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使自趋之。若江海之浸,膏泽之润……”1

    田肃默默将书卷胡乱一卷,塞回书袋。

    写的什么玩意?

    看不懂,不想看。

    坦然放弃课业的田肃整理一番衣着,挺直腰板朝着许平所在处走去,全然没顾得上聚拢过来的六个跟班。

    许平有所察觉,抬眸看到冲到他跟前的田肃后,扬眉:“田监生?”

    不远处,与四门学监生笑谈的薛恒留意到此处,下意识站起身,又在许平的眼神示意下重新坐回去。

    至于荀监生等人,一见田肃来了,纷纷避向更僻静的角落,继续低头温书,一点也不在意旁的事情。

    见其他人避远,田肃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许监生,先前我只向你们道过歉,却还未做出过补偿。”

    许平一愣,当即想说婉拒。

    毕竟他们两拨人之间也算是有来有回,田肃奚落过包含许平在内的监生,同样,许平他们也在食堂一事上戏弄过对方多次。

    在许平看来,两边人对不住的只有孟桑和食堂众人,他们彼此之间已算扯平。

    未等许平开口,田肃凑近好些,低声道:“所以,我跟孟师傅订了五百份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准备送给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同窗们,作为赔礼!”

    虽然他将声音放得很轻,但也不难听出言语里满满的得意与自豪。

    “五百份”这三个字撞入耳中,哪怕是聪明淡定如许狐狸,当下也傻眼了,愣愣地张开嘴巴。

    “哈?”

    对此,田肃憨憨一笑,露出了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

    食堂内,没等到最后一名监生离开,孟桑就寻上丁管事,让他赶紧去再运些竹子和牛乳来务本坊。

    丁管事一听有监生订了“五百四十份”,不免也愣了愣,然后立马回过神来,开始调度其中所需的食材、竹筒等。

    孟桑与昭宁长公主合伙开了百味食肆,承包了一半的食堂,自然也获得了灶台、桌案、库房的一半使用权,往里头添了些要用到的物件、食材等。

    只不过她们要用到的食材太多,半个国子监的库房、冰窖也不够装,所以每日所用食材都是昭宁长公主名下的各处庄子赶着开城门的时辰,从春明门运到国子监所在的务本坊。

    而像是一些要用到的竹筒,或者需要储存起来的食材,会被安置在国子监外的另两处大库房中,以保证供应。

    丁管事飞快将事情交代给手下人,又回到孟桑这儿来,为难道:“庄子上的牛乳有限,依着原本定下的数目,供应六百份奶茶是刚巧足够的。”

    “如今田监生一人占去五百四十份,纵使庄子上再将剩余的牛乳送来,那也只余得下一百一十份,只怕是不够这些郎君们分啊!”

    孟桑面色自若,瞧着没有半分焦急之色,只淡定地问:“咱们张贴出去的单子上,可有写‘数目有限、欲购从速’?”

    丁管事一怔,点头:“都按照您的吩咐写上去。”

    孟桑老神在在地说道:“既然已经提醒过诸位监生,那便没什么了。”

    “开门做生意,说白了就是食客买、店家卖。人家食客说了要订五百多份吃食,难不成咱们还要将这大单子给推出去不成?”

    “牛乳本就量少,这些郎君也并非不晓得此事。冤有头债有主,他们今日买不着奶茶,那怒气不至于朝着咱们撒。”

    “好了,”孟桑站起身,神色从容,“且安心做事去吧。”

    丁管事到底是昭宁长公主府出来的人,即便一时心慌,此时也定下神来,叉手道:“喏。”

    孟桑浅浅一笑,往食堂最左边走,欲要去看一下饮品柜面和小食柜面的筹备情况。

    小食柜面外,六名仆役正忙得热火朝天,分工合作——两人手执特制小碗,从一个个大木桶中舀出一定数目的瓜子后,旋即将小碗递给同伴;另四人接过小碗,反手把碗中瓜子倒在油纸之上,手脚麻利地打包好一份五香瓜子。

    而饮品柜面处,两名庖厨在柜面后头煮着木薯粉和奶茶,懂些厨艺的仆役们正在一旁搓着珍珠圆子。

    负责做奶茶的两名庖厨留意到孟桑过来,欲要让出位置。

    孟桑摆手,温声道:“不必紧张,我就是过来瞧瞧,且做自己的活儿去。”

    这两位庖厨虽然应了声,但显然手上动作谨慎许多,全然一副“学生被老师盯着写文章”的小心翼翼模样。

    在孟桑看来,想仿照后世的口味做一杯珍珠奶茶,难点并不在牛乳、茶叶、白糖,而在于那圆乎乎的珍珠。

    毕竟一个失误,得到的就不是木薯面团,而是一碗黏糊糊的玩意儿,让人看了觉得贼糟心。2

    孟桑上辈子自己在家中自制珍珠奶茶时,练了好久。等到那一袋木薯粉快用光,她才做出像模像样的珍珠和芋圆来。

    而今教这两位庖厨做珍珠,孟桑也花了不少心思,总算将他们在这一吃食上带出师。

    看着众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手边事,孟桑接过庖厨递来的一杯刚出锅不久的珍珠奶茶,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这杯奶茶喝起来略微有些烫口,口感无比顺滑。奶香与茶叶香味充分融合到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甜味直往人心底钻,让人觉着又幸福又满足。

    待到杯中奶茶半空,孟桑用勺子挑起碗底的珍珠来吃。

    珍珠被送入口中后,就跟解放天性的孩童似的,开始在唇舌之上乱窜。尝起来有一点的软糯,更多感受到的还是弹劲,嚼着很是有趣。

    孟桑捧着陶杯,品着红糖醇香、浓浓奶香、淡淡茶香,只觉得能在初冬喝上这么一杯奶茶,真真是什么遗憾都无!

