。”

    片刻后,孟桑气喘吁吁地堵住谢青章,神色专注。

    她以为谢青章或许只是会一些蹴鞠,指不定还得让着对方一些。万万没想到,眼前人根本就和许监生一样,竟也是个会扮猪吃老虎的!

    孟桑左堵右堵,密不透风地锁住谢青章的去路,大口大口喘着气,好笑道:“好了,我正愁寻不到技艺相当的人玩蹴鞠,如今算是晓得了,日后直接寻你谢修远便是!”

    对面的谢青章模样也有些狼狈,喘气不止,身上衣裳也沾了灰尘。他脸上泌出的汗水划过线条干净的下颌,最终向地上砸去。

    他偏了偏头,浑身都透露着这个年纪的郎君应有的意气风发,平日里温润的嗓音也显出几分张扬。

    “不若先拦下这毬?”

    孟桑看出对方意图,再度堵上,嗤笑:“谢郎君,如今可是你落后我两分,可当心着些罢!”

    谢青章略一挑眉,瞅准机会,带着毬越身而过。

    两人技艺相当,互不相让,最终孟桑以一分之差险胜。

    看到毬飞过风.流眼,确认自己赢了的那一刻,孟桑露出如骄阳一般热烈耀眼的笑容。

    谢青章看得有些怔神,旋即随手擦了额角的汗,温声道:“今日是我输了,下回再比过。”

    瞧着对方双眸含笑,缓步走近,孟桑努力平复着激烈运动后猛烈的心跳,清了清嗓子:“指不定下回还是我赢,那多不好意思啊!”

    “嗯,要不下回咱们也添些彩头?”

    谢青章摇头叹气:“彩头都好说,至于输赢,且比过再说罢!”

    孟桑摸着后脑勺,粲然一笑,然后转身朝着落在不远处的毬跑去。她利索地捡了毬,举着它冲着谢青章挥舞一下,随后往此处小跑而来。

    秋日的日光是和煦的,洒落在年轻小娘子的脸上,勾勒出她俏丽好看的眉眼,使得鬓边微乱的青丝透着光。

    场边,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吹离枝头,轻飘飘地落下,而小娘子抱着毬往此处跑来时,浑身上下带着蓬勃生机,那一下又一下的步伐,每一下都踩在了郎君的心头。

    就在那一刹那,年轻郎君的心跳啊,很不讲道理,却又很理所当然地变快了。

    第54章 肉蟹煲

    昭宁长公主府的庖屋内,孟桑正在做肉蟹煲。1

    九月起,她就将旬假调成与监生、官员同一日。半个时辰前,她和谢青章在蹴鞠场定下胜负后,又回食堂交代了几句,便跟着后者来长乐坊。

    左右在外人眼里,她现在另一重身份就是被昭宁长公主雇佣的厨娘,看见两人一并离去,只当做是孟桑去给长公主做吃食,并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而与昭宁长公主相认后,孟桑依旧会来府上给这位热络的姨母做吃食,不为银钱,权当亲友相聚。而自从知晓孟桑身份后,昭宁长公主每回都会与孟桑一并来庖屋,将闲杂仆役赶得远远的,然后围观孟桑做吃食,看得津津有味。

    除此之外,她还不忘将谢青章拉上做苦力,一边埋汰自家儿子,一边吩咐他去打下手。

    一旁,昭宁长公主凤眸直勾勾盯着锅中,口中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今日与叶侍郎认亲了?”

    “应当算?毕竟他都认出我的身份,我也将耶娘的事告知于他了。”孟桑抓着螃蟹腿,细致地将蟹黄、蟹身三面裹上淀粉,随后将之放入油锅中慢炸。

    当蟹黄与热油相遇的那一刻,螃蟹的鲜味充分被激出,散出那种淡淡腥味一点也不惹人生厌,反而勾出人心中的馋意。

    孟桑将处理干净、一切为二的螃蟹一一下锅煎制,手中忙碌,口中不停:“叶侍郎承诺不会将此事告知叶相,还宽慰我不必多想,瞧着是赞成我不认亲的。”

    昭宁长公主狠狠嗅了一口蟹香,浑不在意道:“叶端之多少也跟在你阿娘身边几年,晓得其中内情,自然不会强逼于你。他若当真不念旧情,也不会每隔几月就来我这儿问你阿娘的消息。”

    “桑桑你且安心,寻人一事由姨母与他商谈,最终找到人的成算会更高些。”

    孟桑点头,将锅中煎好的螃蟹一一取出。

    见状,昭宁长公主忙不迭冲着窗外喊:“浑小子,虾洗好了没?”

