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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潮晚上回来天都黑了,洗完澡坐在桌前正要学习,一抬头看见对面苗嘉颜正趴在窗户边上朝外面看。

    陈潮于是走到窗户边上,隔着窗纱问:“干什么呢?”

    “等你。”苗嘉颜回答。

    “有事儿?”陈潮问。

    “没有,苗嘉颜趴在那里,下巴抵在胳膊上,安静地说,“潮哥。”

    夜晚的村庄是没有灯光的,唯一的光亮就是天上的那个月亮,如果是个阴天,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那就是彻底的漆黑。周围除了他们俩房间的灯光以外看不到别的光亮,爷爷奶奶们都已经睡了。

    两个窗户像两片小小的光源,在漆黑的夜里画出两个明亮的圈。蚊虫都寻着难得的光去,小飞虫“劈劈啪啪”地撞在窗纱上,还能听见蛾子扑打翅膀。

    “干什么跟个小傻子似的,”陈潮用手背在窗纱上敲敲,怕那些小飞虫从网眼儿钻进来,“谁惹你了?”

    苗嘉颜不会把那些无聊的事儿跟陈潮说,所以只趴在那儿,说:“没人惹我,我就是看看你。”

    陈潮觉得这晚的苗嘉颜有点低沉,问他:“你爸回来了?”

    “没没,”苗嘉颜听见“你爸”这俩字就紧张,摇头笑,“你可别吓我了。”

    陈潮皱了下眉:“到底怎么了,问你你就说。”

    苗嘉颜不敢惹他不高兴,可也不想拿破事烦他。他说话的时候下巴抵着胳膊,头一动一动的,像小时候看的木偶人动画片:“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陈潮听他说完,松了口气说:“我当什么事儿,这么晚不睡觉往这儿一趴。”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谁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完全不当回事儿,“我跟丁文滔一样吗?”

    苗嘉言赶紧摇头,那肯定不一样。

    陈潮跟谁都不一样,陈潮就是陈潮。

    “那不就得了。睡觉去,琢磨那些没用的。”陈潮撵他,“我学习了。”

    苗嘉颜于是站起来答应着:“好的。”

    “你要嫌没意思就自己带枕头上这儿来打地铺,”陈潮说,“不来就赶紧睡觉。”

    他一训人苗嘉颜下意识就绷紧神经,嘴上连忙说:“就睡了!”

    “明早跟我一起走,收拾完过来等我,”陈潮下了指令,又问,“明早你洗不洗头?”

    “明早不洗。”苗嘉颜回答。

    “不洗正好,洗头还得等你十分钟。”陈潮坐下,拿了本练习册出来,“睡觉去。”

    第15章

    乡里人晚上睡得早,清晨起得也早,爷爷奶奶们每天五点多钟就起来了,陈潮天天都能在家吃完早饭才上学。

    苗嘉颜不一样,他如果赶上早上要洗头发的话就来不及吃早饭了,奶奶会给他装点东西让他去学校吃。不过一般苗嘉颜在路上就吃完了,不等走到一半就吃得利利索索的了。

    陈潮手插兜走在一边,苗嘉颜边走边吃豆沙包,一只手拿着豆沙包,手腕上还套着装豆沙包的袋子。

    “你吃吗?挺好吃的。”苗嘉颜问。

    “不吃。”陈潮看都不看,他就不可能边走路边吃东西。从小姜荔就不允许他在外面吃东西,如果非要吃就找个地方坐下,吃完再继续走。

    “尝尝?”苗嘉颜撕了一块儿递过来。

    陈潮脑袋往后一仰:“不尝,拿走。”

    苗嘉颜也不在意,不吃算了。

    丁文滔从后面跑上来:“等我一会儿,潮哥!”

    陈潮脚步没停,回头看了一眼。

    丁文滔追上他俩,呼哧呼哧地喘,问:“你俩吃啥呢?”