    眉眼弯弯的俏丽小娘子忽而一顿,深深叹了口气。

    不对,遗憾还是有的。

    譬如,喝珍珠奶茶没有吸管,未免也太没有乐趣了!

    下学时分,负责最后一堂课的国子博士收起书卷,施施然从讲堂走出。

    博士刚走出国子学讲堂所在的小院,后头立马有一位年轻郎君如野马一般冲出。

    紧随其后出来的监生们望着年轻郎君的背影,脚下步伐一停。

    有人不解地说道:“众所周知,田台元最馋孟厨娘的手艺。眼下他不去食堂买小食和饮子,怎么反而往偏门去了?”

    “莫不是吃腻了百味食肆的吃食?”

    “不晓得啊……”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没多想,径直往食堂走。

    而引起诸位国子学监生疑惑的田肃,已经撒开脚丫子,直直奔向偏门。

    快走近时,他就瞧见了距离偏门不远的空地上,孟桑与五个仆役正井井有条地给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监生发放五香瓜子和用竹筒装的珍珠奶茶。

    许平和薛恒领着几位监生,正在周围维持秩序。他们与周围监生一样,面上带着或浓或淡的笑意。

    而包含孙贡在内的那些家境贫寒的监生们,眼中流露着喜悦,满怀期待地排在队伍里。

    见到这么热闹的场景,田肃的步伐没来由地一顿,心中涌起无数复杂情绪。

    他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这天这么冷,明明他手里也没拿到奶茶,但心口却莫名暖暖的,唇角也忍不住想往上提。

    就在田肃发愣的时候,有眼尖的监生瞧见他过来,热情地朝这边招手。

    “田监生,谢谢你赠我们奶茶与瓜子!”

    “多谢田监生!多亏了你,我才能将这些可口吃食带回去,让我家耶娘也尝一尝孟师傅做的佳肴!”

    田肃忍不住想往那儿靠近,但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无数声怒喝。

    “田台元,你无耻!”

    第60章 五香瓜子

    国子监偏门外,衣衫凌乱的田肃手中双手抓着四根装了珍珠奶茶的竹筒,怀中揣了几包五香瓜子,仓皇窜进自家马车中。

    他忙不迭吩咐:“走走走,快些走!”

    车外的马夫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场面,连忙扬起缰绳。

    马车缓缓前行,田肃透过半开的车窗,心悸地瞄了一眼偏门处。

    只见许平和薛恒等监生化作人墙,死死挡在门口。门内,国子学、太学的监生们面目狰狞,从人墙缝隙里探出的手都在颤抖,也不晓得是被气得,还是被冷风给冻的。

    他们纷纷怒喝,恨得牙痒痒。

    “田台元,你有本事霸占五百多份奶茶,有本事别逃啊!”

    “田台元,无耻之徒!”

    “……”

    倘若他们的目光可以化成锋利匕首,那恐怕如今田肃浑身上下都剩不了一块好肉。

    马车内,田肃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将车窗合严实。

    一旁的仆役递过来早就备下的暖手小炉,小心翼翼地问:“阿郎,这是怎的了?”

    田肃现下还懵着,听了此问,眼底闪过茫然和委屈,大声道:“我也不晓得他们在气些什么!”

    “珍珠奶茶的单子就贴在告示牌上,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数目有限,欲购从速’。”

    “他们去丰泰楼、祥云楼吃个宴席,都晓得派仆役提早去订位置呢!怎么遇上百味食肆的珍珠奶茶,一个个就不晓得去预订?”

    “哼,他们自己抢不到奶茶、不曾想到预定,难道还要怪我太聪明机智吗!”

    一旁的仆役似懂非懂,勉强从这些话中抓住关键,试探着问:“阿郎,这个……珍珠奶茶,你究竟订了多少呀?”

    田肃倨傲地抬起下巴,不屑道:“不多,也就五百多份吧。”

    仆役倒吸了一口气,尚来不及问这五百多份都去了哪儿,下意识问道:“那阿郎给这些个郎君留了多少呢?”

    闻言,田肃回忆了一番适才从国子学监生口中听见的数目,坦然道:“挺多的,留了一百多份呢!”

    仆役噎住:“……”

    换言之,拢共近不到七百份的吃食,您一人占去近七成,那人家铁定会急的啊!

    觑着他家二郎忿忿不平的神色,仆役悄悄地、默默地叹了口气。

    唉,二郎这性子,日后可怎么办哦!

    马车稳稳当当地沿着宽阔街道,回到了位于长兴坊的吏部尚书府。

    不等马车停稳,田肃就小心翼翼地拎着珍珠奶茶、揣着五香瓜子,一路直往田尚书与田太夫人居住的小院而去。

    他刚迈入院内,就忍不住大声唤道:“阿婆!我给您和阿娘带好吃的啦!”

    话音未落,正屋内传来田太夫人中气十足的声音:“二郎回来了?外头冷得很,快快进屋让祖母瞧瞧。”

    听见他家祖母的声音,田肃径直将适才的郁闷抛到脑后,兴奋地冲进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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