    话音落了没几息工夫,谢青章端着宽碗出现在窗边,将手中处理好的虾递给孟桑,无奈唤了一声“阿娘”。

    昭宁长公主才不搭理他,哼道:“耽误了桑桑做吃食,有你好看的。行了,赶紧去剥蒜,待会儿就要用了!”

    谢青章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又从窗边离开,继续待在屋外干活。

    孟桑莞尔一笑,把控过水的虾悉数倒入油锅中。等虾的外壳由淡灰转红,将它们捞出备用。

    随后另起一大砂锅,待热油把调配好的酱汁、姜片等辅料炒出红油与香味后,倒入焯过水的鸡爪、煎过的螃蟹,另添热水焖一盏茶工夫,最终添上虾、土豆、年糕、豆腐等配菜。

    孟桑盖上锅盖,去到一旁洗手,笑吟吟道:“好啦,再焖炖片刻就能出锅。”

    昭宁长公主闻着咸香味,叹道:“怎得卿娘就这般有福气呢,夫君和女儿的手艺都好,日日吃得着佳肴。”

    “再看看我这儿,糟心郎君奉圣上之命去各道巡视,快半年了还没回长安,而朽木儿子更半点用处都没。唉,人比人气死人!”

    孟桑只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来。

    “罢了,不提这茬了,”昭宁长公主拉过孟桑的手,眨了眨眼,“近来朝中官员不是在为了承包制吵得不可开交嘛!姨母想了想,既然我都与你说好要入伙,那必然也得出一份力。”

    昭宁长公主要入伙这事说起来,也当真是机缘巧合。

    当时孟桑照旧来府上做吃食,看四下无人,便将要承包国子监食堂的事与昭宁长公主说了,笑称“此事若成,往后姨母日日都能用到新吃食”。而昭宁长公主一听完,立马让静琴搬来一堆账簿名册,直言要入伙一起赚银钱,由她来解决孟桑要面对的食材与人手问题。

    食材一事,盖因着昭宁长公主本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手里头根本不缺新种子。

    她名下的农庄子上,种的全是向日葵、草莓、辣椒、土豆等等本朝原本没有的作物。无论是送到府中、宫中自家人用,还是对外出售,都赚得盆满钵满。除此之外,另有一处农庄是专门给京中贵胄供应牛乳、羊乳的。

    至于人力便更不用多言,虽然昭宁长公主平日不喜铺张浪费,做派也很低调,但作为本朝唯一一位长公主,手下根本不会缺了能人。

    昭宁长公主当时就笑道:“依我所见,你们弄得这承包之制,赚得也不仅是国子监生的银钱,大头应在京中各大官员那儿,少不得要人在外头跑动。”

    “桑桑啊,姨母也不和你客气,咱们在商言商。食材与人手都由姨母这边来出,解了你的后顾之忧。至于分红嘛,每月所赚银钱刨去按最低价钱来算的食材花销,余下再给姨母三成利,你觉着如何?”

    孟桑正愁如何去弄来大量金贵食材和靠谱人手呢,一听昭宁长公主要携成本价的食材入伙,自然是狠狠点头了。

    自打两人商量着要合伙做生意,时常就聚在一处商量对策,言语间越发熟稔。

    眼下,孟桑听见昭宁长公主说要在劝动守旧派官员的事儿上出力,不由追问:“姨母做了什么?”

    昭宁长公主凤眸一挑,意味深长道:“真想给这些守旧派官员添麻烦,不但要从监生那处着手,也不能落下后宅啊。”

    孟桑恍然大悟,而窗外的谢青章哑然失笑。

    两个时辰前,政事堂。

    虽然今日是放旬假的日子,但是包括叶怀信在内的朝廷忠臣依旧不得休息。尤其是前几日国子祭酒沈道公然提出“要在国子监施行承包制”后,他们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日日争辩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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