    苗嘉颜看看他,刚要把自己手腕上的袋子递过去,陈潮伸手一挡:“吃你的。”

    “我不吃,在家吃过了。”丁文滔对豆沙包明显不感兴趣,跟陈潮说,“等会儿给我抄抄作业,我还没写。”

    陈潮笑着调侃他:“出息了啊?还要交作业?”

    “这不是莎莎收作业嘛,我不得支持一下工作?要不到我这儿交不上来,别人的她还怎么收。”丁文滔把自己都给感动了。

    自从上了初三,每天早上作业都是副班长收,副班长是个女生,丁文滔最近的追求对象。小丁最近一改之前的喜好,不再喜欢软绵绵了,开始喜欢有脾气的,厉害的。

    陈潮对他那些少男心事丝毫不感兴趣,他有那闲工夫不如做两道题。

    苗嘉颜从来不掺和他俩说话,在旁边消停地吃,吃完了就在陈潮旁边安静地跟着走。

    有不少外向的小姑娘通过丁文滔打听陈潮,想让丁文滔牵线,还有的让丁文滔帮忙递信物。

    丁文滔时常拿这事儿调侃陈潮,但心里还是有数的,一般都他这儿都直接替陈潮给拒绝了。

    “昨天五班英语课代表还拐弯儿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丁文滔用胳膊肘碰碰陈潮,暧昧地笑着,“这个是真的漂亮啊。”

    陈潮说“你无不无聊”。

    “我说别惦记了,你们都没戏,”丁文滔说到这儿夸张地仰头笑两声,“哈哈,我说人潮哥有媳妇儿了。”

    陈潮先是淡淡地扬了扬眉,随后也乐了。苗嘉颜在旁边乖乖地走着路,被陈潮搭上肩膀,陈潮带着笑意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搂:“嗯哼。”

    苗嘉颜刚才走神儿了,不知道他俩在说啥,这会儿蒙蒙地抬头问陈潮:“什么?”

    陈潮圈着他脖子的手就近拎拎他耳朵。

    “说什么啊?”苗嘉颜问。

    “说你是他媳妇儿,”丁文滔替他解惑,嫌弃地看着他俩,嫌肉麻,“你俩我可真是服了。”

    苗嘉颜都被他说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被陈潮这么搂着走其实有点压头发,苗嘉颜也不说。

    “你羡慕啊?”陈潮问丁文滔,“羡慕你也找一个。”

    丁文滔下意识脱口而出:“我可找不着。”

    这句话本来挺正常,但是配上丁文滔的语气,就带了点别的味儿。苗嘉颜没表现出什么,倒是陈潮看向丁文滔,给了他个眼神。丁文滔也感觉自己有点说错话了,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下,示意拉链拉上了。

    苗嘉颜垂着眼睛往下看,陈潮看他一眼,抬抬胳膊肘把苗嘉颜脸圈起来,说:“羡慕你也找不着,是不是,媳妇儿?”

    苗嘉颜让他一声“媳妇儿”叫得晕乎乎的,点头应承:“嗯……对。”

    男生之间开起玩笑来没什么分寸,陈潮在这方面有点像他爸,大大咧咧的。在陈潮这儿苗嘉颜除了发型不一样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他们都在一块儿玩了两年了,是陈潮在这个小乡镇里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最熟悉的人。

    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苗嘉颜的存在让陈潮的这两年乡村生活变得有意思很多,也柔软很多。陈潮每天嫌这个嫌那个,却不嫌苗嘉颜,已经习惯了把他当成一个妥帖会照顾人的弟弟。

    陈潮一声“媳妇儿”里有逗小孩儿的意思,余下的是两个男生之间没外人的亲近。这个年级的中二少年一声“媳妇儿”喊得又傻气又坦然。

    从那之后陈潮偶尔就喊声“媳妇儿”,苗嘉颜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怎么叫他他都是马上答应。

    有次陈潮踩在梯子上帮奶奶把东西放在房顶上晾,苗家颜端了盆水出来往院子里一泼,陈潮在梯子上看见他,叫了他一声。

    苗家颜循声看见他,见他踩在梯子上,赶紧说:“你小心点儿,潮哥。”

    陈奶奶听见陈潮喊的那一声,忙笑着说:“瞎喊什么呢这是?”

    陈潮说:“喊着玩儿。”

    陈奶奶递菜给他,扶着梯子小声说:“跟小苗儿别这么玩儿。”

    陈潮问:“怎么?”

    “让你苗奶奶听见了再多心,”陈奶奶拍拍陈潮,说,“觉得你是寒碜人,拿小苗儿当女孩儿看。”

    陈潮不管那些,也不往心里去:“哪有的事儿。”

    这的确是陈奶奶多心了,苗奶奶听见的时候还乐了好一会儿,说小孩儿闹起来真有意思,瞎胡闹不害臊。

    在亲近的人眼里他们还都是孩子呢,可初二初三的孩子,跟从前比起来又确实长大了。

    苗嘉颜从前是个小孩儿,是别人嘴里的“小变态”。长到初二了,各种意义上跟小学时都不一样了。

    他的这种不寻常,给别人带来的性别上的混淆感,除了时不时会被认错成女孩子搭讪以外,还会招来一些别的。在一个落后的小乡镇,苗嘉颜没有同类,而一些其他的不被大众接受的群体,也同样没有同类。

    而苗嘉颜的不寻常彰显在外,初中的男孩儿已经发育了,他就是人群里显眼的靶子。

    第16章

    苗嘉颜房间桌面上有个陈旧的台灯,上面带着个小闹钟,绿色塑料的,上面的秒针每一秒都在“喀哒喀哒”地走。

    晚上八点,闹钟“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苗嘉颜书本一合,穿着背心短裤下了楼。苗奶奶和苗爷爷在房间里看电视,听见他下来,问:“去陈家啊?”

    “啊,你们睡吧奶奶,等会儿我自己开门!”苗嘉颜在门口换了鞋,轻轻关了门。

    最近天气太热,头发披在肩膀上闷得出汗,苗嘉颜这几天晚上洗澡都是把头发绑起来。他先去厨房找了个小盆,拿着去了水井那儿。

    井里有苗嘉颜傍晚就洗好装起来的草莓和小柿子,装了满满一小袋。还有一弯西瓜,也隔着袋凉着。

    每天晚上苗嘉颜都这么给陈潮镇水果吃,井水的凉比冰箱要天然很多。而且陈潮太挑,嫌冰箱有味儿,水果从冰箱拿出来他就不爱吃。

    反正有人挑就有人伺候,苗嘉颜也不嫌麻烦,放学回来吃饭前经常这么往井里放一袋水果准备着。

    陈潮拎着书包走进胡同,苗嘉颜正好端着水果出来,看见陈潮远远就小声喊:“潮哥。”

    院子大门边上的小灯还亮着,是陈爷爷每天特意给陈潮留的,怕他晚上回来黑。灯边上围着零零散散的蚊子和小飞虫,陈潮走过来拎着苗嘉颜的胳膊肘让他进去:“别站这儿喂蚊子。”

    “我没那么招蚊子,”苗嘉颜说,“一般有别人就不咬我。”

    “那个别人就是我。”陈潮面无表情地说。

    “哈哈,”苗嘉颜笑笑,边跟着走边说,“我下午回来路上去给你摘草莓了,草莓可甜了,就是特别小,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家种出来的草莓跟买的味儿都不一样,吃着口感特别实,甜得很自然。苗嘉颜已经是挑大的摘了,可最大的也没有手表盘大。

    苗嘉颜是很喜欢夏天的,尽管特别热。但是夏天很漂亮,园子里瓜果蔬菜都陆续会接出来,还能穿裙子。

    陈潮学习苗嘉颜就拄着脸坐在床边看他写,突然指指陈潮拿笔的手,说:“你写字的时候这个骨节支起来好高。”

    陈潮做题的手没停,只是不在意地回了句:“谁写字不都这样。”

    “别人没有这么高,”苗嘉颜食指在陈潮中指下面那个骨节处轻轻点了下,又点了点手背上的筋,说,“你的跟别人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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